《深海审判》 第1章 《深海审判》作者:江行云【完结】 支配欲霸气宠溺攻x白切黑美丽人鱼受,陆海双王组合。1v1,he,两个bt的恋爱故事。 未来世界海洋污染严重,人类肆意捕杀人鱼。海上弥漫起神秘白雾,将人类困在陆地。人类元首派出战舰钢牙号,意图一探究竟。 沧余登上钢牙号的目的只是回家,没想到遇见了一个叫他“小鱼”的男人。 男人对沧余说:“亲我一下,带你回家。” 很快,沧余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。这男人对他好得没有底线,而他自己也破绽百出,不仅留了小珍珠在男人手中,连鱼尾也被缠住了。 “我在守候一条鱼,等他想起,陪他长大。我要他的双眼含笑多情,我要他的坚强无可摧毁,我要他像大海一样自由,我要他对我的爱——一如每晚的缠绵,毫无遮掩。他忘记我也没关系,我永远爱他。” “我遇到了一个人,任我撒野,知我所想。他手握火种,帮我抵抗所有的狂风暴雨。我把他带进我的国度,给他如山的宝石,无尽的蜜语,永不放手的拥抱。我还要让他做我的王后。” 【预警】 1. 本文宗旨:反对排海和污染,人类且行且珍惜。 2. 屠渊攻沧余受,不拆不逆。 3. 老规矩,主cp感情线苏甜口儿,1v1,he。 4. 练笔文。 5. 每日19点更新。 欢迎提出建议批评,感谢所有鼓励喜欢。 拒绝任何攻击比较,我们都要相互尊重。 内容标签: 强强异世大陆 未来架空 正剧 美强惨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沧余,屠渊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一句话简介:人鱼王他柔弱不能自理——吗? 立意:保护海洋,人人有责。 第1章 春天 春日的黎明,太阳仿佛一颗晨星。 没有窗户的建筑孤立在小山头,如同铁盒般密不透风。一名巡警皱着眉头,侧身贴住墙壁。 十分钟前,这栋房子里有人按下了紧急报警按钮,而他恰好是离此地最近的一个。按照规定,他应该坚守在原地,等待搭档赶到然后一起进入。 可惜等待已经不是一个选项。 门缝底下渗出了鲜血。 年轻的巡警不再犹豫,一枪打烂门锁,抬脚踹开门。屋子里没有开灯,膻腥臭味扑面而来,巡警眯起眼睛适应黑暗,没走几步脚下就传来了令人作呕的“噗唧”声。 巡警低头,发现足下是一具头颅开花的尸体。 而他正站在这个男人爆出的脑浆上。 巡警几乎当场呕吐,又被突然打破死寂的声音吓得汗毛倒竖。 “您好!” 门厅里的自动系统开启,机械的女声甜美又愉悦地说。 “欢迎进入刀俎实验室!” “操,”巡警低声骂,“什么鬼地方……” 他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,因为他看见了一个拖着尖刀的女人。她正踉跄而行,而在她前方的阴影里,一个瘦弱的身影靠墙坐着,正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。 女人逼近角落,发出一声刺透耳膜的尖叫,同时高举起刀。千钧一发之际,巡警打中了她的左腿。 “放下武器!立刻!”巡警大喝,“趴在地上!双手抱头!” 女人已经跪地不起,但她没有扔掉尖刀,还转头望向巡警。借着门口的光,巡警看到了一张高加索女人的脸,一头红发胡乱散下,充血的眼睛瞪得很大。她看起来像是刚刚遭受了电击,面孔上扭曲地斜横着惊恐和仇恨。 她受了重伤,但往往是这种时候,人们才会迸发出令人诧异的能量。 女人开始向巡警爬行,一边再次举起刀,一边发出模糊的声音。 “杀……”她说,“你……后悔……怪物……” 警告无效,巡警又开了一枪,这次打穿了女人的胸膛。女人僵直一瞬,倒地而亡。 巡警打开手电,这才看清屋内的惨状。地面几乎全部被血腻染,红潮和黏\\液泼溅满墙。而那些堆积着的尸体,除了门口那个男人和刚才被打死的女人,都是人鱼。 但巡警并没有感到震惊。 因为这种半人半鱼的生物早就不只活在神话里,从十四年前开始,人鱼就被大批捕杀。大陆上的人们不仅获得了在马戏团和博物馆赏玩人鱼的机会,科学家们还得以展开研究,甚至有小道消息说,他们的元首已经食用过人鱼肉,获得了永生。 事实上,刀俎实验室就是福彻尔大陆最着名的人鱼研究所之一。皇家委托,资金无限。 至于道德问题? 人类掌握科技,是地球上最高等的存在,其余都不再被考虑。 巡警收起枪,跨过女人的尸体。他抬起手电,向刚才的那个角落照过去—— 他看到了一张异常美丽的面孔。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,蜷缩着双腿坐在角落里,满脸满身都黏着鲜血和脑浆,一头浓密的银发纠缠不清,如同栖息深海的长藻。在他面前,手电的白光也如同利刃,似乎可以轻易地刺穿他那具柔弱的身体。 巡警心头一软,稍微挪开手电,墙壁随即罩下破碎的阴影。男孩怯生生地抿着唇,抬起一双蓝色眸子望向巡警,眼神是那样纯澈无辜而又熠熠生辉。 如同平静的大海一样的眼睛。 第2章 巡警沉溺在这片蓝色中,他忽然很庆幸自己独自行动的决定。面前这名动人而无助的男孩像极了蒙尘的珍珠,而他是给宝藏解封的第一人,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。 “来,”巡警褪下警服,用无比温和的口吻对男孩说,“给你穿。” 警服落在肩头,年轻人稍微俯身,破散的衣服落下去,雪白的胸口露在外头。巡警瞥了一眼,咽了下口水。 巡警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男孩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后缩了一下,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:“沧余。” “沧余……好的,没事了,沧余。”巡警半跪在地,探着身说,“我把坏人都杀死了,你已经安全了,这里现在很安全。” 沧余仍然瑟缩不前,无助得令人心痛。 “你还好吗?”巡警柔声问话,“这里发生了什么?” 沧余并不回答。 “是人鱼发狂了,还是有虐待倾向的科学家父母在失控?”巡警觉得自己即将抓住真相,他早就把沧余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。 “现在没事了,”巡警继续说,“不论是谁,他们都死了。坏人都死了,是我保护了你。” 沧余伸手揪住衣服,翕动着干裂的唇,垂下了视线。他似乎不太明白,偏了偏头,用柔软的声音重复:“人……鱼……人,鱼?” “是的,人鱼,就是那些已经死掉的怪物。”巡警用手电照向不远处的尸堆,“他们臭气熏天,活着和死了都一样,恶心透顶。所以让我带你离开这里,好吗?” 说着,巡警膝行向前,靠近了沧余。沧余似乎对他有所反应,虽然还蜷缩着身体,但向巡警伸出了双手。巡警露出了惊喜的神色,立刻去握沧余的胳膊,想把沧余搀扶起来。 然而就在两个人要进行肢体接触时,沧余猝然抬身,用两只手捧住了巡警的脸,把巡警整个人拽向自己。 就像传说中的人鱼把被自己魅惑到的水手拉下海面那样。 自然界中的猎物都会在某个瞬间犯愚,巡警以为沧余是在寻求拥抱,他想要环住沧余,却先觉得侧颈一痛。 沧余咬穿了他的脖子。 尖牙毫不客气地穿透皮肤,戳破血管,紧接着有一瞬间的撕扯,然后又是一口,拽得脂肪肌肉一起脱离。沧余如同野兽一般猛地转头,鲜血喷涌而出,巡警连叫也没来得及就倒下去,侧颈完全爆开了。 血液糊住了地上的手电,原本如同白昼的光变成深红。 这间屋子彻底变成了地狱。 倒在地上的巡警捂着不断冒血的咽部裂口,拼命地张嘴叫喊,却发不出任何人类的语言,除了喉咙里漏风似的呼呼声。沧余站起身来,偏头吐掉了嘴里的血。 他用那双蓝色的眸子俯视着巡警,眼神是那样冰冷彻骨而又生机勃勃。 如同风暴中的大海一样的眼睛。 巡警淹死在了这片蓝色里,头歪过去,没有再动了。 他到死才明白,大海具有欺骗性。 沧余伸出脚尖,拨动了两下巡警的脸,随后舔了舔可爱的嘴唇。他裹紧了身上的警服,赤着双脚踩过满地血浆,向大门口走去。 屋外的阳光已经近在咫尺,沧余已经能感觉到那种温度,还有风划过肌肤时的触感。欲望如火般催灼,他跨过重重尸体,他要出去。 在他离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时,他撞进了一个人怀里。 这人的胸膛有点硬,带着好闻的气息,很温暖,很宽阔。沧余不自觉地动了动鼻尖,闻到了花香,还有海洋的味道。 沧余抬起头,来人背着光,沧余看不清面孔,只能辨认出高大的男性轮廓。沧余后退一步,被男人扶住了双臂。 杀欲如同飞鸟一样降落眼底,沧余却在电光火石间瞥见了门外成队的警察。于是飞鸟不做停留地滑过,沧余又变回了那个惊魂未定、无法自理的男孩。 他颤抖着浅色的长睫,眼神是这样惶恐不安而柔情万种。 如同温柔的大海一样的眼睛。 他甚至向前迈步,主动回到了男人的怀抱里,任由男人带着他缓缓走出大门。片刻之后,男人已经完全地站在了阳光里,也把阳光带给了沧余。 沧余抬眼去看这个人。 男人身姿卓越,穿着黑色的大衣,带着金色的肩章,显然比身后的警察都要高贵。他年轻而英俊,肤色苍白,上半张脸轮廓深刻,嘴唇又很薄。他从头到脚都一尘不染,和光\\裸着双腿、浑身是血的沧余对比强烈。 在两个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,一种如同银河降流的情绪在沧余心底撼然而生。男人暗色的双眸像是星洞,看着沧余的眼神像是要把沧余吸走似的那么热烈和专注。 他们四目相对,就如同渊洞与大海抗衡,太阳和月亮争辉。 毫无来由地,沧余的心脏狂跳不止。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男人,似乎,也许,仿佛,他们早已熟悉彼此,而且也曾像此时一样,这样认真地对视,旁若无人,久久不能挪开目光。 只是这场景并不存在沧余的记忆中,更像是一种幻觉。时间像块粗厚的琉璃,隔开真相和臆想,连现实都被折射扭曲了。 最终还是男人先开口。 “别怕。”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,但是非常温柔,带着恰如其分的沙哑。像是很多年前的海风,带起金黄的沙砾,和潮声相得益彰。 第3章 男人抬起手,慢慢靠近,为沧余擦掉脸上的血污。 沧余并不躲避,男人粗糙温热的手指触碰到他湿漉漉的冰冷脸颊,并在上面轻轻摩挲。 “你……”沧余小声问,“你是谁?” 男人注视着他的眼,缓缓俯身,用十分古典的方式行了一礼,说:“屠渊。” 沧余睁大眼睛,像是牙牙学语,说:“屠渊。”又说:“我叫沧余。” 屠渊已经重新把他扶在了怀里。 示弱是魅惑的第一步,沧余站在屠渊的手臂间,告状似的指了一下屋子。 “很可怕。”他缩起了肩膀,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对屠渊说,“人鱼全部在发狂,爸爸妈妈虐待我。他们都是坏人,他们还杀死了来救我的警察。” “死了一个警察?”屠渊抚摸着沧余的肩膀,问,“这是他的衣服?” “是的,”沧余说,“他说他会保护我,带我去警局。” 屠渊忽然淡淡地笑起来。 “大海不会被火把点燃,通常我也不会这样迟到,把温暖你的机会拱手让人。”屠渊说。 这话太过神秘深奥,沧余还在困惑,屠渊已经毫不留情地拽掉了他肩上的警服,扬手扔向一边。沧余被吓了一跳,抬手拢住领口,惊惶地看向屠渊。 下一秒,屠渊就用自己的大衣覆盖住了他。 屠渊给沧余伸出手。 沧余仰脸注视着屠渊,神情蒙昧又天真,如同坠入人间的天使。 片刻之后,他把手放进了屠渊的掌心。 这个春天,海风把城中的花田翻卷成彩色的浪潮。 这个春天,新芽拼命破土而出,仿佛在悲情地喊叫。 这个春天,阳光肆意蔓延,游抚在每一寸肌肤,犹如情人的手。 沧余和这个才见面的男人手牵手地离开,没有回头看一眼。他们十指相贴,缓步向前,他们融入彼此的掌心,仿佛已经相识了世纪之久。 第2章 天使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。 沧余在米拉克城大警署里洗了个澡。 离开刀俎实验室后,他先被带到医院,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,屠渊和警察署的人全程陪同。沧余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,只是在扎针采血的时候蹙起了眉,垂眼盯着自己白细的臂弯,格外可怜地咬住了下唇,很低地哼了一声。 屠渊一直站在他身侧,见状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。沧余顺势把脸转向屠渊那边,额头刚好抵住屠渊的胯骨。 而屠渊的手十分自然地滑到沧余的脸侧,顺着他仍然脏乱的长发轻轻抚摸。 隔窗观看的警察和护士全部瞠目结舌。 屋里的两个人这样亲昵,毫不扭捏。很难想象,他们才刚认识不过两个小时。 “你能让我洗澡吗?”离开医院的时候沧余问屠渊,“身上很难受。” 他说话时目光直视屠渊,细碎的日光落在他的蓝眼睛里,像是海面上粼粼的金色波潮。他还伸手拽住了屠渊的袖口,动作软软的,分不清是不敢用力还是他原本就这么柔弱。 屠渊对他有求必应。 半个小时后,沧余的体检报告被传送到警署。沧余还在浴室,屠渊和医生一起浏览光屏,医生在阅读后第一时间表达了愤怒和同情。 “这显然是一起科学家走火入魔,把儿童当成实验品的惨案!”医生说,“那孩子真的很坚强,才经历了如同地狱的遭遇,在清理伤口时还能对我微笑……简直不敢想象……他就像是……” 屠渊侧脸看向他。 屠渊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具尸体,苍白而挺拔地坐在灯下,两只眼睛如同没有尽头的黑洞。医生不得不稍微停顿,才在这冰冷难捱的气氛里再次开口。 “……就像是坠入人间的天使。”医生说,“这样美好的人却被如此折磨,上天一定会惩罚那些对他施以暴行的人。” “那有什么意思,”屠渊缓慢地说,“正确的做法,是让天使本人亲手复仇。” “复仇……”医生迟疑地说,“恐怕只存在于恶魔身上,天使的本性是原谅。” “天使也可以完成恶魔的事迹,在那之后,他仍然是天使,”屠渊说,“只是会变作更强大、更有趣、更适合亲近的天使。” 这种话对于心怀宗教信仰的人来说难以入耳,医生无法认同,但他绝不打算和屠渊起直接冲突。 因为屠渊不仅是个刚从灯塔监狱出来的危险分子,还是元首的独子。这人既堕落又高贵,懂军事也懂政治,曾经服刑受难,却又不择手段地站回了人类金字塔顶端。所以就算屠渊声名狼藉,思考方式、行为逻辑都游离在外太空,也没有人会去惹恼他。 “让我们说回沧余先生的身体状况,”医生假咳一声,“他的脖颈、腹部和手腕上都有扭曲烧焦的皮肤,是电流肆虐的遗迹。他的全身,背部尤其,铺陈着无数鞭痕。他的双腿曾多次被利器粗暴刺穿,肌肉和组织被无情扯裂,右脚腕的筋脉被反复割断,手法残忍,就像细致的解剖。” “膝盖曾被某种重锤反复砸击,每一次都让骨头粉碎,经历过多次手术……那些骨折的裂踪复杂,如同被野兽啃噬过。断裂、错位、破碎……这些伤的造成时间都不一样,其中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九年前。” 屠渊问:“九年前?” 第4章 “是的。”医生划动光屏上的数据单,摇头痛惜道,“他现在才十九岁。” “那么,”屠渊垂着眼,“他的物种呢?” “物种?”医生有些跟不上屠渊的思路,说:“当然是人类。您不会真的怀疑他是某位天神吧?” 屠渊缓缓抬起眼,无比认真地说:“不是怀疑。”他语气虔诚,“我非常肯定,他就是来人间复仇,顺带着拯救我们的男版塔拉萨[1]。” 医生无语了。 这人怕是疯了! “我刚才只是打个比方,”医生说,“都已经检查得很清楚了,沧余先生没有流出蓝色的血,没有头顶光环,也没有隐藏起来的翅膀,” 屠渊不说话,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虚空。他的眸子刚才还阴翳无比,此时竟闪烁出一种微弱的金光。他十指交扣,像是沉溺进了某种幻想。 医生放弃了。 这人真的疯了! “让我们再次说回沧余先生的身体状况,”医生用力地说,“那孩子拥有令人惊叹的顽强生命力,他的身体的确受过很多残忍的伤害,好在大部分已经愈合,不妨碍今后生活运动。” “但是伤好了,疤还在。有时间最好到医院去一趟,做个全面的心理检查。另一个问题就是太瘦了,要注意营养,放松心情。” “对了,他是稀有血型呢。”医生最后说,“要非常小心,别再受伤了。” 医生才走不久,警察就敲响了门,给屠渊送来了初步调查报告。 “刀俎实验室是米拉克市最重要的人鱼研究所,于十五年前由科尔文和玛琳夫妇创办,研究内容是人鱼行为和心理。”警察指向照片,给屠渊阐释,“夫妻俩都是科学狂人,为人低调,极少出席活动。实验室最大的资助人是财政部长蓝千林,而且蓝部长用的是私人资金。也就是说,刀俎实验室属于蓝家。” “我们在实验室里一共发现了十二条人鱼的尸体,基本都是被咬穿脖颈,失血至死。有两条是被人从后面拽着头发,在鱼缸玻璃上硬生生砸碎了头颅,还有一条是被刀插\\进了心脏。科尔文被门口的丘比特金铜摆件多次砸中后脑,半个头骨完全碎裂。玛琳死于枪杀,是那名死去的巡警开的枪。” “实验室里没有监控,我们目前的推断是,现场发生了某种暴\\乱。”警察说,“最大的可能是人鱼们逃出了实验皿,试图反杀人类,而这期间出了岔子,人鱼开始自相残杀,科尔文和玛琳也不例外。最终,失控的玛琳被巡警击毙,而巡警独自深入现场,又被某条还没死透的人鱼咬断了喉咙。” 警察说完了,有点紧张。 毕竟他所谓的“推断”和编故事差不多,要从一间血流遍地、脚印横行、杂乱堆尸的房间里找到证据并还原真相,和追寻一滴流入沙漠中的水难度差不多大。 然而屠渊看上去很满意。 他只是问:“那么沧余呢?” “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官方登记,”警察说,“但他充斥着科尔文夫妇的实验记录。” 警察递上比《自然大百科》还要厚重的笔记本,是科尔文和玛琳这十几年来的全部心血。屠渊迅速翻阅,很快锁定了他们对沧余的称呼。 ——第十三条人鱼。 “多么奇怪,”屠渊慢语速地说,“沧余明明是人类,这一点,所有人有目共睹。他是本案的受害者。” “是的,沧余先生无疑是受害者。”警察顺着屠渊的思路说,“我们查过身份系统,十八年前,科尔文和玛琳曾在圣玛利医院生下过一个孩子。但很不幸的是,那名男婴诞生不到几分钟,就停止了呼吸。” “也许这就说得通了,”屠渊依旧用低缓的声音说,“夭折的亲生儿子,被折磨的陌生男孩……还有这个。” 他从笔记本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,在警察面前晃了一下。一闪而过的相纸上,银发蓝眼的少年站在科尔文和玛琳中间,三个人看上去像极了一家三口。 “在来的路上,我们都听到沧余管他们叫爸爸妈妈,”屠渊说,“这不可能是巧合……当然了,我只是随便说说,破案什么的,你们才是专业的。” “不不!您说的对,您抓住了重点!”警察恍然大悟,“沧余先生很有可能是孤儿!科尔文和玛琳失去了儿子,被刺激到了,和精神病无异!而沧余和他们的儿子差不多年纪,被他们带回去,和人鱼关在一起,当作实验品……” 警察皱着眉头,露出了不忍的神情。 “我完全同意,”屠渊微笑着说,“现在,你可以去写你的案件报告了。” 警察年纪不大,对于得到了思路而感到兴奋,走之前还对屠渊敬了个礼,丝毫没觉出有什么不妥。 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一场支配的屠渊从容起身,抬起手看了看表。 距离沧余去洗澡,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。 *** 警署里只有集体浴室,但现在沧余在里面,就没有别人会进去。这个美丽的年轻人有特权,因为他抱着新衣服靠在门边,轻声问“能不能别看我”的样子太羞涩了。警察们心底的同情和正义一起被唤醒,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沧余的所有要求。 墙那边传来隐约的水声,屠渊站在门外,仿佛也被沁湿了。他再次从刀俎的笔记本中拿出那张照片,仔细观看。 第5章 照片上印有拍摄日期,距今已经七年。照片上的沧余戴着那种常见于马戏团宽沿巴拿马帽,衣服上缀满了玫瑰和蕾丝。他站在两名科学家中间,三个人一起对着相机微笑。 那个微笑模样的沧余美好动人,活脱脱像个精灵。那时的他年纪很小,双肩削瘦,脖颈纤细,银色的长发已经过腰,质地看上去异常柔软,尾部自然地弯出弧度,光如珍珠一样跳跃其上。那双大海一般的眼弯成月牙,天生就上翘的嘴唇让他的微笑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无懈可击。 他就像是古老而真挚的诗篇,在他面前,任何俗世恶念都无所遁形并且自惭形愧。也像狂风中的火焰,不可捉摸又艳丽不堪,没人知道他下一刻会倒地熄灭还是摧毁一切。 而在沧余的胸口,别着一朵娇小玲珑的、金黄色的小花。 沧余正抬着一只手,用指尖触碰它。 一个男孩怎能拥有如此温柔的手指,像是白玫瑰的茎梗,轻盈而纤细。 而那朵小花。 那朵小花已经开始干涸,褶皱丑陋地延伸在花瓣上。但此时它在沧余的安抚下,用尽它的最后力气,与沧余分享生命的故事。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种奇异的血腥味。 屠渊把照片收进大衣内侧的口袋,听到浴室内传来了声响。 第3章 亲吻 那是一声细微的“啊”,介于喘叹和惊叫之间,让人分不清发出这声音的人是享受还是痛苦。 紧接着水流声加大,腥膻的鲜血气息迅速变淡。 屠渊暂时没有强行破门。 “小鱼,”屠渊敲响门板,“小鱼。” 水声不断,没人回答。 “小鱼,我是屠渊。”屠渊靠近门缝,皮肤上立刻附着潮湿。他和缓地问:“你还好吗?” 又是好一会儿的静默,就在屠渊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,浴室里水流乍停。 “我,”沧余带着鼻音轻声说,“我还好。” “洗好了的话,”屠渊说,“就出来吧,好吗?” “嗯,”沧余软声说,“好的。” 他嗓音好听,又如此顺从,听得人心都化了。但屠渊狭长的眼里浮现出一点揶揄,他退后半步,给沧余让出空间。 过了小许时间,浴室的门打开了。温热的雾汽立涌而出,就在这雾里,一只手扶着门把上,出现在屠渊眼前。 一只足以令人爱上的手。 颀长纤弱,骨节小巧而分明,手臂上浅青色的静脉蜿蜒在瓷白的肌肤下面,如同冬雪中的小蛇。然而连接在手指与手腕之间的几根掌骨随着动作而清晰起伏,又横生壮阔之感,如同在风中起伏的海潮一样波澜汹涌。 在刚才的照片里,就是这只手,那样轻柔地触碰着那朵金色的小花。 屠渊认真观赏,直到门被完全打开了,那只手的主人已经若隐若现。屠渊向前一步,沧余的身体终于越过阻隔,从烫人的水雾后显现出来。 他穿着一套崭新的白色制服,金色的腰带被系到最紧,还是太松垮了。这样修身的衣服,他纤薄的上身和漂亮的长腿显露无遗,全身的比例都恰到好处。尚湿的长发散在背后,已经漫过了窄细的腰,发色纯银,表面浮动着琉璃般的光亮。 而他的脸。 所有的弧度、比例、肤色都堪称绝妙,眼睑透出淡淡的粉色,双唇饱满又艳丽,放松时也像在微笑。 他看向屠渊,双眼蔚蓝,胜过一整片海洋。 他保持着无以伦比的中性之感,尽管身体已经站在名为“男人”的线上,但他的神情依旧懵懂天真,眸子中与生俱来的湿雾让所有人相信,他的心灵仍然是一个孩子。 他就这样赤着双足,一步步向屠渊走来。 万籁与他湮灭。 亲眼看着沧余走向自己,这感觉仿佛遇见鲸跃,观看极光,触碰熔岩,夜唐花开;仿佛瀑布从高崖急泻而下,在旷野中突遇一场雷雨,与自己的情人于白月下对酌。 偏偏造成这许多臆想的人毫无自觉,沧余靠近了屠渊,歪头问:“你怎么了,屠渊?” 屠渊看上去如痴如醉,常年苍白的脸上涌现血色。 “无论多少次见到你,”他笑着说,“我都为你折服,小鱼。” “嗯……我不是小鱼,”沧余纠正说,“我是沧——” 他忽然睁大了眼眸,止住了话音。 屠渊俯身向前,吻在他的唇角。 冰凉的吻一触即离,轻柔短暂,像花瓣,像游鱼,像侧肩而过后的飞快回眸。 像在到达高\\潮时欲叫而无力,故而发出的一声谓叹。 沧余甚至无法回味,因为屠渊吻得这样快。等沧余抬起脸时,屠渊已经站直了身体,正在优雅地向他颔首。 面对这样突兀的亲密,沧余并没有生气。他只是缓慢地眨动了一下湿蒙蒙的眼睛,怔愣在原地,很久也说不出一个字。 此时的沧余表里如一。 他可以在撕咬中获得胜利,在杀戮时享受快\\感,或者在魅惑人心后暗自得意。但是对于这样的亲吻,他毫无经验,也不明白。他见过父亲亲吻母亲,也见过人们亲吻宠物,他分不清要表达的感情。 但在屠渊双唇贴上来的那一瞬间,他背脊颤抖,呼吸暂停,心脏跳得好难受。 而此时的屠渊镇静自若,神情认真,眼睛在笑。 第6章 “你……”沧余好半天才冒出两个字,“我……” “我们。亲吻。”屠渊一词一断,把发生了什么教给沧余。然后他抬手碰到沧余的脸,说:“亲我一下,带你回家。” 沧余像是被糖诱惑到了的小孩,毫不犹豫地挤进屠渊怀里,仰头将嘴唇无限地靠近对方。屠渊配合地低头,两个人近可交睫。 沧余踮起脚,轻轻地嘟起嘴唇。 但是屠渊忽然站直了身体,没有让沧余吻到。 沧余再次尝试,屠渊再次抬起下巴,让他够不到。 “怎么总像小孩一样,”屠渊怜爱地说,“快点长大,小鱼。” “你……”沧余没想到会这样,表情失控,短暂地露出恼羞成怒的神色。 他第一次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,这下不像坠入人间的天使了。 而是被按住爪垫的猫。 屠渊笑着摸了摸沧余的脸。 “美丽的外表是强大的武器,但它不能是你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。”屠渊满含深意,“这里没有别人,从舒适区走出来,小鱼。” “让我看到真实的你,就像把碧蓝的天空展现给充满期盼的眼睛。或者……” “请给我一个吻,就像把整片海洋带给一条濒死的鱼。” 懵懂退潮似的离开了沧余的眼眸,片刻后,他抿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笑容。 他即将褪下伪装—— “屠渊殿下!”本就令人不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,卫弘制服半解,靠着走廊的墙。他肆意地打量着沧余,眼神里凶狠和惊艳并涌。 他挑起眉毛,问:“是我打扰到您的好事儿了吗?屠渊殿下?” 屠渊不置可否。 “不好意思,屠渊殿下!以前不知道您有这样的癖好!”卫弘照例阴阳怪气,粗声说,“我刚从刀俎实验室回来,刑警队的人说您负责此次案件,请问是什么意思?” 屠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说话的声音也没有语调:“字面意思。” “这根本不合规矩。”卫弘脸上浮现凶狠。 卫弘在米拉克城护卫队任职,去年秋天刚当上高级督察,一跃跻身管理层。福彻尔大陆的元首如今把警察系统分得很细,都城护卫队、皇家护卫队和刑警司分开管理,谁也不能越职。 何况卫弘这人有些特殊,自大固执只是他的一部分,他最大的资本,是他司法部部长准女婿的身份。自从他勾搭上那位名叫夏洛特的女孩,他就自诩一步登天,经常告诉别人为什么夏洛特被他迷得要死要活。 因为他的那玩意儿特别粗\\大。 所以卫弘在屠渊面前也无所畏惧,他说:“死去的巡警是护卫队的人,所以不管那栋该死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,我和我的部下都有权进行调查。” “刀俎实验室的两名负责人都在裂缝计划的名单上,”屠渊镇定地说,“就算现在变成了尸体,他们依然归我管。” “那就联合办案,”卫弘说,“死者里也有我的人。” 屠渊抬起眼,从卫弘进屋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看他。无情眼眸里的光变得如同利剑,刺得卫弘也亮出了爪牙。 “您是打算用您高贵的皇家血脉压我吗,屠渊殿下?”卫弘问,“请允许我提醒您,元首大人还没有恩准您搬回宫殿,也最讨厌您因为身份而得到优待。毕竟九年前,您被扔进灯塔监狱的时候……” “屠渊。”柔软的声音如同沁入空气的糖分,无声无息地让这狭小空间里的气氛变了样子。 沧余完全忽视了卫弘的存在,此时的他是个小可怜,伸手拉了下屠渊的衣角,小声问:“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?” “谁也不能走。”卫弘挡住去路,盯着沧余说:“这就是刀俎里那个幸存者?还没经过审讯,谁也不能离开!” 他声音力道十足,好几个警察都被吸引过来。但卫弘回头瞪眼,让他们滚远点。 “我的人死在实验室里,这小子倒是活下来了!”卫弘指向沧余,“我看他的嫌疑最大!” 他快步走近,沧余惊慌地躲向屠渊身后,却被卫弘一把按住了肩膀。沧余的蓝眼睛并没有让卫弘联想到大海,反而因为美丽妖异而让卫弘恶心地皱眉。 “其实,”卫弘一字一顿地问,“你是人鱼吧?” 沧余慢慢地睁大眼睛,迷惘地摇了摇头。 卫弘冷笑:“不是吗?” 卫弘按着沧余的手掌力度加大,沧余当即疼得蹙起眉,试图后退,却被钳制在原地。沧余看向屠渊,眼神委屈脆弱又我见犹怜。他在等屠渊给他主持正义,然后把他带走。 然而沧余的计划落了空。 此时的屠渊仿佛变了一个人,连眉梢也没动一下。他甚至露出了一种坦荡的微笑,安然得像是在观看一场好剧。 “屠渊殿下,”卫弘对屠渊说,“不打算救你的宠物了吗?” 屠渊依然淡淡地笑着。 明明几分钟前还和沧余状似情人,这会儿却犹如石雕一样无懈可击。沧余意识到,这是个难以掌控的男人。 “督察先生,您吓到他了。”有警察看不下去,“沧余先生已经经过了体检,一切正常,而且您也看得见,他拥有双腿,而非尾巴。” “你太无知了。”卫弘回答警察的话,鬣狗似的眼神却钉在沧余身上,“我非常了解人鱼,他们完全可以变得和人类一样。” 第7章 说完,他就以一种不容反抗的方式把沧余押进浴室,将洗手池上的水龙头开到最大,等到池子放满水的时候,他一把将沧余的头按了下去。 “来!”卫弘恶声说:“让我们欣赏一下,这个怪物的双腿是如何随着水流进入呼吸系统而化成尾巴的!” 他揪着沧余的头发,让沧余的额头狠抵在池底。没过一会儿,沧余猛地挣扎起来。 “看见了吗?”卫弘期待地叫嚷,“这个善蛊人心的海底生物就要现出原形了!” 第4章 传奇 然而沧余细长的双腿毫无变化。 他在水里无力地呛吐,细软白皙的手都已经扒不住水池的边沿了。 “督察先生,请您停下!”有警察大喊,“他会死的!” 卫弘这才不甘地松开了手,沧余立刻滑下去,蜷身一阵猛咳,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跳出口腔。他缩在墙边,一直没有抬头,浸湿的长发贴在颊面,水珠滑落发梢,在他身周下起一场小雨。 “您看,”警察们都觉得荒谬,“这孩子根本不是人鱼。” 但是卫弘没有被说服,他弯下腰,凝视着沧余,低声问: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 沧余还在喘息,垂着眼无助地摇头。卫弘伸手撩开他的头发,他也没有任何反应。 看上去完全吓坏了。 “别以为这就结束了,”卫弘说,“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身上疑点重重,我要亲自问讯。” *** 警署的特殊审讯室阴暗泛冷,连单面镜也没有,四壁都是铁。角落里的监控闪着红色光点,像鬼火也像眼睛。 沧余坐在椅子里,虽然没有上铐,但他已经从幸存者变成了嫌疑人。好在他恢复了一些精气神,面对卫弘时不见畏惧,仿佛刚才浴室中地一幕不曾发生。 沧余眨着大眼睛,说:“您好。” “收起你洛丽塔式的勾\引,”卫弘坐在他对面,双手插在上衣兜里,说,“你可以把自己伪装成稚儿,可我没有恋\\童\\癖,你那套对我没用。” “我不明白,”沧余像是对他的威压毫无察觉,依旧轻声细语,“洛丽塔是谁?” 他看上去仍然单纯可人,但说的话都仿佛是在故意激怒对方。他明明还保持着微微仰起脸的姿势,却不再那么无助。 卫弘有一瞬间的沉默,沧余说:“督察先生?” 这四个字顺着卫弘的裤腿往上爬,如同一股冷暖适中的气流,带着令人麻痹的触感。 “妈的!别跟我瞎几把扯!”卫弘用指节敲响桌面,“我看你已经装不下去了吧!说,你到底是谁?” “我叫沧余,”沧余配合地回答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卫弘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,愣了一下,强硬地说:“你没资格知道。” 沧余遗憾地抿了抿嘴,转动着视线,问:“屠渊在哪儿?” “还在想你的金主吗?”卫弘不屑地说,“他不会来救你了,小家伙。我不妨告诉你,他就是如此冷酷无情,任何人、任何东西,在他面前,都可以利用。” 沧余沉默半晌,低下头,小声说:“怎么……会呢?” 他如此失落的样子取悦了卫弘,卫弘被激起了讲故事的欲望。 “屠渊殿下,”卫弘抑扬顿挫地说,“他本该是这片大陆的小王子,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罪犯。” “小王子?”沧余偏头重复。 “他是元首的儿子,从小成长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。”卫弘说,“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,不知道什么原因,被判了刑,从宫殿搬到了大陆最北端的灯塔监狱。那里可不是正常人能够生存的地方,在那片寒冷的冰原上,除了大雪、浮冰和海水,就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、强\\奸犯和曾经的非法雇\佣\军。” 卫弘停下来,喝了口水。沧余像是听得入迷,小声问:“然后呢?” 能够谈及屠渊痛苦的过去,哪怕是对着沧余,卫弘也乐此不疲。 “然后,”他说,“曾经的殿下变成囚犯,在灯塔监狱服刑四年。那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从考究,不过听说他养成了杀人的技能,入狱的第三天就赤手空拳打死了自己的狱友。但他一定也受尽了折磨,因为他曾多次试图越狱,当然都被抓了回来。” 卫弘嘲讽似的一笑,“最成功的一次,他已经跑出了九公里,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,赤着脚,跑出了九公里。结果却在经过一片野生猫爪草田的时候回头去采花——这行为简直是和精神病患者有一拼。总之,他不出意外地被狱警追上,身中六枪。然后他被捆上铁链,一路拖回灯塔,血痕留于地面,他完全地陷入昏迷……” “手里却还拽着一株盛开的猫爪草。” “在讲我的过去吗?”审讯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,屠渊站在门口,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,对着沧余所在的方向彬彬有礼地颔首。 卫弘有一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不自在:“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呢。” “我怎么忍心让这样的一个脆弱的美人独自面对你。”屠渊走过来坐下,镇定地问,“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?” “说到你在灯塔监狱服刑四年。”沧余说,“小王子。” “啊,是的,那真是美妙的四年。”屠渊稍微仰起头,闭上眼睛,短暂地沉入回忆。然后他主动说:“在那之后,我因为表现良好而提前结束了牢狱生活,恰逢监狱长死亡,我就听从父亲的派遣,留在冰原,做了三年监狱长。直到今年,随着新年的钟声,我离开了那里。” 第8章 “真了不起,”卫弘说,“真他妈了不起。” 屠渊侧过脸,说:“谢谢。” “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屠渊不会袒护你了吧?”卫弘对沧余挑了挑眉,“口蜜腹剑、阴晴不定、嗜血嗜杀、玩控人心,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灯塔监狱里生活七年之久。至于屠渊殿下是本性如此,还是在监狱里变成这样,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嗯。”沧余点点头,转脸认真地对屠渊说,“所以,你是一个比最凶残恶毒的罪犯还危险的变\\态,一具没有感情的尸体。” “对于第一条,我完全同意。”屠渊同样认真地回答,“但我并非没有感情,我只是暂未遇到让我想要运用感情的人。” 卫弘用一种被恶心到了的表情看了屠渊一眼。 “我已经坦白我的过去,”屠渊对卫弘视若无睹,对沧余说,“现在该你了。” 审讯室里只有一盏灯,悬挂在桌面正上方,刚好在屠渊和沧余中间。惨白的光下,两个人影子的姿态都难以解读。沧余已经变换了坐姿,此时背部紧贴椅背,只有一双虚握的手放在膝头,还在光里。 他的头发快要干了,此时正柔顺地披在背后,上面淌着奇妙的柔光。 “我是流浪儿,十二岁的时候被爸爸妈妈带回了家。”沧余的声音充满了恰当的柔软和悲伤,“我原本很开心,爸爸妈妈都是科学家,我觉得……他们是很好的人,是我的家人。但他们说我是实验品,他们拿我做实验,刀俎实验室不是一个温暖的家。爸爸和妈妈每天都对我……” 他抿着樱花般的唇,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。 在监控室里观看的警察们纷纷面露不忍。 “……他们把我锁在实验皿里,”沧余最后说,“把我当人鱼养。” 审讯室里静默稍许,屠渊缓缓开口。 “请不要为此难过,”他对沧余郑重地说,“你的过去不是噩梦,而是一段传奇。” 沧余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,说:“你的也是,小王子。” “喂,别闲聊了。”卫弘前倾身体,“那今天早上呢?发生了什么?” “人鱼发了狂,爸爸妈妈也是。”沧余颤声说,“他们互相残杀,妈妈变得好可怕,她想杀了我……可是巡警先生冲进来,救了我,可是、可是……” 卫弘没耐心地捶桌,问:“可是什么?” “可是一条人鱼在临死前咬死了他,”沧余伤心地说,“牙齿刺透了他的脖子,到处都是血。” “人鱼咬死了巡警,”卫弘问,“为什么让你活了下来?” “因为我也是实验品。”沧余说,“人鱼不会伤害我,他们很可怜我。” 屠渊忽然俯身进入灯光,整张脸仿佛白化病人一样没有血色,就连嘴唇也是。他就这么端详了沧余一会儿,又靠回了椅子上。 “他没有说谎,”屠渊对卫弘说,“证词与警署调查结果一致。” “我可去你妈的吧!”卫弘几乎在咆哮,“谎言都铺天盖地了!还什么人鱼很可怜你,人鱼都是没有情商的野兽,拿什么可怜你?” “可是……”沧余的双眼浸在昏暗里,散发出晶亮的光。他紧握着双手,轻柔地说:“人类也是动物呀。” “人类是高等动物!远非其他畜生可比!”卫弘站起了身,不再理会沧余,转而对屠渊说,“我很确定他是人鱼!没有人类能拥有这样的面孔,人鱼的美貌和柔弱什么的,我太熟悉了。” 他从口袋里抽出医用针,沧余立刻向后缩去,但卫弘动作更快,扯住了沧余的胳膊。 “没地方让你跑。”卫弘一边说着,一边迅速把细长的针头埋进沧余的臂弯。 血管里冲入冰凉的液体,沧余在针头被拔出的一瞬间就捂住了胳膊,整个人开始不正常地发抖。 “对于人鱼来说,”卫弘得意地说,“这是无法抗拒的转化剂。一分钟之内,你的两条腿就会软塌无力,变成长满鳞片的尾巴。” “但是对于人类来说,”屠渊平静地说,“这和安眠药无异,只会让你在几分钟后进入甜美的梦乡。” 吊灯晃动了几下,沧余消瘦的影子拖在地上,像一尾脱水的鱼。他缓慢地挪动身体,回到了灯光里。 他努力地半睁着眼,睫下的泪光像是夕露。 “我真的……”沧余困倦地说,“讨厌打针。” “在这个世界上,美丽的外表并非战无不胜。”屠渊意味深长地说,“当柔弱唤不起同情和宠爱的时候,迎接你的就只有暴虐和毁灭。” 沧余不再说话了。 分针转过几圈,沧余毫无变化,卫弘不可置信地皱起眉。 最后,沧余费力地眨了两下眼,看向屠渊的目光愈发茫然。在他的头砸到桌面前,屠渊飞快地伸出一只手,垫在了他的脸下面。 “操!”卫弘踢了一脚桌子,愤怒地说,“这不可能!” “嘘——”屠渊微笑着轻声说,“他睡着了。” *** 背部接触到柔软绸缎的那一刻,沧余在屠渊的怀里睁开了眼。他以一种仰视的姿势看着屠渊,发现这人的侧颈有一团疤,而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在阳光下散发着琥珀般的金光。 屠渊的双手还在沧余的背后和双膝下,他就是以这个姿势把陷入沉睡的沧余从警署一路抱回了住所。当时卫弘跳着脚阻拦,被跟在屠渊身后的保镖拽着领子挡在了车外。 第9章 沧余握紧手掌。 “欢迎到家,”屠渊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侧脸看向他,说,“才睡醒的小鱼。” 沧余没有吱声,而是在屠渊撤开手的一瞬间翻身下床,身形敏捷得像只小豹子。屠渊还保持着俯身面向大床的姿势,就有东西抵上了他的太阳穴。 屠渊低头,腰间的枪套里此时空空如也。 “双手抱头,”沧余冷酷地说,“屠渊殿下。” 屠渊听话地转过身,面向沧余,同时缓缓举起双手。他很放松,在这样的境遇下依然非常优雅。 “如你所愿,”沧余说,“我为充满期盼的眼睛展现碧蓝的天空,给一条濒死的鱼带去整片海洋。我给你——真实的我。” 他的目光疯狂又明亮,如同涌啸的大海。 第5章 白雾 枪口近在咫尺,屠渊却轻轻地笑起来。 “玫瑰花瓣层叠,海洋深不见底,”他嗓音微哑,温柔地对沧余说,“你的真实还未全露。” 沧余直接把枪抵上他的额头。 “对于一个才被注射了转化剂的人类来说,”屠渊说,“你恢复得真快。” “对于一个即将被我杀死的人类来说,”沧余回敬道,“你话真多。” “可我还是想称赞你,”屠渊说,“小鱼很厉害,从我在审讯室里抱起你的那一刻开始,你的右手就盖住了我的配枪……只是,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开枪呢?” 他向前迈进一步,把眼神送达沧余灵魂深处。沧余本能地后退,屠渊立刻跟了上来。 此时屠渊才像是拿着枪的那一个。 屠渊说:“也许是因为,你并不想伤害我。你发现伪装不再能让我俯首称臣,于是寻找新的对策,好让我知道,你不是一枚任我轻易操纵的棋子。你的行为是出于自保而非邪恶,你心中的狂暴和冷酷,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,是你从刀俎实验室中带出的阴影。” “少对我进行心理分析,”沧余皱起好看的眉,“我最讨厌这个。” “好的,”屠渊说,“那么你不开枪的另一个可能,就简单多了。” 他说话时也没有停止一步步前进,沧余的后背已经贴在了玻璃窗上。 屠渊淡淡笑着说:“你根本不会用枪。” “不然,你为什么不开保险,也没有用食指扣住板机呢?” 沧余瞬间变脸,寒光如箭矢一般从他的眼中射向屠渊。他用手枪打向屠渊,就像使用一块砖头或者一柄锤子那样。 屠渊说的对,他不会用枪。 他第一次见到手枪这种武器,就是几个小时之前,在刀俎实验室里的那名巡警身上。 但屠渊显然训练有素,准确地握住沧余的手腕,用标准的军警姿势夺下枪,并且一气呵成地打开保险,朝沧余身后开了一枪。 子弹打破了窗户,砰声和玻璃爆裂声刺入耳膜,沧余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。他抬起头,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。 两个人位置对调,沧余站在原地,带着点儿懊恼也带着点儿气愤。但他毫无办法,只能等待着头颅被炸碎。 然而片刻之后,屠渊松开了握着枪柄的四指,让手枪垂挂在食指上,转个了圈儿。随后他把枪别回腰间,重又系好枪套扣子。 “下不为例。”他对沧余说。 “所以,”沧余无视他的宠溺,直接问,“我现在是你的宠物了吗?” “我还没想好……瞧,感情这东西,多么矛盾。”屠渊诚实地说,“但在我们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,你必须先与我住在一起。” “这里没有我们。”沧余稍微停顿,而后忽然展现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,说:“我想回家。” 屠渊深深地看着他,说:“我知道。”然后屠渊转过身,“不过现在,请先跟我来。” 沧余原地不动,不太愿意接受被屠渊主导的这个事实,对着屠渊的背影不满地问:“去哪儿啊?” 他完全脱离了今早的状态,不再赢弱可怜,倒像个任性娇气的孩子,嘴巴稍微噘起,眼睛里的光自然而美妙,前所未有地吸引人。屠渊转过身,看到这一幕,忍不住笑了。 “带你参观一下,”屠渊回答,“你未来一个月的家。” *** 屠渊的住所位于米拉克城郊,独占一片土地,是一幢融合了哥特和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。踩着盘旋的台阶而上,见不到阳光的走廊里点着几盏暖黄的灯,石壁上浮雕层生,西方天使和希腊众神在阴影中相对而生。 这地方宁静而古怪,仿佛与世隔绝。沧余仔细聆听,连鸟鸣也没有捕捉到一声。 沧余看着屠渊信步向前,显然是早已适应了这样的阴暗环境。这人的皮肤苍白得令人发指,看起来的确像一位常年不见光明的人, “来,小鱼,”屠渊说,“看一看福彻尔大陆的首都。” 沧余走到窗边。 米拉克城是江流入海的地方,得天独厚的水资源让它的科技和经济飞速发展,如今大楼直冲云霄,光轨穿梭其中,霓虹灯在太阳开始西沉的那一秒都全部被打开了。城市最中央的六角亭式建筑引人注目,那是人类元首居住的宫殿,造型分外古典,檐下挂满了电子灯笼。 沧余视线上移,蒙尘灰霾的天空像结界一样笼罩着人间。 第10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,屠渊已经再次牵起了沧余的手,带着他穿过走廊,来到房子的另一边。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一打开,沧余就不自觉地扶住了窗棂。 大海无边无涯地铺开在苍穹之下,海浪永不停歇地涌出退去,如同一只巨大的、蔚蓝的手掌,不断抚摸金色的沙滩。风翻卷天边浓云,夕阳普照,海面上起伏光芒,蓝和金斑驳一片。 这一刻,强烈的渴望如同风中的野草,在沧余的眼里连了天。 然而当屠渊从后面贴近的时候,他回过头,蓝色的眸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。 “看上去近在咫尺,是吗?”屠渊和沧余一起眺望向海面,“但没有人会到那里去。” 沧余问: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,”屠渊把一张报纸送到沧余手边,用毫无血色的指尖点到上面的照片,“这个。” 照片上的海和回忆中的一样可爱,但碧蓝的波涛上正弥漫着一种大雾。不似远岚静湖上那种如同仙女流纱的雾气,而是浓稠的、厚重的、乳白色的,仿佛拥有实质的空气。 “海上白雾,”屠渊深沉的声音响在沧余耳边,“从九年前开始,就凝聚在离岸边六千海里的地方的海水之上。它围绕着整个福彻尔大陆,最高处与云层相连,如同一个包围圈,或者一张屏障,挡在了陆地和海洋之间。” “对于白雾,科学家和军队都束手无策,既不懂起因,也研究不出让它消散的办法。连那其中是怎样的世界,人类也无从得知。但凡进入白雾的船只都有去无回,只有残骸和尸骨被潮汐送回岸边。于是元首在岸边设置岗哨,人们不再被允许去海边。” 屠渊抬起手,顺着他的指尖,沧余看到了沙滩上全副武装的海岸警卫队。 “多么可悲的一件事,”屠渊低声说,“有很多人甚至从未接触过大海,就永远失去了机会。” 这一刻沧余的眼中的光彩破碎开来,像是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撕裂。那些闪烁的碎片散落瞳中,成为美好记忆的倒影。 屠渊站在他身侧,低声说:“小鱼?” 沧余置若罔闻,他将手放在窗上,一如恰逢佳节却被家长关在屋中,只能趴在窗扣看外面喧闹的稚童。他就这样一动不动,望着和他眼眸颜色相近的大海。 “就这样……”很久后,他喃喃道,“毫无办法了吗?” “有的,”屠渊在他耳边说,“小鱼,有办法的。” 沧余看向屠渊,问:“什么?” 屠渊轻轻地笑了。 “和我共进晚餐,”屠渊极其绅士地一手背后,另一只手伸到沧余面前,说,“我会对你想知道的事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 沧余安静地看着屠渊。 白雾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,人类被困在了陆地上,如同玻璃罐中的昆虫。这栋房子坐落在城市污染和海上白雾之间,仿佛铺在地狱裂缝上的翘板,而他和屠渊此时各站一端。 除了和屠渊继续维持微妙的平衡之外,沧余暂时别无选择。 *** 别墅里的餐厅宽敞奢华得像博物馆,趁着屠渊不在,沧余到处走动,揪一揪角落里盆栽的绿叶,翻一翻架上的书,戳一戳桌上的蜡烛。他不自在,小动物刚进入到未知的环境里时都是这样的。 而且他还换上了屠渊给他准备的新衣服,雪白的宫廷式衬衣,光滑的丝绸犹如第二层肌肤,高雅繁复的褶皱堆在领口和袖边,银质的扣子闪闪发光,让他挺拔单薄的身体看上去犹如花枝。但沧余没穿过这样的衣服,他觉得被束缚住了。 屠渊在餐桌旁摆饰菜肴,一抬头就看到沧余拨弄袖口花边的样子。 “小鱼,”屠渊点燃了最后一根蜡烛,走向沧余,轻声问,“不喜欢吗?” 他刚才在做菜,衬衫挽到了手肘,却丝毫没有因为装扮随意而显得气质普通。他行至沧余身前,不假思索地单膝跪地,朝沧余伸出手,掌心向上。沧余把手递给他,他轻握住沧余的指尖,俯首亲吻沧余的手背。 然后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,抬起脸仰视沧余。 眼神深邃而炙热,像是沉寂了多年的活火山口。 他说 :“欢迎到家,小鱼。” “这里才不是我家,”沧余无情地说,把手也抽了回来。 屠渊缓缓站起身,垂眼时露出了一点失落的神情。沧余觉得有点神奇,因为此时的屠渊看上去无比真诚,凄凉、委屈、懊丧,这些沧余惯用的魅惑招数此时竟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屠渊身上。 在装可怜这一点上,他们两个人旗鼓相当。 但沧余拒绝从猎人变成猎物,他不乐意被如此摆布,同时烦躁于自己的失神。于是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凶的表情,然后转身就走。 “快点,”他头也不回地说,“我饿了。” 他俨然已经把“这里不是我家”的声明抛在脑后,反客为主,还理直气壮地命令起这地方的主人来。 然而屠渊丝毫不恼,只是走向沧余美丽的背影,并且满含笑意地说:“遵命。” 第6章 盛宴 餐桌上长烛熔金,屠渊俯身,给沧余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上酒。沧余看着这个男人的手,白得像尸体,但是宽长有力,和屠渊整个人一样成熟又强大。 屠渊落座,开始切割牛排。他背脊挺直,垂眼的样子镇静又虔诚,丝毫看不出对美食的欲望,姿势更像是在主刀一场手术。 第11章 沧余还在盯,一盘被切好的肉就被换到了面前。 沧余这才发现,屠渊根本没有给他准备餐刀。锃亮的银叉不过一寸宽,沧余用指腹碰了碰叉子尖端,发现连刺破皮肤也很难。 “小心,不要受伤。”屠渊握住他去戳叉子的手,“尽管它远没有某些人的牙齿尖锐。” 这话别有深意,但沧余面不改色。 “屠渊殿下,你是不相信我会切割肉排,”沧余点到盘边餐具缺失的位置,问,“还是不信任我的自制力,怕我随时会用刀划开你的喉咙?” “都不是。”屠渊的眼在烛光下微微闪烁,他说,“只是我太想要对你献殷勤,又怕你不愿给我机会。” 说着,他把自己的餐刀递到了沧余手边。 窗子半开,傍晚的风推动烛火,刀刃反射出白光,割裂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阴影。沧余笑起来,没有看那把刀一眼。 他用手抓起盘子里的半生的肉,混着鲜血和汤汁一起送入口中。 红和棕沾到了衬衫和长发,沧余毫不在乎,甚至开始双手并用,期间也没从屠渊脸上挪开目光。红液从他唇角溢出,粉\\色的指尖陷入动物的肌肉,汁水四溢。他完全沉醉进去,被溅出来的血珠染湿了脸。 多么奇怪的一件事,他明明正在和牛肉进行一场粗\暴而血腥的较量,那双蔚蓝的眼眸却依旧无辜纯亮。又长又软的睫毛下面藏着泪光似的明耀,眼神中蕴含天边最柔和的星光。他懵懂如朝阳,温柔如情人。 他就在这样吞噬掉了牛肉,又吞噬掉了屠渊。 这是个拥有受害者眼眸的掠食者。 屠渊清晰地感到后脊发热。 终于,沧余完成了进食,满脸是脏地笑起来,轻松地靠回椅子里。 “抱歉,屠渊殿下,”沧余摊摊手,餍足又挑衅地说,“弄脏了你的餐厅。” “不要道歉,”屠渊面带微笑,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,“很荣幸能见证如此美妙的一幕。” 沧余怔愣片刻,随后灿烂地笑起来,把手伸向了餐桌中央剩余的烤肉。 疯狂迸发出眼底,这次沧余更上一层楼,撕咬肉排时头部跟着转动,看上去与野兽无异。 这个晚上就这么被剥了皮,暴露出最原始的组织。 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,幽暗偏僻的古堡里,这个穿着如同中世纪贵族的年轻人放弃了文明的餐具,用手抓食。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,只剩纯粹的生存之欲。沧余有和自己比拼的意思,每一口都更残忍,更粗鲁,任由血肉横腻,汁浆流淌。牙齿咬入脂肉,“咯吱”声还没完,筋管又被撕扯,仿佛一场兽类的颂歌。而餐桌另一侧的男人安静而坐,从始至终气息平稳,眼神炙热又克制,像是在欣赏一幅世界名画。 等到沧余吃完,桌面和地上已经狼藉不堪。他低下头平复呼吸,露出修长雪白的颈项。他的头发散落在颊边,皮肤上挂着汗珠,愈发流动光泽。他的眼被血色充盈,才茹过血的嘴唇红得不像话。 最后沧余抬起头,和屠渊四目相对。他不断喘\\息,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性\\爱。 屠渊始终优雅而坐,此时抬起手,为沧余献上掌声。 屠渊的目光像是在发出亲吻的邀约,他说:“你和我……” 沧余的目光像是在凶狠地杀人,他接过屠渊的话,说:“都是怪物。” 风顽劣地掀拂窗帘,屋里泻进白亮的月光,两个人相对而坐,势均力敌。 “现在你可以说了,”沧余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血,慢声问,“怎么才能穿过白雾?” “想要穿过白雾,”屠渊回答,“你需要留在我身边。” 沧余眯起眼,露出一个警告的表情。屠渊立即稍举双手,表明自己并无恶意。 “白雾之下是危险的大海,我只是想要确保,在你学会游泳之前,”屠渊说,“不会把船划沉。” “我不需要学习游泳,”沧余收敛了笑容,说,“更没有坐在任何一条船上。” “可你已经在我身边,”屠渊拿出会谈的态度,说,“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。从我带你离开警署的那一刻开始,咱们俩就开始同舟共济。” 沧余说:“我拒绝参与你那无谓的政治斗争。” 屠渊遗憾地说:“可你没有选择的余地,这一点所有人都一样。” 沧余挑眉,问:“你是在教育我吗,屠渊殿下?” “我是在——”屠渊低下声音,说,“带你回家。” “那好啊,”沧余歪了歪头,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 屠渊沉默片刻,然后向前俯身,用一种虔恳的姿态对沧余说:“我在等你长大,小鱼。”他的眼在烛下变成金色,“你要坚强如同文明的火种,可以驱散所有黑暗和风暴。你要学会战斗,放下盾牌,持起利剑,你要变得坚不可摧。” “我会战斗,”沧余稍微移开目光,说,“否则我活不到现在。” “我要你更直接、更安全地战斗,”屠渊说,“用双手,用牙齿,而不是你天使一样的脸庞。” “怎么?受不了其他人投给我的目光?”沧余微微抿唇发笑,“我不是你的宠物。” “我会嫉妒,我承认,但这不是我会对宠物说的话。”屠渊说,“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天使献上膝盖,大部分人类更愿意把天使困在身边,砍掉他们的翅膀,换成金色的锁链。美貌招来的如果不是宠爱,等待你的就只有无尽的囚禁与暴虐。” 第12章 “但是……”沧余前倾身体,这样他的视线就低于屠渊。他又露出了那种楚楚可怜的神情,对屠渊柔声说:“有你宠爱我就够了,不是吗?” 屠渊笑着抬起手,摸到了沧余沾血的脸蛋。 “永远不要把命运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,小鱼。”他用温暖的手指描绘着沧余的面颊,“宠爱不是出路,掌控并不可取。希望它在美丽的同时也勇敢、坚强,这才是我们对待深爱的事物应有的态度。” “这可怎么办,除了这张脸以外我什么也没有。毕竟我只是……”沧余思考措辞,“一条可怜的小鱼。” 屠渊从餐桌另一侧拿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信封,推到沧余面前。 “你有的,小鱼。”屠渊说。 沧余抽出纸张,只看了个标题就不再阅读。他捏皱了信封一角,看向屠渊的目光噼里啪啦,要燃起来了。 “刀俎实验室的第十三条人鱼,”屠渊自若地背出内容,“危险程度s级,战斗值五颗星,心理素质五颗星,适应能力五颗星。” “是又怎么样。”沧余严阵以待,“我已经告诉过你,科尔文和玛琳从小就把我当人鱼养,训练我在水下憋气和战斗,在我身上做实验。而且卫弘今天已经给我注射了转化剂,如果我是人鱼,我这会儿早就露出鱼尾了。” 屠渊微笑,稍微挑眉,说:“我可一字未提你是人鱼。” 这才意识自己自投罗网,沧余没忍住羞恼的情绪。他的手开始向那把被抛弃的餐刀靠近,但屠渊先把刀握在了手里。 “我想说的是,”屠渊慢条斯理地说,“你拥有的武器远不止美丽的脸庞。” 沧余忽然也笑了,说:“你要试试吗?” 屠渊摇头,说:“咱们俩在一条船上。” 说着,他调转餐刀,把刀柄放进了沧余手里。 “蓝家的人已经从警署取走了实验笔记,但他们只拿到了有关其余十二条人鱼的记录。”屠渊的状态很放松,“怎么处理这几页笔记,要不要用刀划开我的喉咙,选择权都在你手上。” 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。 沧余把笔记凑到烛火旁,全部烧掉了。 他没有碰那把刀。 火舌吞掉了老旧的纸,两个人半身的影各自摇晃,各有风姿。屠渊用附满血汁的手举起酒杯,笑着说:“敬畅游不沉。” 沧余也举起酒杯,说:“敬坚强如火种。” 他们在火焰上方碰杯,然后一起抿酒。 沧余动了动鼻尖,闻到股很清新的甜味,然后香爽浓烈的液体如同爱抚般滑过他的舌,细微的爆炸充满了口腔。他把酒咽下去,感受着热度进入身体,愣愣地望着屠渊。 “不习惯?”屠渊关切地问,“第一次喝酒吗?” 沧余点点头,有些痴迷地说:“水里有空气……” “是气泡酒,”屠渊笑着解释,“桃子味的。” “哦。”沧余好奇地问:“那人能在这里呼吸吗?” “很遗憾,”屠渊回答,“不能。” 沧余颇觉可惜地抿了抿嘴,然后又喝了一口酒,接着又喝了一口。他小酌不停,直到酒杯见底,才偏头对屠渊笑着说:“很好喝。” 他此时的笑和之前完全不同,水淋淋的大眼睛变成弯月,唇瓣如同花瓣,面颊透出红晕,皮肤看上去质感极妙。 这才是真正的犹如孩童! “它,”沧余对屠渊认真地说,“在操\\我的舌尖。” 屠渊少见地愣了。 他意识到,他面前的这条小鱼以前滴酒未沾,而现在,在喝了一小杯桃子气泡酒之后,小鱼醉了。 *** 半个小时后,屠渊带着沧余进入他的书房。 此时的沧余重又拥有了洁净的面庞,因为屠渊帮他都擦干净了。虽然用手食肉快\\感十足,但屠渊殿下其实患有洁癖,并不希望沧余身上沾有其他生物的血和油腻的汤汁。 “小鱼,”屠渊让沧余坐在他的书桌上,“给你看看我最新的作品。” 此时的沧余已经完全醉了,不过没有昏迷不醒也没有大吵大闹,他只是格外乖巧。酒后的他和平日的伪装合二为一,幼稚地晃着小腿,等待着屠渊的展示。 屠渊坐在书桌后面,把类似摆件的东西搬上桌面,将在上面的天鹅绒布匹的一角交到沧余手里。 屠渊跷起腿,看着手捏布匹却毫无反应的沧余,知道沧余在等待自己的下一步指令。屠渊满意地笑了,说:“揭开看看。” 沧余照做了,发现那下面是一座小型白石雕像。一只老鹰栩栩如生,展翅高飞,而它的利爪下正抓着一个少年——一个浑\\身\\赤\\裸、惊慌失措的少年。 而少年的面孔,和沧余几乎一模一样。 更稚嫩,更年幼,更无助,但毫无疑问,这就是沧余。 “喜欢吗?”屠渊问,“这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之一。” 沧余感觉有点不对劲,但他的大脑沉坠,酒精在血管里发热,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,甚至没有问屠渊这雕像的来源。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屠渊伸手,用惨白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自己……不,是抚摸雕像。 从微曲的头发开始,到眉弓、眼睑、鼻梁、颊面、唇边、脖颈、胸膛,再到那小巧可爱的不可言说。 而雕像上这些被屠渊抚摸的地方,也在沧余身上燎起温度。 第13章 和触感。 “停……”沧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,伸臂去推屠渊还在雕像上的手,说,“你停下。” “为什么?”屠渊不受影响,反而用三指捏住了石雕,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沧余随着他的动作稍微挺腰,白嫩面孔愈加潮红。 “好热。”沧余说着,扯开了自己的衬衫领子,露出雪一样的肌肤。他命令似的对屠渊说:“你不许摸了。” “可我只是在触摸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。”屠渊倾身靠近,捉住沧余的手,带着也覆上了石雕。屠渊说:“这是宙斯和伽倪墨得斯[1]。” “放开我。”沧余受不了热,难受地仰起头,努力分辨着屠渊话里的名字,问:“他们是谁?” “是众神之王和一位无辜的美少年。”屠渊也觉得热,但他保持微笑,说,“他们相遇,只是宙斯的一次猎艳之旅。他以鹰的形态,将伽倪墨得斯带到天上,为他斟酒,成为他的情人。” “他真讨厌……”沧余软声说,“嗯……我讨厌他。” 屠渊但笑不语,同时一把将沧余抱入怀中。沧余下意思地扭身,坐在了屠渊的腿上。 “老鹰,我不喜欢。”沧余蹙着眉,还在认真地说,“我讨厌鸟类……尖尖的爪子和嘴……讨厌。” “我知道,”屠渊说,“你是小鱼嘛。” “不喜欢……不要。”沧余娇气地说,“让宙斯去死。” “好,”屠渊搂住他的后腰,溺爱地说,“让他去死。” 男人身上有酒精和海风交织的气息,滚烫又舒沉,沧余觉得好闻,也觉得不知所措。他稍微张开嘴,饱满的唇峰和血红的唇色就在屠渊眼前。屠渊抚住沧余的侧脸,让沧余低下头,和自己对视。 屋子里没有开灯,沧余的眼是月光下的大海。 这双梦幻的眸子足以让人失控,此时又如此不谙世事地望过来,屠渊的自我克制正在消殆。 “做……什么……”沧余被他的手臂勒得难受,挣扎了一下,发现自己四肢软绵。他不得不撑住屠渊的肩,小声叫了一下屠渊的名字。 屠渊抬起头,两个人气息交融,唇间几若触及。胸膛起伏相碰,血液狂热而舞。屠渊的目光深不见底又饱含深情,他声音缓慢,又极致温柔。 “我也讨厌宙斯,如果我有幸再次得到我的伽倪墨得斯,我一定不会劳烦他为我斟酒,更不会强\迫他做我的情人。”屠渊说,“我会送他整片天空和整片大海,让他快乐,让他自由,让他坚不可摧,让他主动吻我。” 沧余不解地看着他。 “我在等一条鱼,”屠渊虔诚地说,“我的踽踽独行,我的虔心祷求,都是为了等他想起。我要他游过色厉内荏的冬,进入我为他筹备多时的春。” 沧余对视着那双暗沉的眼,仿佛能看到屠渊干涸的灵魂迎来倏忽的倾盆,屠渊看起来竟像是要落下眼泪。沧余为此震惊,静默许久,才小声问:“那他来了吗?” 这一刻屠渊眼中的漆深消失殆尽,光芒如同朝辉般迸发。 屠渊说:“他就在这里。” 说完,他收拢手臂,和沧余亲吻。 第7章 灼潮 在这个宁静的月夜,屠渊捧着沧余的脸,和沧余缠绵而吻。 屠渊轻松地用舌尖抵开沧余柔软的唇瓣,带着微烫的温度和淡淡的酒香,深入沧余的口腔。屠渊舔舐着沧余的齿与腭,在越来越多的湿\\滑中精准地找到了沧余的舌。 然后屠渊开始了狂热的追攫。 他的舌如此灵巧而柔软,不比任何海中之鱼逊色。他越发投入,毫无保留地吮吻,他将纵\\情的火种渡给沧余,再用深吻让热焰愈燃愈烈。一股灼潮在舌尖炸开,迅速击中了沧余的背脊和五脏六腑。 沧余半阖眸,听到了某种声响,含带不可拒绝的力量,类似冰层上的第一道纹开裂,或者钥匙在打开重锁时的第一下转动。 是兽类出笼的声音。 沧余放弃了抵抗。 原始嗜\\欲的本能霸占了他的身体,他搂住屠渊的脖子,闭上眼睛回吻。屠渊立即紧紧按住他的腰,不允许他退开一丁点儿的距离。两个人的唇相覆相吸,都在试图含住对方的舌尖。他们两舌蹭舐,味蕾陷在甘甜里,在旋转和深入间感受彼此,你退我进,不留一丝空隙。 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。 但是沧余很喜欢。 舌进入得深浅有度,两个人的唇配合绝妙,苏痒发麻的感觉很神奇,让他享受,想要更多,不愿停下。沉睡已久的生命力被唤醒,像春阳温暖地洒在身上,也像瀑布之下激\\情的冲刷。 直到窒息的前一秒,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。 书房里一时间喘声不定,沧余唇红似血,微翘的弓形唇缘似乎还在索吻,饱含兽\\欲的美感呼之欲出。他醉意迷昧,有些疑惑,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。 如果此时屠渊想要做些什么的话,简直犹如利剑出鞘那么流畅无碍。 然而屠渊只是缓缓抬指,抚摸到了沧余。 “这一吻就是我献出的膝盖,”屠渊哑声在沧余耳边说,“你喜欢吗?” 沧余眼神朦胧,思考了很久才说:“喜欢。” 屠渊满意地笑了,张口在沧余侧颈咬了一口。 沧余吃痛,皱着眉轻声抗议,身体倒越来越往屠渊身上倚靠。屠渊捏捏他的脸,结果手感太好,就一直没松开,最后沧余烦了,推开了屠渊的手。 第14章 “很热,”沧余眼皮沉重,“很困。” “看来今夜不得不结束在这里,”屠渊笑着说,“是时候休息了,小鱼。” 沧余扭身要下地,结果被屠渊抱了起来。沧余茫然仰脸,切身体会到这个苍白俊美的男人原来如此高大。 屠渊从容不迫,步伐轻盈而稳健。 “无论什么时候,梦中还是现实,醉后还是战场,”他垂眸对沧余说,“我都是你不渝的依靠。” “……哦。”可惜沧余此时已经拒绝思考,闭上眼困倦地小声说:“你好吵。” 从窗帘间隙越棂而入的月光透出淡青色,两个人的身影拖在地上,纤长交错,如同一对无声的舞者。 被放入床榻的沧余翻了个身,屠渊给他把被子拉上来,用边沿盖住了沧余尖尖的下巴。沧余蜷起身体,对这个温暖柔软的环境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。屠渊站在窗边,被这宁静又天真的睡颜深深折服。 酣睡的小鱼是一朵美丽的水下花。 不知道注视了多久,屠渊才俯身,很轻地吻了吻沧余的额头,道了声“好梦”,然后把卧室的窗帘彻底拉上了。 第8章 海中 刀俎实验室被警戒线包围,整条街都封锁了。夜班警察们聚在一起抽烟,有人打了个哈欠,其余人被感染得纷纷加入。 远光灯倏然打过来,车队进入视线。警察们看清了为首车辆的牌号,拦停的动作就又收了回去。队长小跑几步,给来人打开了车门。 福彻尔的财政部部长蓝千林坐在汽车后座,右手指间的雪茄还没抽完。她工作到深夜,此时却不见疲惫,妆容精致目光犀利。她解开西装扣子下车,在一众警卫的鞠躬问好中走向实验室的大门。 制服整齐的科学家们从后面几辆车里鱼贯而出,个个神色凝敛。他们一起走在路边,犹如一排懂得服从的僵尸。 路灯不够亮,助理和一名警察打开手电,一左一右地小跑在前。蓝千林迈上台阶,听见身后有人轻柔地叫了声“姨妈”。 随着夜风,小路上跑来位丽人,湖色的长裙轻飘,颈间的钻石也夺不走她面容的光辉。她生得温婉,眉眼间与蓝千林颇为神似。 警察们向她欠身,谁也不敢多看一眼。 蓝允涟是蓝千林妹妹的女儿,父亲入赘蓝家,她就随母姓。蓝千林没有结婚,蓝允涟从小养在蓝千林跟前,不仅是蓝家的小公主,还是姨妈的接班人。 蓝允涟跑过草坪,蓝千林张开手臂,蓝允涟扑过去,和她拥抱。 “怎么还在?”蓝千林给蓝允涟拢住散乱的长发,这位强大的人物常年厮杀在政界,此时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,又忍不住皱起眉,心疼地摸了摸外甥女的面颊。 “不是让你回去了吗?”蓝千林拉住蓝允涟的手,问,“等久了吧?” “想姨妈了。”蓝允涟撒娇时也留有分寸,“没等多久,一直坐在车里来着。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拐角,姨妈一来我就看见了。” 蓝千林露出欣慰的神色,还是说:“下次直接回家去。” “我陪姨妈,”蓝允涟说,“一起进去。” 蓝千林拍拍她的手,瞥了眼阶下的警察。 “里面都保持原样,我们没敢动,就是想等您亲自过目。”警察说,“取证已经结束了,您和蓝小姐可以直接进。” 蓝千林问:“屠渊殿下来过了?” “就早上接到报案那会儿,当时殿下进去看了一眼,然后跟着去了警署,没再回来过。”警察回答,“殿下说请您全权处理。” “你们还需要什么?”蓝千林问,“报告写完了吗?” “写完了,明天……一会儿就发给您。”警察挺机灵,“归根结底就是人鱼发了疯,蛊惑了科尔文和玛琳博士。” 雪茄已经不剩多少,蓝千林不抽了,转手递给助理,等它自然熄灭。助理递了酒精棉,让蓝千林擦拭手指。 蓝允涟对警察道谢,说:“都结了案,按理说刀俎已经和政府没有关系,还辛苦你们在这里站岗,真的不好意思。”她笑容得体,“大家都留个名字,加班费明天打到各位账上。” 警察立刻听懂了,点头哈腰地感谢,转身回到路边眼观鼻鼻观心。从现在开始,实验室里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,他们只需要守卫蓝家的安全。 蓝千林擦净了手指,没再开口。跟她一起来的科学家们戴好口罩和手套,推门进入刀俎。 实验室里苍蝇飞舞,怄了一天血液开始发臭,气味洪水一样淹得人寸步难行。但蓝千林面不改色,她打开壁灯,然后一步跨过门厅里科尔文的尸体,踩着已经干在地板上的血,来到屋子中央。 横七竖八的尸体都被盖上了白布,此时血迹斑驳,红白交错令人眩晕。科学家们分散检查,尸布一撤,人鱼尸体特有的腥味立刻和飞蝇一起溃弥四散。 蓝允涟紧跟在姨妈身边,充耳都是蝇虫嗡声。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,但看上去也仅仅是略带紧张。蓝千林要查看科尔文的尸体,她先一步蹲了身。 她白皙柔软的手慢而不抖,蓝允涟为姨妈掀开尸布。 地板上,科尔文后脑的头骨像蛋壳一样破裂开来,灰白色的液体和血浆混合,再加上被之前那名巡警不小心踩烂的大脑,这会儿凝固堆积,看上去像色彩杂乱的橡皮泥。 第15章 而凶器,那个大约二十五厘米高的金铜丘比特雕像,此时正歪倒在角落。爱情天使稚幼的面庞染血扭曲,翅膀和手中的弓箭都折断了。只有那双美而盲的眼,还在直勾勾地盯着科尔文的死状。 “连骨头都碎成这样,”有科学家试图复位科尔文的头颅,最后放弃了,抬头对蓝千林说,“很难想象击打的那一下力气有多大。” “人鱼的力量远非人类可以匹敌,”蓝千林冷酷地说,“作为研究人鱼的科学家,却拒绝配备我们的安保人员,科尔文和玛琳最终还是为自己的自大和愚蠢付出了代价。” “他们俩一贯如此,不喜欢被人打扰实验进程。”科学家痛心地说,“他们更喜欢……沉浸式地研究。” “他们的十二条人鱼,”蓝千林问,“都死了么?” “都死了,”正在统计的科学家回答,“一条不剩。” “但是,万幸,”有科学家看蓝千林脸色不对,补充说,“他们的实验笔记还在,这对我们大有用处。” 灯光下的蓝千林显得雍丽也显得刻薄,她巡视着这臭气熏天的房子,目光像只冰冷的手,缓慢地抚摸过实验室里乌糟糟的血迹。那个金铜雕像有点挡路,蓝千林用高跟鞋跟把它踢开了。 小天使咕噜滚到一旁,委屈地面朝墙。 “这七年,刀俎实验室无底洞似的吞噬着蓝家的资金,科尔文和玛琳之前一直告诉我实验顺利,到头来却只留下一本笔记。而我要的军队,连影子也没有。”蓝千林冷笑,“真令人失望。” 一屋子的科学家噤若寒蝉,终于有人鼓足勇气,说:“请您放心,蓝女士,我们一定竭尽全力,接替科尔文和玛琳,继续有关人鱼的研究。” 蓝千林说:“我要结果。” “明白,”科学家额角冒汗,“我们明白,蓝女士。”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,蓝允涟恰到好处地站起身,轻咳一声。蓝千林面色稍缓,让蓝允涟站到自己身边来。 “姨妈,”蓝允涟轻声问,“人鱼如此彪悍,当作士兵来用的话,可靠吗?” 蓝千里说:“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是人类。” 蓝允涟点点头。 “上次会议的时候,科尔文和玛琳说他们已经摸索到如何驯服人鱼,激发出人鱼的奴性,建立军队指日可待。”蓝千林低声说,“这将是福彻尔大陆上前所未有的壮举。” “让人鱼为人类战斗,”蓝允涟忍不住说,“这想法天才又……” “残忍。”蓝千林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,说,“玫瑰的花瓣与尖刺,水母的美丽与危险,这颗星球本就是矛盾的结合体。就算人鱼拥有自己的文明,在发达的科技面前,它们也只能俯首称臣。” 蓝允涟垂下目光。 “蓝家并不想要战争,拥有军队是为了手握筹码。,”蓝千林教导她,“蓝家的目标并不是元首的位置,我们从来都更喜欢做权利背后的操纵者。” 蓝家是福彻尔大陆上独占鳌头的财阀,曾一度成为控制元首的力量,完全地掌控科技和经济命脉,拥有绝对的话语权。蓝千林的父亲稳坐首相的位置,当年的元首沦为门面。但是屠建涛是个有力的对手,直接撤销了首相一职,接替父亲的蓝千林只得到了部长的职位。 “建立只属于我们的人鱼军队,”蓝千林说,“蓝家才能重复光辉。” “可是裂缝计划迫在眉睫,”蓝允涟担忧地说,“屠建涛已经做出了征服海洋的决定。” “所以这是一场比拼。”蓝千林拉紧蓝允涟的手,“屠建涛已经失控,但我们毫不退缩。无论是作为商品还是军队,人鱼都是我们的,蓝家必须成为垄断人鱼的寡头。那些无所事事上街游行的人道主义者说,人鱼自成一个社会,自有一个文明,应该和人类平起平坐——说这种话的蠢货都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。允涟,不要低估人类的贪婪和残酷。” “无论深海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,”蓝千林沉声说,“最终也无法逃过被人类征服的命运。” 灯光炽白,蓝允涟被姨妈的蔷薇花胸针晃了眼,她顺从地颔首,没有说话。 *** 月光渐收,从海面上扯开银绸,露出底下波涛起伏,仿佛奔跑中的巨兽背脊。金橘的朝阳斜映在天穹,大海也绚丽染金。 年幼的鲸落向海底,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在水中拖出飘荡的红迹。它还来不及激荡浪涛,就已经永远离开。阳光无法渗透深海,水母犹如明灯,为它的灵魂指路。一声悲鸣随波而至,人鱼战士匆匆赶到,惊惶又悲哀地看着鲸仔的尸体。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条莫名死亡的鲸鱼了。 深海国度由人鱼统治,在这无光的水域里,他们与所有其他的生命和平共处。他们心怀敬畏,这是人鱼文明中“生”的前提。 人鱼战士绕游在鲸仔身边,仔细观察它的伤口。哪些撕咬和切割痕迹来自何处,目前是个谜团。 不会是那些两脚生物,因为自从白雾蔓延,陆地和深海就已经完全断了联系。 人鱼战士伸出手掌,试图轻轻地合上鲸仔半睁的眼。海底簸荡一瞬,有种陌生的寒冷飞快地冲击而来,战士猛地回头,和两只灯笼般的红色眼睛对个正着。 在战士发愣的一瞬,更多的寒流急冲而至。 战士甚至来不及抽刀,就被捅穿了身体。 第16章 三柄长叉同时进入身体,又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中被抽出。连脊骨也被震裂,鲜血在水中散开,如同花朵绽放。人鱼战士迅速向下坠沉,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来得及看清。 他努力抬起头,模糊地看到了类似海蛇的尾部和暗沉的鳍。 这是…… 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。 人鱼战士张开嘴,鱼尾拼命划出水纹,他想要向王汇报,也想要警告同伴。但一张异常丑陋的脸倏忽出现眼前,面孔像鱼也像人,肤色是发霉的青,眼睛是不详的红。这生物张开嘴巴,露出最原始的尖牙。 它伸出两只手——如果这种长满薄蹼和疮疣的上肢可以被称为手的话——钳住了人鱼战士的头。它和生来貌美的人鱼面对面,仿佛恶鬼与仙子正在对决。 人鱼战士用最后的力气抽出珊瑚刀,向前砍杀。但他已经气息奄奄,刀刃才擦过敌人的皮肤,他就被彻底扭断了脖颈。 那丑恶的生物扭身就走,扬帆起航,去寻找新的战场。 海底的死亡无声无息,人鱼战士与无数尘埃一起沉入黑暗。宇宙无限庞大,他的生命不过是一个不曾说出口的秘密。 海面上,太阳已经普照大地。细微的泡沫浮起破碎,被风一推,变成一串流不出的眼泪,让沧余喘不过气。 噩梦久久不散,沧余头疼欲裂。他烦躁地翻了个身,忽然觉得鼻尖抵到了某种触感。很舒服,很好闻,很温暖…… 沧余猛地睁开眼睛。 “早安,”屠渊暗沉稍哑的嗓音响在头顶,“小鱼。” 沧余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屠渊怀里,不仅脸庞正对屠渊的胸膛,还枕着屠渊的胳膊。而屠渊的另一只手正搭在沧余身上,缓缓摩挲着沧余的后腰。 沧余怔怔地抬起头。 才睡醒的小鱼顶着凌乱的长发和微红的面颊,在清晨的金阳里和屠渊懵然相望。长而软的睫毛稍微颤抖,美丽的眼睛迎接朝霞,流光溢彩。 屠渊没忍住,撑起身又吻了他。 “早安,”屠渊蹭着沧余的嘴角,低声说,“可爱的小鱼。” 第9章 太阳 这一吻让尚在迷糊的沧余更加茫然,半闭着眼再次躺倒。屠渊捧着他的脸,若有似无地贴着他的唇。 直到晨钟将两个人打断,沧余再次睁开眼,先被屠渊阳光下金色的双瞳吓了一跳,随后察觉到,两人被子下的腿正缠在一起。 彻底清醒过来的沧余一把推开和他相拥的男人,动作迅猛地翻身坐起。 屠渊也不恼怒,目光缓缓从沧余的锁骨上移到额角。然后他伸手抹去沧余颊边尚存的冷汗,温柔地问:“梦见了什么?” “你。”沧余不假思索地说。 “那真的是……”屠渊微笑着说,“我的荣幸。” 沧余这才意识到他的话拥有怎样暧\\昧的歧义,可惜太晚了,屠渊的眼神已经在燃烧。沧余在这把火里感到燥热,所有湿\\软的触感都还在口中,他尝到了一点点刺痛,又被挑\\逗到了。 “我是说,你就是我的噩梦!”他再次和屠渊拉开距离,用手背重重地摩擦嘴唇,“你竟然还敢……你昨晚就攻击过我了!” “攻击?”屠渊挑眉,“那么你沦陷了吗?” “当然没有。”沧余没好气地说,“你就是宙斯本人,残暴又好色,以猎艳为乐。” “可你丝毫没有抵抗,反而甘之如饴,欲\罢\不\能。”屠渊笑意更浓,他坐直身,对沧余低声说:“我不是将爱情和占有混为一谈的宙斯,你也不是柔顺无力愿意束手就擒的伽倪墨得斯。” 他语速缓慢,仿佛在回味昨晚的缠绵,而他声音中天生的沙哑给这一切徒增旖\\旎。 他们分明什么也没做,沧余却觉得身处欲\\火之炉。 昨晚的缠绵一吻还在舌尖、在味蕾、在双唇,沧余飞快地拉起衣服。但他又猛然觉得懊丧,因为这无端羞涩的动作,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。 可是屠渊觉得他可爱极了。 “像炸毛的小豹子,”屠渊真诚地说,“真漂亮。” 如何灵活地运用语言,这是沧余尚未掌握的技能。于是他拒绝再和屠渊交流,转身滑下床,弯腰从长毛地毯上捡起了屠渊的衣服和靴子。 他来到窗前,利落地打开窗,把手伸出窗口。 明亮耀目的日照下,沧余那双好看的蓝眼睛发出夺目不输朝阳的光芒,像午后的冰晶,也的确如屠渊所说,像豹子。 在松开手的一瞬间,沧余回头看向屠渊,露出一个甜媚的笑。他将双眼里的海洋变成蓝色的弯月,努了努嘴。坠落下去的衣物发出闷响,沧余像个快乐的小孩子一样打了个响舌。 屠渊配合地举起双手,为他无声地鼓掌。 沧余保持笑容,就像演员谢幕,向屠渊微微倾身。然后他华丽退场,一阵风似的,在屠渊的含笑注视中万分丝滑地溜出了卧室。 *** 早上屠渊做了鱼肉沙拉三明治,沧余很喜欢。而且这次屠渊给沧余准备了餐刀,这让沧余很满意。 所以他没把屠渊的早餐也扔出窗外。 他就是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稚子。 饭后沧余先走一步,等屠渊出门的时候,小鱼已经找到了乐趣。在这城堡的后院,百朵金黄色的小花流淌成潭。春风轻推,这群安静的小生命瑟瑟低语。屠渊信步走近,在猫爪草田中看见了沧余。 第17章 美丽的年轻男人躺在花中,手脚惬意地伸展开,脖颈仰起,眼眸微阖。 花朵组成金色的海,沧余的长发犹如其中的浅色浪潮。他用修长白嫩的手指触碰花瓣,纤细的腰肢与碧绿的梗叶相互蹭摩。 分不清是沧余在触摸这些花朵,还是这些形同猫爪的花朵在细细抚慰他。 屠渊驻足观看,深感震撼。 小鱼正在被天地纳入怀中,亦或是他将这自然的色彩和质地拥进心脏。他是属于自然的生灵,无论这世界多么苍茫广阔,也总有沧余的一席之地。 屠渊不愿出声,直到沧余扭身,趴着看过来。 “屠渊殿下,”沧余晃晃小腿,问,“看够了吗?” 屠渊在花田边蹲身,诚恳地说:“没有。” 沧余对情话毫无反应,他随手摘掉发稍的花瓣,说:“看来这真是你很喜欢的一种花。” 屠渊折了花枝,没有否认。 “你喜欢猫?”沧余问,“这些花……它们就像是小猫的爪子。” “还有更重要的原因,”屠渊端详着指尖花,说,“它们像极了小太阳。” “太阳吗?”沧余仰起脸,再次蹭乱了头发。他眯着眼睛指向明媚无垠的天空,说,“太阳在那里。” “那个太阳我够不到,它属于所有的生物。”屠渊把花递给沧余,说,“这是我能送给小鱼的太阳。” 两个人隔着段距离,沧余够不到花,就说:“你过来。” “它是你的,我无权踏足。”屠渊却说,“这一整片花田,这里的每一朵花,每一粒种子,都是你的。” 他的声音太低沉,神情太真挚,沧余竟然不想反驳。屠渊神手过来,沧余握住了,带着一身花香,被屠渊抱出花田。 “水里没有光,”屠渊将那朵小花别到沧余耳上,垂眸认真地说,“这是我给你的太阳,小鱼。” “水里没有光,”沧余轻声说,“可你的花田留不住我,我还是要回家。” 屠渊沉默片刻:“我知道。” 沧余张了下嘴,有些意外。 “走吧,”最终屠渊缓声说,“该去了。” “去哪儿?”沧余被他牵着手走向大门。 “警局,蓝家昨晚将科尔文和玛琳的尸体送到了警局,今天可以火化。警察需要人确认遗体、签署同意书。”屠渊说,“而你管他们叫爸爸妈妈,不是吗?” “……是哦。”沧余笑起来,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尖牙,认真地说:“我简直迫不及待了。” *** 今天没有卫弘挑惹是非,刑警司一派祥和。确认遗体的时候沧余独自进入太平间,又双眼通红地出来。他手抖得厉害,签在火化同意书上的名字歪斜扭曲。 来指引沧余签字的警察关切地问:“你没事吧?” 沧余轻轻地抬眼去看面前的警察,那双蔚蓝又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与哀愁,让警察心肝剧颤。 “请不要难过,小先生,千万节哀。”警察小心翼翼地说,“科尔文和玛琳曾经对你犯下那样的罪行,你却还愿意为他们悲伤,真是……” 他的同事接过话茬,说:“真是拥有天使一样的心肠。” 沧余抿了抿唇,长睫毛忽闪两下,恰好露出眼底的水光。他看上去无比圣洁,原谅是他的本能,善良是他的本色,他是不染尘埃的白莲花,他是坚定的神性守望者。 但更令人心碎的是他的坚强,科尔文和玛琳的尸体被推进火化室,炉内强光激荡,两具已无灵魂的躯体化作灰烬。沧余一直隔窗而望,就连法医捡骨的时候也没有挪开目光。 屠渊全程默默跟随。 他看着警察们站在沧余身边,一个个都伸着脖子,净是安慰人的姿态。而沧余依旧是那副无辜怯懦的神情,穿着纯白柔软的衬衫,坐在那几个警察中间,看上去就像夜空中的唯一白云,异乎寻常又孤立无援。 屠渊安静地笑了笑。 和与他相处时完全不同,在外人面前的小鱼只需眼神和表情,就能把对方拿捏操纵。魅惑的精髓都在安静的对视里,所以沧余很少说话,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语言的加持——他就这样看着你,就能把你看得肝肠寸断。 骨灰被送出来,沧余接手,身旁的警察热心地扶住了他的肩。屠渊走过去,侧身一瞥,那警察就又把手收回去了。 屠渊叫了声“小鱼”,然后给沧余披上了自己的大衣。 “骨骼还是完整的,”屠渊看向遗骸,“要送去粉碎吗?” 沧余摇了摇头。 “爸爸妈妈告诉过我,他们要完整地离开。”沧余轻柔地说,“我不会让他们变成粉末。” 周围人纷纷面露不忍。 “我想,”沧余垂着眼睛说,“自己待一会儿。” “小先生,你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,”有警察说,“要不要我们陪着你?” 沧余摇摇头,自己费力地抱着箱子走向门口。正午的日光将他的背影拖长,身型脆弱得如同一樽水晶。 屠渊在外墙拐角处抽烟。 在屠渊的第二支烟马上就要见底的时候,沧余出现在小路尽头。他依然拖着箱子,但步伐轻快。风渡过那银浪般的长发,耳边的花依旧摇曳映金。那双蓝色的双眼胜过了一切曜石,他美丽得令人胆裂。 “欢迎你,小鱼。”屠渊灭了烟,轻拍掉沧余肩头不小心蹭上的灰尘。 第18章 两个人每次面对面站着,都能显出身高差距,沧余得稍微抬起下巴。他觉得此时敛眸的屠渊太深沉太锐利也太探究,于是索性不和屠渊对视。 他问:“欢迎我什么?” “欢迎迈出阴影,”屠渊说,“欢迎脱离过去的吞噬。” “那是我应该做的。”沧余低头嗅了嗅指尖,然后娇气地皱了下眉。 屠渊掏出手帕为他擦拭。 “我安葬了爸爸妈妈,”沧余轻松地说,“我给他们找了个很好的归宿。” 屠渊擦完了,用颀长的手指抚摸沧余光滑的面颊。他沉默许久,最后含笑说:“小鱼好棒。” *** 小警察从食堂出来,开始午间巡查。听见诡异刺耳的“咯吱”声时他分辨出方向,随即推出了个大概。 “是谁又偷着给警犬加餐了?不知道它们已经胖成球了吗?”他推开犬舍的门,“就算是要被纳米机器人替代,它们也还是警犬!总不能……” 犬舍没有窗户,昏暗中几双血红的眼和他对视,小警察慌乱地拍开灯,登时汗毛倒竖。凉意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,轻微的腥臭气侵入肺部,小警察看着那完整的头骨被啃舔。狗嘴呵出热气,犬牙嵌入骨头纹理,到处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碾压摩擦声。 小警察转身跑向大厅,路过前院时刚好碰见屠渊和沧余。沧余一手被屠渊牵着,一手还拎着那只箱子。 某种黑暗的故事霎那间成形,小警察猛地停下,忍不住呕吐起来。他不堪重负地跪下去,双手撑地。 就在他泪眼迷离地抬起头,想喊又不敢时,沧余若有所感,在屠渊身侧回首,精准地望过来。小警察张开了嘴再没闭上,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。 在这惊鸿一瞥间,小警察清晰地看到,那个银发蓝眸的年轻人弯起眼睛,露出笑容。 然后他抬起食指放在唇前,对小警察无声地说。 “嘘——” 第10章 联盟 从城堡中远望,米拉克城是颗五光十色的宝石。而身处其中,它说一片电子色彩与光轨密织的海洋。 “这些颜色像彩虹糖,”沧余皱着眉说,“更像谁的呕吐物……我难受。” 他本来就不习惯坐车,这会儿盯着窗外看,愈发感到头晕目眩。司机在屠渊的示意下减慢车速,还放下了车窗。 不过他们已经靠近城市心脏,德维洛普大街常年拥堵,汽油和雾霾的气味一起涌进车内,比关着车窗还让人难受。沧余当即掩住口鼻,觉得咽喉肿痛。 “当前车内污染指数超标。”智能车载系统细声细气地说,“现在为您关闭车窗,并开启空气净化模式。” “它好像有点……”沧余眨眨眼,说,“聪明。” “谢谢夸奖,”系统带着点儿呲啦的电音,高兴地说,“谢谢这位先生。” 沧余有点感兴趣,俯身盯住光屏上那个小笑脸,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哇哦,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!”系统兴奋地说,“我没有名字,我的编号是1276,欢迎您随时呼叫。” “那很巧,”沧余柔声说,“我也有个编号。” “的确太巧了!”1276附和他。 沧余对着光屏笑了笑,似乎还想伸手摸一下。屠渊抬起眼,在后视镜里和司机对视片刻,司机立刻关掉智能系统,并且升起了挡板。 没了乐趣,沧余悻悻地把脸转开了。 这人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,屠渊笑出声,说:“小鱼。” 沧余没理他。 “尝尝,”屠渊将薄荷糖球送到沧余面前,“含在嘴里,会舒服的。” 沧余没有接的意思,说:“你该给它起个名字。” “很遗憾,”屠渊把糖球放进沧余掌心,“刚才陪你说话的只是几行代码。” “可是它……”沧余看向窗外,说,“明明像一条生命。” “如何解决人工智能的道德问题,的确是各大科技公司面临的新困境。”屠渊也看向窗外,说,“是否要用它们取代一部分劳动力,是否该给它们人权,是否允许它们拥有人类的外表,诸如此类的问题屡见不鲜。” 人类一度以为发明创造是最难之题,于是埋头苦干,到头来却不知道如何自处。让世界产生改变并不难,难的是学会在不断改变的世界里生活。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,福彻尔大陆变化惊人,天空迅速在烟霾中灰暗下去,街道上的废弃机械压垮了环卫部门的清理能力,代表着污染的数字每天都在冲爆记录。但随之而来的科技水平令人激动,于是人们不再怀念绿草木与蔚蓝天海,他们的眼里如今只放得下璀璨的电光。 “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,”屠渊说,“米拉克城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都生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。” “许多人认定科学即文明,但随着科学而来的巨大阴影,却没人有能力接受。到今天,人类在乎的,就只剩下物质主义和个人成就。” 元首屠建涛大力发展科技与军事,实行集权,而蓝家垄断了都城里的财富和经济,让一切资源都不断地单向流往金字塔顶端。在这糜烂而残酷的首都里,高架空中的光轨形成巨网,罩得平民攀登无路。 人群住在阴沟,生活和思想水平都在倒退。他们身着复古长衫,头戴虚拟现实眼镜,一边对元首跪地称臣,一边渴望阶级跨越。矛盾无处不在,时间和空间都扭曲了,根本没有人知道规则是什么。 第19章 “真是一骑绝尘,”沧余说,“我是说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和掠夺能力。” “混乱——”屠渊说,“是形容福彻尔大陆最好的词。” “所以人们为所欲为,”沧余忽然笑说,“就像你,住着荒无人烟的古堡,出行时却要1276这样的系统来服务。” “你这样理解也没错。”屠渊说,“但我只是,”他稍微思考措辞,“在尽可能远离这里。” “你是元首的儿子,”沧余终于受不了晕车,把糖放进了嘴里,问,“米拉克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好?” “这里,”屠渊注视着沧余,说,“让你和我都很痛苦。” 屠渊此时没有笑,车里的光线也不够,所以他的眼中失去了那种神秘的金色,暗沉得像无尽深渊,让沧余不停沉沦。屠渊微微垂眸,沧余第一次发现,屠渊的眼睫毛其实很长,看上去质地还相当柔软。 这个男人是个成熟又危险的雄性动物,眼神像鹰,气质又贴近蛇,苍白的皮肤像太平间里的冻肉。而且他显然有很强的支配欲,每次两个人坐在一起,交谈的氛围和节奏都会落入他的掌控。 让沧余背脊渐躁,心乱如麻。 好奇怪。 “你是要……”两个人气息交织,沧余把糖抵在舌尖,入迷地说,“吃了我吗?” “如果那样能让我们更加贴近彼此的话,”屠渊低声说,“我求之不得。” “吞噬是个危险的运动,屠渊殿下不要贪欲当头。”沧余呵气,“让我回家,我给你吃。” 屠渊低下头,叼走了他口中的糖。 “那么,”屠渊餍足地说,“让我们言归正传。” 两个人一起坐直身,屠渊把放在车门边的文件递给沧余。 “都是文字,”屠渊问,“看得懂吗?” 沧余警告地眯了下眼,说:“当然。” “读是写的第一步,”屠渊面露赞许,意有所指地说,“你的签名水平还有待提高。” “你刚才没听警察们说吗?”沧余无辜地睁大双眼,“我是因为爸爸妈妈的死而太过伤心,连笔也拿不住。” 屠渊没再说话,沧余看完了文件,再次念出题目:“裂缝计划。” “屠建涛从四年开始筹备,”屠渊说,“修建钢牙号战舰,一定要穿过白雾,到达深海。” 沧余问:“他想做什么?” “他不甘心被继续困在陆地上,”屠渊回答,“大海是一种资源,何况那里还有人鱼。屠家出身内陆,对海洋毫无热爱。只要有可能对人类有用,屠建涛就不会放过。” “出资支持裂缝计划的是蓝家,”沧余举起其中一页,用指尖点到了,说,“而负责人是你。” “是我。”屠渊豪不避讳,“这是我被放出灯塔监狱的代价。” 沧余有些疑惑地皱起眉。 “白雾中的危险无法预测,屠建涛不可能亲自出海,但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登船。”屠渊说,“我是不二人选。” “你们父子,”沧余真诚地说,“真有趣。” 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屠渊说。 “你不喜欢他,”沧余直接地问,“想自己当元首?” 屠渊挑了挑眉,思考片刻,说:“也不是不可以。” “那你应该留在米拉克,那是权斗的最佳地点。”沧余说,“登上钢牙号,你只会离陆地越来越远。” 屠渊并不回答,只是替沧余翻了两页纸,说:“出海日期就在两个星期后。” 沧余“哦”了一声。 “这是唯一的机会,”屠渊说,“刀俎实验室备受政府关注,科尔文和玛琳的名字都在登船名单上。现在他们显然去不了了,但你可以。” “我看起来,”沧余问,“像是研究人鱼的科学家吗?” “你是他们的养子,继承父母遗志,你名正言顺。”屠渊笑说,“何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你是海底战士,对吗?” 沧余缓缓抬起眼。 “小鱼,”屠渊覆手按住文件,说,“和我走,我带你回家。” 沧余没有答话,许久后,轻轻地推开了屠渊的手。 汽车开上倏然而起的土丘,窗外的风景变作残断破旧的碑垣和怪枝嶙峋的老树。和市中心比,城郊像蛮荒,但空气清新,沧余摁下车窗,侧身趴在窗口。 “屠渊。”他说。 “我在。”屠渊说。 “我,”沧余趴在手臂上,出神地说,“把科尔文和玛琳的尸骨喂了狗。” “嗯。”屠渊俯身过来,为他别开乱舞的银发,扶正了耳边金黄色的小花。 “我恨他们,”沧余说,“我恨你们所有人。” “嗯,”屠渊说,“我知道。” “把我带上钢牙号,”沧余侧脸贴着小臂,嘟了下嘴,模糊地说,“我会杀光所有人。” 屠渊说:“没关系。” 城外的天空广阔,盈润的绿乍现枝头,春阳灿灿炫目,微暖的风漾荡过颊面。沧余望向大海,侧脸柔美,双眼被鬓边的小太阳照耀得熠熠生辉。 他忽然回过身,任由自己撞进了屠渊怀里。 “屠渊殿下。”沧余紧紧地抓着屠渊的胳膊,用一种介于信任与挑战之间的眼神盯住屠渊,“你的目的是什么,现在说出来。” 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。” 第20章 屠渊回搂住沧余,和沧余对视许久。最终屠渊默默地垂下眼,用长而柔软的睫毛挡住了眼底寂落的黑洞。 “我在等一条鱼,”屠渊说,“他曾经,也想回家。” 海风漉漉,丽阳耀云。 “所以你在玩情感转移的戏码,”沧余缓慢地说,“把我当作你现实中的阿尼玛[1]。” “他,”屠渊也缓慢地说,“是位男性。” 沧余说:“那我就是你的影子[2]。” 屠渊温柔地纠正:“是恋人。” 沧余皱起眉,说:“你的那条鱼会伤心的。” “那么,”屠渊说,“是联盟。” “殿下想好了,”沧余说,“我可找不回你的鱼。” 屠渊摇摇头,说:“请不要这样绝对,我有预感,你会让我找到他的。” 沧余并不领情,说:“我宁愿你是为了元首的位子。” 屠渊说:“你怎么想都可以。” 他们双手相握,沧余的手很凉,给人捂不热的错觉。屠渊捏住他的指尖,带到唇边,轻盈地落下一吻。 “盖了章,”屠渊说,“我们从此并肩作战。” 第11章 狩猎 屠渊带着沧余进入海军训练基地,沧余长得像个小天使,来往的士兵眼光闪烁。 “小伙子们好奇心都重,”卫弘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跷着脚,说,“毕竟屠渊殿下的宠儿相貌实在令人无法忽视。” 在这里也能遇到,真是见了鬼。但沧余冲着卫弘甜甜一笑,天真地说:“谢谢!” 卫弘被哽得瞪眼,转头对屠渊表达不满:“屠渊殿下就这样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带进军事基地,合适吗?” “屠渊殿下带我来做测试,”沧余积极地回答,“我是海底战士。” 屠渊站在沧余身侧,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神色。 但卫弘笑出了眼泪,还动作夸张地去擦,说:“小弟弟,笑话讲的不错。” 沧余皱起眉,说:“我没有在讲笑话。” “你可以是妲己,也可以是美杜莎,亦或是塞伦,唯独不可能是战士。”卫弘晃动手指,“你属于屠渊殿下的床榻,或者任何有钱人的卧房,而不是战场。” “嗯……可我对有钱人没兴趣,而且,屠渊殿下的床我睡过了,”沧余抿唇回味片刻,笑着说:“并不过瘾。” “简直是疯言疯语。”卫弘站起身,“别告诉我,你想加入军队。” “我想做什么,”沧余歪了歪头,眨着他的大眼睛,无情地说,“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 卫弘被怼得目瞪口呆,训练场的教官岔开话题,问:“需要我现在开始准备虚拟现实吗?” “不要虚拟,”沧余回忆着屠渊在车上教他的名词,说,“我要真人对抗。” 教官稍有犹豫,沧余又说:“我要你们这里最强壮的士兵。” “哦呦,”卫弘冷笑一声,“你是在俱乐部里挑选男模吗?” 沧余不理卫弘,偏头对教官露出笑,说:“我很厉害的。” 他这一笑太动人,教官反而更不敢做决定,直到屠渊颔首,才明白这两个人是要玩儿真的。 “我会叫士兵过来,”教官谨慎地说,“但武器方面,我们只提供模型。” 沧余却说:“我不需要武器。” “还、还是配上吧,您的对手也会有的。”教官哂笑两声,“当然,我会提前叮嘱他们,点到为止。” “哇塞,”卫弘再次发声,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水上乐园呢!” 然而沧余问:“我也不能伤人吗?” “呃,”教官皱眉,“当然不能。” 沧余耸耸肩,遗憾地说了声好吧。 教官陷入沉思,不明白这样一位夺人眼球的年轻人,怎么就得了妄想症。而当他听到沧余要四名对手全部同时下水的时候,他觉得沧余真的得看医生了。 毕竟精神科的大门一直敞开。 教官还在不可置信,屠渊已经在责任书上签了字,说:“都听他的。” “好的。”教官还是说,“屠渊殿下,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,枪械里都是空包弹,刀刃是软的,沧余先生肯定不会受伤。” 正在脱外套的沧余回过头,满怀感激地露了个笑。 *** 沧余要下水,屠渊亲自帮他换装。 “我不想要这个,”沧余扯着紧身衣的领口,嫌弃地说,“累赘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屠渊无奈地握住他的手腕,低声说,“统一军事装备,就穿这一次。” 沧余不满地哼声,利落地将匕首入鞘。用于水下作战的冷兵器材质特殊,不生锈不卷刃,训练时涂上防水的荧漆,可以在不伤害对手的前提下在训练服上留有痕迹,用作追踪统计。 “潜水池只有十五米,”屠渊把潜水装置递给沧余,意味深长地说,“水下也有监控,让我们这些岸上的人能够全方位全时段地看见你。” 沧余坐在池边,在强烈的氯胺味道里皱了皱眉。 “屠渊殿下说得没错,”卫弘隔水讽刺,“不行了就呼救,我们给你抬上来。” 沧余咬着嘴片说不了话,就动了动腿,让水花精准地击中卫弘。卫弘当即开口怒骂,结果脚下踉跄,差点一头栽进水池。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,睁开眼却发现刚才坐在岸边的沧余已经不见了踪影。 第21章 “溜得倒快!”卫弘气愤地抹着脸,“还真他妈的跟条鱼似的!” 教官落旗,四名士兵跳入水中。 “画面连接顺利,”教官调试光屏,“可以观看了。” 屠渊和卫弘分别从潜水池的两端过去,卫弘身上还湿着,这会儿双手插兜,问:“屠渊殿下,您觉得您的小宠物能坚持多久?” 屠渊但笑不语。 “我想——”水面猛地激荡,有谁浮出水面,卫弘登时夸张地说:“我的上帝,还没开始就结束了?” 然而水里的人摘下面罩,是个士兵。他喘吁沉重,脖子上横着两道浅蓝色的荧漆。 如果沧余用的是已经开刃的匕首,这人现在已经被割开了喉咙。 在场的人无不惊愕,唯独屠渊云淡风轻。殿下在光屏后坐定,愉快地交叠起双腿。 “发生了什么……”教官呆滞地问,“才过去了一分钟……你……” “我,”士兵狼狈上岸,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什么你不知道?”卫弘跺脚,指着自己的脖子,问:“谁干的!” “沧余先生,我……我被沧余先生杀死了。 ”年轻的士兵诚实地说,“当时我刚刚下水,看了一圈,周围没有人。我想再潜得深一些,但沧余先生忽然出现……就是,像、像变魔术一样,总之……忽然出现在我眼前。” 他做了个手势,五指捏住又张开,放烟花似的。 “就是这样,我被杀死了,”他捂着脖子说,“沧余先生甚至还对我笑了,我,我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刀,或者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。” “原来是魅惑加偷袭!”卫弘立刻说,“不守武德!我说怎么——” 又一名士兵浮出水面,上身遍布荧漆划痕。 “那位小先生有两下子!”刚上岸的士兵伸出大拇指,“我在池底和他狭路相逢,正面交战,结果……” “闭嘴!”卫弘粗声说。 “卫先生,”屠渊欠身问,“我可否问问,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鱼呢?” 他此时坐姿优雅,面露诚恳,和美丽而无辜的沧余异曲同工,让卫弘无地自容,成了跳梁小丑。卫弘想急眼又得克制,站在原地气喘。这人每次找不到反驳的话的时候就会这样,一边沉声用喉咙发出令人烦恶的呼吸声,一边在头脑里思索对策。 “不如,让我们一起观看这场战斗的实时转播,”屠渊绅士地提议,“相信在亲眼看到沧余先生的水下英姿之后,您会放下您的偏见。” “我对他没有偏见!”卫弘终于坐下了,“我的直觉告诉我……” 他的话没有说完,因为他看到了水底的沧余。 水底是另一个世界。 在那里,所有来自陆地的声音都被封存,在这巨大的寂静中,某种回响敲击心脏,仿佛一次神秘深入的冥想。越往下潜,就越黑暗,光在数次折射后失去力量,让人什么也看不清。 下潜的过程,就是在做一场没有画面的梦。 而在这幽暗的水下空间里,银发飘荡的年轻人恍如一道流光。 他游动的样子无比敏捷,似乎不费吹灰之力,身体各处的动作都恰到好处。他甚至不用双臂划水就可以灵活移动,他的腰身和双腿仿佛都是为了潜游而生。他如鱼得水,他与水形容一体。 他耳边的小花都没有掉。 士兵进入视线,成为沧余新的对手。 沧余提起高度,然后疾冲而下,脊背弓起再绷直,像极了豹子。被袭击的士兵立刻拔出水下特型配枪,往身后连开两枪。士兵准备近战,却忽然觉得要窒息了。 沧余的双腿缠上了他的脖子,将他绞杀。 半分钟后,士兵无奈地拍了拍沧余的腿,表示认输。沧余松开他,还不忘掉头回来,和即将离开战场的对手友好地握了握手。 然后沧余准确地看向离此处最近的监控相机,朝镜头竖起一根手指。 “他已经杀了三个人,”教官盯着屏幕,喃喃地说,“还剩一个……” 而此时的沧余正在追杀仅剩的一名对手,那名士兵已经打光了枪里的子弹,冷兵器也被沧余拧手夺走。在水下肉搏是个噩梦,他只能受死。然而沧余扔开了刀,也没有立刻给出致命一击。 士兵转身先撤,沧余悠哉地追了上去。 他保持着恰好的距离,躲在士兵脚蹼后的泡沫里,如同随波逐流,姿态惬意。士兵晃身不稳,以为沧余近在咫尺,于是拼尽全力向前,又不得不因为体力不支而降速。而此时的沧余也同样放慢速度,稍微拉开距离,给士兵片刻喘息。这样周而复始,让士兵生死不知,身心俱疲。 整个过程中,沧余宁静又冷酷,还能抽空和监控打招呼。 他根本不是在战斗! 他在狩猎,以一种玩味的、惬意的、无情的方式狩猎! 第12章 疤纹 沧余非常享受。 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,竭尽全力地沁润,把他的灵魂都浸湿了。眼前的猎物无助逃窜,岸上的人鞭长莫及。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,他为所欲为。 他是自由的。 在水底也会出汗,沧余已经浑身升温。这个下午,所有的感官、每一次心跳、全部的时间——包括眨眼时那个光明与黑暗迅速交替的瞬间——都酣畅淋漓,快乐无比。 第22章 宛如处身一场最棒的性\\爱。 沧余无声地喘叹。 但被他追逐的士兵感受截然相反,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身后长存的威胁让他愈发焦急,仓皇中一头撞向玻璃。他还没弄清方向,沧余纤白的手就穿过层叠的泡沫,抱住了他的脑袋。 然后沧余做出转动的手势,“拧断”了士兵的脖颈。 *** 沧余刺破水面,摘下呼吸调节器,不咳也不喘,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战斗而疲惫。他对围绕在水池边的赞美和掌声毫无反应,只是盯住了站在最边沿的屠渊。 他游向屠渊,仰着脸庞,露出了一个既得意又羞涩的笑容。然后他向屠渊伸出双臂,娇气地眨了眨眼。 屠渊默契地蹲下身,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,让他坐在自己的双膝之上。 这下可好,两个人都湿了。 屠渊俯下身,挡住其他人直落在沧余脸上的视线。小鱼这会儿已经被水浸泡透了,毫无保留地露出纤长的四肢和几可掌覆的腰。他银色的长发贴于颊面,皮肤白得像瓷,唇色红得像血,他美好得仿佛来自水中的年轻神只。 水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,又或者说,水在沧余身上究竟施展了什么样的魔力,让他更加自如。从脸庞,从手指,从四肢百骸,无一不透出令人神往的绮丽。 众人都不敢再看。 沧余想要起身,屠渊毫不犹豫地跪下来,伸手把沧余温柔地抱进怀里。就算是在人工泳池旁,屠渊依然带有大海的味道。他被沧余沾湿了,但他的身体永远比沧余的温暖。 沧余抬手搂住屠渊的脖颈,看到了不远处面容扭曲的卫弘。沧余趴在屠渊肩头,在屠渊看不见的地方,对卫弘露出了挑衅的笑脸。 他发中的金色小花刚才掉了,此时漂在水面上,像个囫囵倒映的太阳。 *** 沧余还没在水里待够,所以洗了个很长的澡。水流冲刷身体的感觉既舒服又差点意思,但最是这介于两者之间的乐趣,让沧余迟迟不愿结束。 最后浴室被雾气充满,沧余衬衫敞怀,在洗手池前一遍遍淘搓双手。他一直洗到皮肤泛红,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不见。 沧余抬手,轻轻嗅在指尖。 没有血腥味了。 沧余在水池边撑着手臂,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水雾都要散尽了。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关上,屠渊停在沧余背后,低声说:“小鱼。” 沧余抬起头,在半朦半透的镜子里和屠渊眼神相触。才散的热汽又回聚到此,沧余没有整理衣服,就这样转过身,向屠渊露出一整片胸膛。 屠渊走近了。 “小鱼,”他用指尖碰触到沧余的右胸口,低声说,“不要伤害自己。” 深刻的划痕还在往外渗着血珠,沧余没有低头,用手指精准地沾到了,送到嘴边。他伸出可爱的小舌,尝了尝自己的鲜血。 “我从不伤害自己,”沧余露出满意的神情,说,“这是刚才对战时受的伤。” 面对这拙略到更像胡扯的谎言,屠渊并不深究。他只是难过地说:“不要疼,也不要疤。” 可是沧余说:“我要疼,也要疤。” 屠渊轻轻垂眼,在某个瞬间露出了少许失落。他靠得更近,用手掌覆盖住那些胡乱集叠在一起的伤口。 “活着就要经历疼痛,拥有疤痕,就拥有了未来。”沧余说,“疤痕只会存在于拥有未来的身体上,用来展示昨日。” “不。”屠渊说,“为自己感到骄傲,小鱼,让你的疤痕炫耀昨日。” 他拨开沧余的领口,手掌缓缓移动。 “刚才你没有第一时间问起这个,”沧余笑起来,“我正感到惊讶。” “总要问起的,”屠渊沉声说,“它是你一直拖在身后的阴影。” 他触及沧余的胸膛,掌心之下震跃隐隐,正是沧余的心脏在跳动。而在那一片雪色的肌肤上,留有一个丑陋的纹身。但浓漆的墨水没有浸在平整光滑的皮肤之上,而是填满了某种凹陷,像是手术后无法被皮肤吸收的断续的缝合,或者某条被砍作几段的剧毒大蛇。 屠渊缓缓抚摸,热流躁动地钻进沧余的身体。沧余闭上眼睛,呼吸逐渐沉重。 屠渊的指尖离他的心脏太近了。 “……很丑,”沧余被摸得仰起头,颤声说,“真的很丑,是不是?” “一点儿也不。”屠渊毫不犹豫地说,“它的含义,的确是丑恶的。可是它在你的身体上,你的肌肤里,只要你还不想将它抹去,我的双眼就能从中读出极致的美学。” 他触到了尽头,沧余微微一颤,握住了他的手腕。 沧余和屠渊对视,屠渊的目光在这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深邃。浴室里的水雾终要散尽,他们也终要赤诚相对。与其被人挖掘,最后落得鲜血淋漓又颜面扫地的下场,沧余宁愿承担坦白的痛楚。 沧余松开了手,把目光投向虚空,说:“09s13,我在刀俎实验室的编号。” “那是我被科尔文和玛琳带回去的第三天,我年纪还小,甚至不明白被绑在椅子上意味着什么。我当时就在窗边,看得见窗外光秃的土地和漫天的雪花。有几个小孩在雪里玩耍,他们没有忧虑也没有拘束,像夕阳里的风,也像太阳花的种子,他们的未来遥远又美好。当然,他们对我的存在毫不知悉……我渴望加入他们。我甚至询问科尔文和玛琳,能否让我出去,和他们一起玩……” 第23章 沧余咬破了舌尖,鲜血的味道充斥口鼻。他闭上双眼,向后仰头,又回到了那把医疗椅上。 窗子没有关严,寒风啸然而击,带着海洋的咸息。在淡淡的阴影中,沧余挣不脱束缚带,只能努力伸长脖颈,去看外面雪地上的那群男孩。 科尔文和玛琳走过来的时候,沧余还没完全明白状况。他的眼眸无比胆怯纯净又光彩照人,他看了看面前的科学家夫妇,又看向他们的手术刀,小声问:“你们是要杀死我吗?” 他对于死亡表现出的舒适和渴望令人震惊,科尔文和玛琳对视一眼,一起摇了摇头。 “我们绝不会杀死你,”科尔文笑着说,“我们怎么舍得?怎么下得去手?你是我们的宝贝!” “是的,宝贝!”玛琳搓了搓手,兴奋地重复,“当之无愧、独一无二的宝贝!” “那么,”沧余抿了抿嘴,问,“你们能让我出去玩吗?” “别心急,宝贝。”玛琳抚摸着他漂亮的脸蛋,“出去这种事,总有一天可以的。等我们觉得可以的时候,等你通过我们的考验的时候。” 沧余问:“我该怎么才能通过你们的考验?” “耐心,宝贝,永远记住这两个字,耐心。”玛琳笑了,露出满口白牙,“不过既然你这样问了,考验的第一关,这就来了。” 她和科尔文手牵手,将刀切进了沧余的胸前。 他们用手术刀缓慢地、细致地、一笔一画地在沧余心脏前刻下“09s13”。然后他们拿起纹身枪,沿着新鲜外翻的刀口,将这串编号纹在了沧余心口。 乌青的墨汁随着针刺源源不断地进到皮肤表层,浸透伤口,沿着纹路渗入肌肉,形成永久的痕迹。剧痛如潮涌般侵裹,红和黑淌满了沧余的上半身,化作令人作呕的涓涓细流,钻进了沧余的心,还占据了沧余的眼。 雪中的孩子们依旧快乐,但沧余蔚蓝的大眼睛里再也不见清澈的光芒和真挚的泪花。 那个冬天,北风将树木剪裁成魔鬼枯瘦的手。 那个冬天,冻土裂开了伤口,宛如大地思念春时的哭泣。 那个冬天,小鱼在刀俎下发出痛苦的嘶叫,直到喉咙痛哑,泪流满面。他终于意识到,没有人会听见。 雪沫在风中被推行,融化成沧余眼中大海上的白雾。湿热的气息附在胸前,沧余别过脸,感觉到屠渊吻在了他纹身的位置。 “这是我好不了的疤,昨日的……荣耀。”沧余缓缓喃言,“闭上双眼,所见的场景反而更加清晰……风雪中摇摆的树,白色大地上的裂痕,玩耍的孩童,刻入肌血的刀和针……该怎样呼吸……我曾经如鱼般自由……” 沧余的眼很红,他似乎要哭泣。但他闭上眼,拒绝让眼泪流出来。 屠渊用舌舔舐过他皮肤里的每一个字母和数字。 “小鱼,”屠渊站直身体,和沧余额头相抵,说,“你仍然自由。” 第13章 海蚌 灯光充裕,夕阳也越窗而入,有种金色的光芒从屠渊黑暗的眼中迸发,像日出,像猫爪草田。像深渊里燃烧的大火。 屠渊就用这样一双眼注视着沧余,低声叫“小鱼”。 好在沧余理智尚存,他已经违背了原则,在第二个人面前打开了记忆的阀门,现在应当及时止损。所以他克制住了吻上屠渊的唇的冲动,试图推开屠渊撑在他身体两侧的手臂。 但是屠渊纹丝不动。 这个男人的气息和眼神像张网,把沧余罩在沸热和深情里,欲拒不能。这一刻的小鱼名副其实,纵然再努力扑腾挣扎,也始终逃离不出屠渊温柔的挟缠。 屠渊俯身过来,轻轻地吻沧余的唇角。沧余侧脸闪躲,屠渊就顺势亲到他的耳垂,再连绵地吻到沧余的面颊和长发。 “小鱼,”屠渊贴在沧余耳边说,“我有东西要给你。” 他示意参与摊开手,往沧余掌心放入一个海蚌壳。很小巧的一个,对称展开的两扇,乳白的平滑的身,浅粉的波形的纹。 沧余水晶石似的眼睛倏然亮起摄人心魂的光芒。 “我再次遇到它的时候,它已经空空如也。”屠渊用掌包住沧余的手指,沉声说,“我不得不接受,曾经居住在里面的生命已经不幸逝去。” “再次遇到?”沧余疑惑地说,“这明明是我的。” 屠渊安静地注视着他。 “你,”沧余抬眼,“是从哪里得到的它?” 屠渊淡然而笑,抬手在自己的嘴角处点了一下。 “哼,”沧余娇气地抱怨,“小气鬼。” 然后他仰起仙子般的面庞,踮起脚尖,用妩艳的红唇去吻屠渊。 原本的计划是轻柔一碰,浅尝辄止,但显然屠渊更喜欢深入交流。就在沧余眼眸欲闭不闭,舌尖将探不探时,屠渊俯脸,扶着沧余的后颈,完全地吻住了沧余。他轻轻张口,包裹住沧余的唇瓣,把舌头送入沧余柔软的唇缝之间。 他巧妙地运动湿润的舌尖,诱惑了沧余。不似昨晚,这一吻绵长而且充满柔情,沧余放弃了抵抗,合着眼眸,睫毛轻颤,一直到亲吻结束时,呼吸都很安稳。 甚至还有点不舍,沧余舔了舔嘴唇。 屠渊望着小鱼如孩子般无邪的面孔,又俯下身在他的颊面上亲了一下。 “抱歉,”屠渊绅士地说,“也许我的确太小气了。” 第24章 沧余被他捧着脸,从失神中恢复过来。 “你,”可爱的小鱼翻脸不认人,伸手狠狠地去推屠渊,气愤地说,“你亲了我两次!” 屠渊没有任何任何辩解的意思,只是笑了笑,说:“现在谁是小气鬼?” “仍然是你。”沧余攥紧了海蚌壳,绷着脸说,“快点告诉我。” “这是我从玛琳那里拿到的。”屠渊稍抬下颌,说,“一星期前,裂缝计划的参与者们会面,我看见这小东西挂在她的脖子上。我委婉地询问了她,而她顺从地把它给了我。” “你有多委婉?”沧余问,“她有多顺从?” “我如同鹰隼,”屠渊回答,“她好像地鼠。” “这是我的,它曾经是我的宠物。”沧余低下头看着掌心,不开心地说,“但是被玛琳抢走了,她还把我的小海蚌弄死了。” 他抿了抿唇,又小声补充:“当着我的面。” “我知道,”屠渊曲指在他脸侧滑动,“所以现在物归原主。” “可惜它被玛琳做成了项链,贴在她的胸口。”沧余陡然抬头,笑起来露出森然白牙,说,“我厌恶她的皮肤。” 海蚌壳被无情地砸向墙角,当啷一声撞击落地。屠渊收回流连在沧余颊边的手,垂眼点了点头。 “是我欠缺考虑,”屠渊低声说,“不要不开心,小鱼。” 沧余已经离开了。 屠渊静默片刻,走过去把海蚌壳捡了起来,发现它如同化石般坚毅,并没有被摔出裂纹。屠渊就着蹲身的姿势,将它擦净,装回了口袋。 *** 沧余一鸣惊人,在海军训练基地一杀四的战绩迅速传开,等到几天后高层举行会议的时候,连屠建涛也听说了。但元首并不准备接见这位倍受迫害的试验品,他对年轻人的心理问题没有任何兴趣,只是指定沧余作为海底战士登船,直属屠渊管理。 散会时日已全熄,天地间暗色爬延。屠建涛上车坐稳,屠渊为父亲关上车门。 元首的汽车经过改装,不仅车身防弹,窗户也是完美的单视玻璃。屠渊看不见车内,安静地颔首站立,屠建涛没有别的话,就没有摇下车窗,直接让司机把车开走了。 屠渊目送车子汇入光海,迅速驶向宫殿。屠渊要离开,被才出来的蓝千林叫住了。 屠渊和蓝千林握手,说:“蓝部长。” “又不是工作场合。”蓝千林这会儿姿态随意,看了屠渊一眼,说,“一会儿回家里吃饭吗?” “不去了,自己家里有人等。”屠渊稍微改变站姿,微笑着说,“下次吧,小姨。” “家里人?”蓝千林点烟,“下次带来我瞧瞧。” “等到裂缝计划启动那一天,”屠渊说,“都见得到。” 蓝千林笑了笑,说:“这样保护啊。” 屠渊没否认。 屠蓝两家颇有渊源,权斗和联姻是两码事。当年屠建涛志得意满,坐稳了元首的位子,蓝家业大财粗,两边结亲顺理成章。蓝千林的姐姐嫁给屠建涛,在谁看来都是佳话,婚礼规模令人咋舌,米拉克到处花瓣飘飘霓虹闪映,城中心的电子巨屏上都是小两口的结婚照。 “可惜姐姐走得早,”蓝千林望着屠建涛离开的方向,轻声说,“当年你外祖父积劳成疾,蓝家一时落在下风。否则他绝不会这么……不守规矩。” 屠渊沉默片刻,说:“母亲死得其所。” 蓝千林侧目而视。 “那桩婚姻起于政治,形式大于意义,何况母亲一直心有所属,这些事小姨其实比我清楚。”屠渊淡声说,“母亲自己解脱,那是她能追求到的幸福。” 他的眼在月下也毫无光彩,云间洒银,微弱地光都落在蓝千林那边。她虽然已不年轻,但保养得当,又是将权和钱都选在手里的人,冷艳威雅,吸烟时的表情也坚定得犹如面朝千军万马。 她说:“屠建涛是罪魁祸首。” 这次屠渊没有反驳。 “裂缝计划,你与允涟都参与其中,”烟雾袅袅,蓝千林目光冽如寒风,“蓝家最后这点血脉和荣耀,都在你们身上了。” 屠渊说:“我明白的,小姨。” “荣耀么……”蓝千林缓缓吐雾,垂眼看了看香烟上的口红印痕,说:“比不上你们都活着回来。” 这是她谋算下最大程度的温馨,既是让屠渊小心,也是要他照看蓝允涟。屠渊会意,蓝千林取出一只新的雪茄,点燃后递到屠渊手边。 “关键的时刻,你们只有彼此。”蓝千林说,“允涟不会作战,体力并非她的强项,但是,小渊。” 她很轻地笑了笑,“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。” “好的,小姨。”屠渊说,“绝对不会。” *** 囚犯被抬出地牢,扔在客厅中央。这个肥胖的男人才在完全的黑暗中度过了三天,此时必须使劲儿眯着眼,重新适应有光的世界。 类似夕阳也类似烛光的橘芒铺洒下阶,有人顺着旋转楼梯走了下来。一尘不染的皮鞋轻轻敲响大理石,像串音符,越飘越近。 来人在沙发上落座,侧身拉灭了晚灯。屋子重陷在海底世界般的黑暗中,直到这人点燃一根雪茄。 光线出现在雪茄末端,如同染料入水,照出一只男性的手,皮肤惨白,五指修长但并不瘦弱。随着男人将烟靠近嘴边,一双薄而色淡的唇进入光亮,接着是棱角冷峻的下巴。 第25章 男人吸完一口,随意垂夹着烟的手,又让面前的囚犯看见了他交叠贵气的双腿。他就停在这里,片刻后,美妙的木质香弥盈空气。 “屠渊殿下!”囚犯不顾浑身的伤口,跪坐起来,哭喊着说:“放我走吧!放我走……求您!我再也不会出现!” 他因为求生的意念而卯足了劲向前扑,却被大力弹撞开。他在昏暗中摸索,终于明白过来。 他正在一座狗笼子里。 但他反而觉得安全,因为自从他被绑来之后,他就时不时地遭到殴打。那些大概是打手的人还明白地告诉他,请他来“做客”的人是尊贵的屠渊殿下。他呼救无用,反抗不能,只好抱着脑袋,蹲坐在角落里不断哀嚎。 把他关在狗笼子,他的确出不去,但至少外面的人也无法伤害到他。 这是一种幸运。 第14章 救赎 囚犯紧张地握住了面前的铁丝,屠渊皱了皱眉,遗憾地说:“烟也盖不住你的腌臭。” 低沉微哑的声线如同吟诵,有些慵懒,非常迷人,却让人感到钻入骨中的寒冷。畏惧感油然而生,囚犯浑身颤抖。 “我、我……不小心……”囚犯胆怯地说,“对不起……” 屠渊问:“你什么?” “我……”囚犯哭着承认,“我尿了裤子!” “啊,”屠渊笑出一声,“那可太糟糕了。” “屠渊殿下,您放过我吧!”囚犯再一次嘶喊求饶,抓着笼门的手被铁丝嵌出了血,他也不放手,“放我走!求求您,放我走!” 屠渊吸吐芳香的烟雾,依然微笑着,问:“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?” 囚犯摇晃笼门的动作猛地停下,他显然是想起了什么,但还是本能地逃避自己的行为,低声抵赖道:“不,屠渊殿下……我不……我不知道……我,不知道……” “没关系,请慢慢回忆,”屠渊向后靠坐,“未来很长,时间还多。” “不,我,不、不是……”囚犯涕泪俱下,“屠渊殿下,我想起来了!我想起来了,我错了!” “暂时还没到认错的环节,”屠渊微微皱起眉,“先说说你做了什么。” “我……”囚犯盯着屠渊唇边橘红的雪茄光点,说,“我跟踪了您……” 屠渊碾动指尖,说:“我吗?” “不、不是您……不只是您,还有沧余……沧余先生。我跟踪了沧余先生,我跟踪了您和沧余先生!”囚犯逐渐崩溃,绝望地说,“但是我真的只是鬼迷心窍,是那个叫卫弘的城市护卫队督察!是他、他找上了我,给了我一笔钱……很多钱!让我去跟踪那位美丽的男孩,观察他每天住哪里……和什么人在一起,然后拍下照片……” “哦,”屠渊说,“那么我来欣赏一下。” 他变魔术似的拿出一部相机,打开屏幕。强光照亮了他俊美而冷漠的面孔,他真的开始浏览照片,一边看一边含笑点头。 “你的偷拍很有技巧,角度合适,光影斜横……。啊,这一张,连小鱼的睫毛都看得清。他站得离我很近,看上去真好。”屠渊认真地点评,“你把我的小鱼拍得这样精细这样好看,非常不错。当然了,他原本就是个小天使。” “是、是的!他是天使,他是天使……您也是……不,您是上帝!”囚犯哭嚎着,用头去撞铁笼,“我就是被钱财迷惑了心智……对不起,屠殿殿下,求求您原谅我!您放过我……我一定立刻消失!原地消失!求求您……我只是个混球……” “可我并非上帝,”屠渊遗憾地说,“你也不只是混球。” 他调转相机,让囚犯看到屏幕。随着苍白的指尖划过屏幕,无数年纪尚轻的少女依次出现,毫无例外衣不蔽体、浑身伤痕,抑或昏迷不醒。 “看起来,”屠渊说,“你是个真正的变态。” “我错了……”囚犯已经泪流满面,“我错了,屠渊殿下,我真的知道错了……我的妻子还在家等我,还有我的父母……我会忏悔的,向您忏悔,也向沧余先生、向警察……您放过我,我立刻就去自首……对,我愿意坐牢!我去蹲最可怕的灯塔监狱!” “灯塔监狱?”屠渊说,“那很巧啊。” 他关掉相机,让昏暗重新笼罩。他说:“那里我非常熟悉,愿意为你先进行一些介绍。” “不……”囚犯这才想起来殿下的过去,惊觉自己说错了,痛苦又恐惧地摇着头,说:“我错了,我不是……对不起……” “那里是充满趣味的地狱,深埋地下的建筑,永不见光的牢房,没有放风时间,也没有亲友探视。唯一可以得到的陪伴,就是海浪永不停歇地打在石壁上的声音,像颂歌,像魔咒,也像摇篮曲。”屠渊用平滑缓慢的声调不停歇地说话,“潮湿的黑暗,缺失的明天,那里的人要么终日昏昏入睡,要么被活活逼疯。你会变得像一具尸体,仅凭排泄物的恶臭和身体上虱虫的啃咬来知道,自己还活着。” 雪茄熄灭在毫无血色的指尖,客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。囚犯被深埋在恐惧的深渊,忍不住哭出声来。 “请你保持安静,”屠渊淡淡地说,“我听见浪涛声了。” “骗人,”生动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,“我什么也听不到。” 沧余赤着脚,侧身坐在楼梯扶手上,稳端燃烧的蜡烛。他浑身裹着温柔的金光里,他就是这幢城堡里的太阳。 第26章 “小鱼。”屠渊站起身走向楼梯,时才毫无起伏的腔调此时饱含温情,他对沧余说:“过来。” 沧余淘气地晃了晃小腿,顺着扶手滑了下去。屠渊张开手臂,小鱼带着光芒扑进了他的怀里。 “去哪儿了?”屠渊握住沧余发凉的手,“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你。” “在我的猫爪草田里,”沧余理直气壮地说,“午睡。”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,已经对城堡内外了如指掌,如今什么都变成了他的了。但屠渊眼中充满柔和的笑意,甚至俯身,在他颊边落下彬彬有礼的一吻。 “太黑了,”沧余没有闪躲,只是说,“我要光。” “好。”屠渊说着,拉亮了吊灯。 这下一切的丑恶和美丽都无可遁形,囚犯畏缩身体,跪在笼子里,还在低声告饶,而沧余面庞生辉,双眼闪耀。他笑嘻嘻地举起蜡烛,屠渊俯首,吹灭了它。 沧余看到客厅里的惨状,动了动鼻尖,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污秽,皱起眉头。 “很难闻,”他嫌弃地说,“还弄脏了我的地板。” 他不喜欢穿鞋,屠渊观察到了。屠渊俯身把沧余扛起来,仿佛真的愧疚了,低声说:“抱歉,小鱼。” “这几天他都在吗?”沧余在沙发上舒展开双腿,“我完全没有察觉。” “客人只来了三天,已经把我的地牢弄得一团糟。”屠渊摘掉尚沾在沧余发间的几片金色花瓣,“让你看到那样的场景,太失礼了。” “唔……竟然是个偷\窥\狂兼性\\癖恶心的强\\奸\\犯。”沧余跟上了进度,扔开相机,对着笼子里的囚犯挑了挑眉,说:“你好呀!” “沧、沧余先生……”无论多少次看见,囚犯都被这张脸打动,也真的把沧余当成了天使。他仿佛落水者抓住浮木,重新握住铁网,甚至把脸也贴了上去,向沧余拼命地伸出手。 “我错了,沧余先生,对不起……求您原谅我!”他对着沧余絮絮恳求,“我也是受了卫弘的逼迫,求求您,放我走吧……您是天使……您原谅我吧……我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!求求您!” “嗯,”沧余转脸对屠渊说,“他求我诶!” “是的,”屠渊拢着他的长发,“那怎么办呢?” “你关了他三天,他却仍然完好无损,”沧余不满地撇撇嘴,“你太慷慨了。” 屠渊虔诚地说:“我听你的。” “我本来想把他活活饿死,一点点变成一具干尸。但是他求我了,”沧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,“那就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吧。” “不!”囚犯惊恐地说,“放我走!” “如此原始而粗\暴……很诱人,小鱼。”屠渊把沧余抱到紧挨自己的地方,低头说,“但他向你恳求,我就忍不住心软,想以你的名义来做善事。” “没那个必要,”沧余试图挣脱屠渊的怀抱,“我要亲自动手。” “不可以,”屠渊换上严肃的口吻,说,“你永远无需手染鲜血。” “那你来。”沧余说。 “在那之前,让我们给他一次自我赎罪和拯救的机会,”屠渊说,“好吗?” 他刚抽过雪茄,沧余闻到了。这古老的气味似乎带着安抚的作用,沧余没有再动,最终耸了耸肩。 “好吧,”沧余懒散地说,“你是殿下,你说了算。” “赎罪……我要赎罪!殿下,请您让我赎罪!”囚犯抓住这线生机,哭着哀求,“我真的知道错了,无论要怎么做,我都可以。真的,求求您,让我赎罪吧!” 一把尖刀被放在了他的面前。 “自我赎罪与自我拯救,”屠渊回到沧余身边,跷起腿,说,“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。” “请你用这把刀割掉自己的舌头,再砍掉自己的一只手。至于剩下的那一只,我会帮你动手。”屠渊微笑着说,“然后我会叫人帮你止血,将你送往医院,让你得到合理的救治。” “我明白,这会让作为摄影爱好者的你失去最宝贵的工具,从今后再也无法按下快门,但毕竟你还拥有双眼和视力,依然可以欣赏这世界上的所有美好,只是不能再说出任何秘密了。当然,作为补偿,我还会给你一笔钱,让你一直到自然死亡都生活无忧。” “你觉得,”屠渊俯身,问,“怎么样?” 空气中飘起淡淡的臭味,囚犯再次失禁了。 隔着铁网,他看到沙发上依偎而坐的两人在缠绵低语。 “小鱼,”屠渊问,“这样,满意吗?” “还行,”沧余说,“很有看头。” 然后屠渊抬了抬下巴,沧余凑过去,吻了吻屠渊的唇。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,屠渊喜欢讨要,而沧余每次都撅着嘴不乐意,但每次还是会成全屠渊的这点贪念。 “现在,让我带你去换衣服,”屠渊把沧余抱起来,温柔地说,“咱们得准备出发,去参加今晚的宴会了。” 囚犯瘫倒在笼中,一手还紧握着那把尖刀。 他终于明白,面前的这两位才不是天使和上帝,而是狼和狈,狐狸和猫,夜晚和黑影。他们联起手来,就像海与浪联盟,轻易侵蚀岸边的坚固,在星空下编织出无法逃脱的噩梦。 第15章 晚宴 夕阳还在天空中,灯就全都开了。 第27章 “狂梦欢场”是名响整个米拉克城的娱乐场所,它原本是家巡游马戏团,但如今提供的项目早就从狗熊钻火圈升级到脱\衣\舞和陪\\睡。这里充斥着各种放肆的笑语、羞\耻的叫\喘、挥金如土的客人以及油头粉面深谙世俗的美女俊男。 迷幻与纵欲,诱惑与物质,都在此得到极致的发挥。 走进大门,就可以放下所有文明的修饰。空气中的香水和酒精味道令人呛醉,墙上挂着各色人种的裸\\体画像,走廊中挤着贴身搂抱的男女,仿佛播种期的犁和地,也像春天的哺乳动物。舌\吻在这里已经十分委婉,噼啪声混乱,到处能看见被撕扯得稀巴烂的内衣和大片丰盈的肤色。 屠渊一直把沧余挡在身后,但沧余踮起脚,将下巴放上屠渊的肩头,用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嫌弃的眼神去看这糜烂的景象。 然后沧余歪头看着屠渊,说:“哇哦……这就是你今晚带我来的宴会?” “是卫弘举办的宴会。”屠渊说,“我知道你不喜欢,咱们只待一会儿就走。” “不用,”沧余低声说,“马戏团是我的最爱。” 他一直笑嘻嘻的,如果不仔细看,就会错过他眼中的阴影。 原始而狂野的气息令人燥热,正好角落里一个男孩发出了愉悦的尖叫,沧余打算走过去看看。结果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孩从侧面挤过来,绞着双手,稍颔下颚,朝沧余一脸羞涩地微笑。 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几岁,只穿着件皮质的背心,脖子上带着尖刺颈圈,露出满身的肌肉,健硕得令人咋舌。事实上,沧余真的啧了一声,甚至伸出手,在男孩鼓囊的胳膊上戳了一下。 “真不错,”沧余惊奇地说,“你好壮。” 这样可爱而挑\逗的动作,再配上沧余这张脸,男孩脸红心跳,只好不住地深呼吸,否则就要晕过去了。他咬着嘴唇,扭捏地靠近沧余,握紧拳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。 “美丽的先生,”男孩怯声问道,“今晚,可以让我陪伴你吗?” “好啊,”沧余笑弯了清澈的眼眸,问,“你有什么绝活?” “我什么都可以的,先生。”男孩回答,“如果您感兴趣的话,我的上肢尤其有劲儿……我可以抱着您,又或者,在您尽兴的时候,我可以,在、在墙边撑住我自己……” 然而这样的营销在沧余面前完全没有效果,沧余眨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,思考片刻,真诚地问:“你是说做俯卧撑吗?” 男孩看上去快羞哭了,他说不出话,就大着胆子伸出手,绕过沧余的肩,想先将沧余搂进怀里,再仔细解释。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屠渊抬起两指,拦在了男孩的腕间。男孩胳膊一震,明明满身都是腱子肉,却不能再挪动一寸。 “很不幸,但你的邀约必须被拒绝。”屠渊偏头露出金色的双眸,“这位美丽的先生,是我今晚的男伴。”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,随着抬手的动作而“不经意地”露出腰带和侧边的手枪。男孩刹那间脸色大变,踉跄着后退两步,颤抖着声音努力解释,说自己只是在招揽生意,希望得到两位尊贵的先生的原谅。 “一个诚实的错误,毕竟小鱼的美貌会让所有见过的人都感到战栗。”屠渊收回手,微笑着说,“我原谅你。” 男孩结巴着道谢,转身仓皇而撤。 “唔……原来他是想和我交\\合!”沧余仿佛刚刚反应过来,又不解地问:“我看上去像个女孩吗?” 屠渊用目光抚摸过沧余柔软的银发、洁白的面颊、清澈的眼睛、窄挺的鼻梁以及饱满的红唇,最后摇了摇头。 “在如今的福彻尔,性别早已不是相爱的前提,”屠渊说,“那条小狗就是在寻找同性的主人。他很聪明,知道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能超过你的美丽,所以带着自己的肌肉,试图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。” “在自然界,性别从来就不是阻碍……”沧余忽然反应过来,瞪起眼睛,说:“但我才不是你的男伴,我不是任何人的男伴。” “好吧。”屠渊嘴上答应,却脱下手套,拉起了沧余的手,一边认真地说,“但是以防万一,我们得这样穿过这条走廊。” 无论何时,屠渊的手都温暖舒适,手指修长,比沧余的手要宽大许多。而沧余的体温一向很低,这样十指相扣,他被暖到了。 沧余借着这个姿势靠近屠渊,两个人一起挤进这里清净又昏暗的角落。 “屠渊殿下,”沧余贴着屠渊,放低声音,“你是在因为我被那只小狗缠上而嫉妒吗?” 他比屠渊矮,还非得把屠渊压在墙上,仰着脸,鼻尖迫近屠渊的喉结。 浑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,妄图打劫高年级生的小孩子。 屠渊背靠墙壁,配合地俯脸,让沧余的气息悉数溅洒在自己下颚。然后他缓缓叹了口气,诚实地回答沧余的问题:“是的。” 沧余得意地咬着唇笑起来。 “让你这条勾人的小鱼就这样离开我身边,穿梭在无数渴望偷腥的猫狗之间,”屠渊晃了晃手,说,“我不放心。” 沧余盯着屠渊的双眼。 深不见底的渊洞里,只有美丽的小鱼。 *** 宴会房间雕花挂画,中央圆桌巨大,餐具纯银。等屠渊和沧余到达时,卫弘和其他人已经在推杯换盏。 第28章 玩政治得靠人脉,卫弘知道白手起家的看不上他,就抓住小辈拉拢。这一点上,他是个聪明人。 桌子的主位和右侧没有坐人,卫弘坐在左首,看到门开,就站起了身。 “屠渊殿下!”他大声招呼,“终于!等到您大驾光临!” 一群人已经喝了不少,纷纷举杯站立。今天他们应卫弘邀请,来给殿下和海洋战士送行。裂缝计划将在三天后正式启动,彼时屠渊和沧余会从米拉克城邦出发,乘坐火车抵达位于大陆最北的大崩海角。在那里,他们会登上钢牙号,向着白雾进发。 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,只能交给命运。因为自从白雾蔓延,出海与死亡几乎已经画了等号。所以这次参与裂缝计划的人凶多吉少,和敢死先锋没什么区别。 一桌人对着屠渊毕恭毕敬,嘴上说着“佩服”和“一帆风顺”,眼神中吐露的却是“惋惜”和“讽刺”。 屠渊毫无波澜,对他们一一点头。只是沧余始终躲在屠渊身后,不肯现身。 刚才还是条厉害的小鱼,这会儿变成了猫咪。 “战士先生,请别害羞!”卫弘将眼神锁定在屠渊和沧余还握在一起的手上,大声说,“既然已经被屠渊殿下牵住了,就请不要藏匿于黑影中,走到我们大伙儿面前来吧!” 片刻之后,沧余怯怯地探出身,来到了明暗交界处。 光影朦胧间,他漂亮得不似真人,五官完全放松时也像在传情,眉目昳丽,肤色胜雪,唇角呈现处天生向上的弧度。最美的是那双眼,蔚蓝得像海,透彻得像晶,明亮得像月,无辜得像鹿。他是如此我见犹怜,柔软脆弱,随便睨去一眼,就能激起人们的保护欲。 再看一眼,勾起的就是兽\\欲了。 这人不是猫咪啊! 他分明是一篇献给神灵的颂歌,不染尘埃,不沾烟火;也是濒临灭绝的珍稀花卉,美丽得让人心生不忍。 此时的众人都忘记了,又或者他们不敢相信,就在十天前,这个年轻人以一己之力连“杀”了四名海军中最顶尖的士兵。 有人猛地起身,带翻了半瓶红酒。猩艳的液体染红了白色的餐巾,也融作惊艳和欲望,染红了众人的眼。 然而很遗憾,沧余并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兴趣,他似乎认定了屠渊,对屠渊亦步亦趋。就连落座之后,他的身体也稍微偏向屠渊,菜端上来,他的牛排也要等着屠渊给切。 而屠渊事事回应,还单独给沧余倒了杯牛奶。 来这里大多是权贵二代,已经大概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。所以就算不服气也得控制,不再明里暗里往沧余那里递去暧昧的眼色。 这群有钱人如此肤浅,卫弘嗤之以鼻。他几口吃完面前的肉丸,抹了把嘴,然后用刀使劲地敲响高脚杯。 房门应声而开,十三位丰满艳魅的舞者鱼贯而入,男女都有,身上的服装只能勉强盖住关键部位。紧接着,音乐被调到了一个以震聋客人耳朵为目标的音量,舞者们跳上桌面,开始表演。 肉\\体的旋颤和扭\动冲击着视觉神经,让豪气十足的二代们热血沸腾,纷纷掏出皮夹,将大把的钞票抛向舞者。又或者像逗宠物似的,引着舞者爬向自己,然后把钱放进舞者的内衣。 屠渊把切好的牛排换到沧余面前,全程没有抬眼。反而是沧余,一边吃肉,一边看得津津有味。刚好正对着这边的一位男舞者尤其卖力,和刚才走廊里的男孩类型差不多。 屠渊不动声色和舞者对了个眼神,就没有人敢对着沧余跳舞了。 “讨厌你!”沧余察觉到了,含着冰激凌勺子,不开心地说,“总是剥夺我的乐趣。” “战士先生,别觉得扫兴,”卫弘恰逢时机地说,“好戏还没开始呢!” 舞者一撤,桌子中央的圆盘就陷了下去。谁也没想到,这房间的地下竟然还有一层。就在不少人惊叹着起身,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,那升降台又缓缓返回,这次带着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缸。 里面是一条活着的人鱼。 “裂缝计划的目标是深海,”卫弘说,“今晚我就给在座的各位添点儿海腥味。” 房间里喧声渐止。 玻璃缸六壁密封,里面蓄满了水,底部铺有水草,却早已打蔫衰败。缸里到处漂浮着墨绿色的碎末,肮脏发臭。人鱼无法游动,只能时不时摆一下尾巴,额头撞在玻璃上,发出沉闷的咚声。 “这是……”有位小姐捂着胸口,十分嫌弃地问:“人鱼?” 的确,眼前的这个生物和传说中美轮美奂的精灵大相径庭。她的皮肤破烂,尾部鳞片脱落,露出下面残败的肉,身上到处都是流着脓和血的疮口。 “这位小姐,我理解你的疑惑,但这就是人鱼。”卫弘说,“多么神奇,同时多么恶心,一半是人类,一半是动物。” 他说完,将手里的叉子用力扔向玻璃缸。脆响过后,人鱼有了更大的动静,她扭动起脖颈,用半腐的双手扶上玻璃,开始艰难地旋转身体。 “我的上帝!”那位小姐不可置信,“它是在试图逃出来吗?” “不用害怕,”卫弘立刻安慰他,“这里的鱼缸都经过加工,这东西逃不出来的,咱们绝对安全。” 其实人鱼并没有想做斗争,她像是被吞噬了灵魂,只留下躯体机械运动。她用毫无生机的眼珠看过每一位来观赏的客人,最终停在沧余面前。 第29章 两个生命隔着玻璃,静默地对视。 仿佛彼此的镜子。 最终,人鱼张开双唇,开始对沧余说话。 第16章 欢场 缸中的人鱼对沧余口吐低语。 人鱼的语言。 低缓而柔和,神秘而温情,如浪潮般流畅,似珍珠般优美。只是这条人鱼的嗓子已经喊坏了,声音嘶哑缓慢,听上去像死囚临终前的诵念,抑或恶灵的诅咒。 在周遭充满震惊的静谧里,人鱼放弃了长句,开始不断地重复着一个词。她将前额抵在玻璃上,两只失去了光彩的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沧余。她用手拍打玻璃,指节感染的皮肉接连地渗出血来。 她血染污水,躯壳散臭,在无尽的囚禁中失去了健康、勇气、自由,以及一切情感。沧余看着她,就是在看自己,还有无数境地相似的人鱼。 “o……o、欧、嗷,妈的,什么?”卫弘努力地模仿着人鱼嘴里的音节,在发现能力不够后露出了鄙夷的神情。 “战士先生,”他对着沧余举手,说,“你从小被当作人鱼饲养,科尔文和玛琳一直是人鱼方面的专家,想必也让你受过语言方面的训练吧?正好,这玩意儿就认准了你,那么请你为我们翻译一下,好吗?” 沧余缓缓抬起眼,顺从地说:“当然好,卫弘先生。” 他对人鱼露出侧耳倾听状,在座的所有人屏息凝神。 片刻后,沧余轻轻地抿起酷似花瓣的唇,露出一个甜媚十足的笑容。 “她说……” 沧余用海般的双眼盯住卫弘,双唇轻启,血红的舌若隐若现。 “othala[1],”沧余温柔而郑重地说,“杀。” 房间里瞬间阴翳压笼,除了始终望着沧余侧脸的屠渊外,人人色变。卫弘也有一瞬间的不安,先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鱼缸,又对沧余怒目而视。 他很肯定沧余在捣鬼,但如果他这时候质疑沧余的翻译,只会被大家看成一个孬种。所以卫弘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,转头朝着鱼缸吐了口唾沫。 “低等的生物,满脑子都是暴力和杀戮!”卫弘义愤填膺地说,“人鱼是什么东西?没有文明、没有智慧、没有情商、没有人权的种族!只配被我们当作商品,要么圈养观赏,要么烹饪食用,或者做和小白鼠差不多的试验品。恶心的杂种,活该腐烂在水里的下贱东西!” 众人高声附和,将一个“杀”字带来的冷凝气氛带了过去。沧余靠进椅子里,没有再看卫弘。 也没有再看那条人鱼。 “人鱼就是野兽,”有人说,“听说要抓一条,就得五六个人围攻。而且它们报复心很强,有些甚至变出双腿,到陆地寻仇。当年德赛尔岛上的那群人不得不日夜防守,人鱼传说变成了让孩子听话的恐怖故事。” “德赛尔也算辉煌一时,”旁人说,“那时候他们垄断人鱼生意,连蓝家……连元首大人!都得花钱从他们手里购买人鱼。” “那会儿的确风光无限,但人忙到最后,靠的都是命。”卫弘吸烟,“他们跑那么远,花了那么多年发家致富,结果反而被白雾隔在汪洋正中,再也无法回到陆地。” “富贵险中求嘛!”有人摇头,“可惜了,如今岛上的人不仅生意中断,甚至生死不详。” “可惜的是咱们。”卫弘说,“没了德赛尔供应人鱼,各大娱乐场所、科研公司,就连皇家厨师,都没了用武之地!倒是便宜了那帮宣扬平权的环保人士,终于让他们抓到了把柄,成天嚷着什么白雾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,简直可笑。” “是啊,”有位小姐脖子上戴翡翠,她夹着镶着贝壳的烟嘴,一指鱼缸,遗憾地说,“这种货色还在展出,放从前早该换掉了。总得挑些好看的吧,我要是想恶心自己,就去看畸形秀了。” “您说到了重点,”卫弘立刻说,“不过请别担心,这不过是抛砖引玉。” “督察先生总是这样卖关子,”小姐抛去一个媚眼,“真是受够了!” 其他人也一起发出假意的谴责,卫弘哈哈大笑,得意洋洋地打手势,说:“各位付出了耐心,回报这就来了!” 他吩咐侍者开启机关,包厢的地板倏忽震动,在零星的低呼中,所有的座椅开始下沉。随着水晶灯的白芒渐逝,地下空间及时送上亮光。轰隆声骤起,上层地板复位,众人已经来到全新的世界。 高墙上的浮雕栩栩如生,裸身赤体的圣者一齐欠身,神情虔诚,将火把高举。在这巨大隐秘的空间里,十二座椭圆形水池拔地而起。 在水池中,是十二条人鱼——健康的、美丽的、生机勃勃的人鱼。 “各位,请忘记刚才的所见。”卫弘站起身,双手舒展,像个狂热的主持人,也像个疯狂的向导。他大声说:“这里才是真正的狂梦欢场!” 卫弘的声音如同射\入兽群的箭矢,让二代们爆而起身,以烟花迸炸的势头分散开来。那位戴翡翠的小姐很快被一条男性人鱼吸引了注意力,停在他面前,再迈不动脚步。 那条人鱼的确英俊异常,双眼清澈,皮肤白洁,栗色的短发在干净的水中飘然而舞。他的鱼尾很长,颜色颇深,鳞片又浮动光彩。而且他异常乖巧,主动游到玻璃前,和小姐平视。 小姐将手贴上池壁,人鱼竟然也抬起手,和她掌心相对。 第30章 “哈!你们看!”小姐惊奇地说,“它在和我打招呼……它笑了!通人性的人鱼,不可思议。” “远远不止。”卫弘为她做介绍,“这里的十二条人鱼全部是马戏团老板的宝贝,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。”他露出暧\\昧的笑容,附到小姐耳边,低声说:“那方面的,训练。” “但它们是鱼,”小姐毫不避讳,观察着人鱼的腰部,问,“你没开玩笑吧?” “当然没有,”卫弘说,“您还不知道么,人鱼完全可以化出双腿和双\腿\之间的器官。” 小姐露出感兴趣的表情。 “其实形态转换对于普通人鱼来说很困难,不过您永远可以相信咱们的科技手段。能够让人鱼强行化出双腿的药剂早就被发明出来了,在这里,您想要多少都可以。”卫弘说,“当然,如果您只想隔着玻璃单独观赏,也完全没问题。” “就像我说的,这些人鱼已经完全被驯化。它们是天选的奴隶,比宠物聪明,又比牛郎干净,也比牛郎帅气。” 小姐挑眉,问:“它不会发疯吧?”她掩唇笑,“我想做的事,恐怕我的保镖也不方便在场。” “绝对不会。一旦离水,人鱼就会戴上项圈,而控制电击的遥控器,始终在您手里。”卫弘正色回答,“何况它们都是自愿的。” “自愿?”有个脑满肠肥的青年从一旁探身出来。 “如果拒绝,”卫弘朝最初那条破败的人鱼扬了一下脸,“那就是下场。” 所以这是被迫的狂梦,单方面的欢场。不肯弯曲脊梁骨的勇士沦为污水中的笑柄,而在强权和折磨面前放弃尊严的懦夫反而得到了更好的待遇。 可是谁又能肯定,勇士和懦夫之间的那条线画在哪儿呢。 这十二条人鱼卑躬屈膝,为了活下去,为了能在干净的水中呼吸,为了保住皮肤和鳞片,甘愿变成囚犯、玩物、专供人类发泄兽\\欲的脔\\奴。他们经历的痛苦归于另一种形式,就像烈火焚身和凌迟之刑,很难说哪一种更恐怖。 在人鱼被人类捕捉,离开大海的那一刻,他们就陷入了沉溺不醒的噩梦。 “他简直拥有我梦中情人的脸!”小姐激动地说,“我就要他了!” “没问题,恭喜您。”卫弘喜笑颜开,带头为她鼓掌,“您的眼光真好!” 小姐出手果断,那名肥胖的二代紧接着也选定了今晚的猎物。随后由卫弘联系马戏团的老板,两位客人的定金一到账,侍者就将两条人鱼打捞起来,清理干净戴上项圈,和针剂一起送进楼上的房间。卫弘全程引领,显然对这一套当极其熟练。 来自人鱼的性\服\务,这不仅是卫弘招待权贵的项目,也是他的个人爱好。他那天在警局说他了解人鱼,并非虚张声势。 这一晚十二条人鱼各自有主,地下空间很快归于寂寞,狂梦和欢场都转移到了楼上,在一间间卧室里,呻\\吟和击打声正绵绵不绝。目的是什么、谁在做什么,全不重要。为了快乐,为了生存,在做\\爱的时候,没有区别。 昏光之下,沧余静静地望着鱼缸。 污秽的水中,拒绝成为娼\\妓的人鱼被困在狭小肮脏的空间里,只剩苟延残喘的权利。她一边无力地漂浮,一边神情迫切,似乎是想要说什么。但沧余率先开口,低声吐出一串发音优雅但教人类完全无法听懂的音节。 人鱼认真聆听,长久地凝视着沧余的双眼。沧余和她对视,不断诵念,终于,人鱼的面部肌肉在某个瞬间放松下来,腐破的鱼尾习惯性地稍微摆动,在这仅有的水波中,她如同刚降生不久的孩子,合上眼眸,安详而满足地睡了过去。 沧余这才退后半步,不出意料地撞上了屠渊的胸膛。屠渊将长摆大衣稍微收拢,将沧余完全地裹入他的怀中。 沧余仰起脸,发觉这个角度的屠渊看上去意外的温柔。 “你知道,”沧余同样温柔地说,“终有一天,我会杀了你们所有人。” “是的,”屠渊依旧环着他,说,“我知道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沧余弯了弯眼睛,“现在我们可以走了。” 屠渊却问:“你为她唱了摇篮曲吗?” 沧余在屠渊怀里转身,说:“差不多吧。”他眨眨眼,“我告诉她,我救不了她。” 光跳跃在沧余眼里,像海上残阳。 沧余继续说:“但她的灰暗双眸是点燃希望的火把,她的沙哑咽喉是歌颂坚毅的乐器,而她尾部尚存的鳞片是锋利的武器。必要的时候,取下一片,握在手里,她将再次变得无比强大。” 屠渊皱起眉,缓声说:“她逃不出去的。” “不是为了逃跑,”沧余扬起长睫,说,“而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刻,让自己拥有死亡的权利。”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歪了下头,对屠渊说:“她从来都不想杀人。” “她先前对我说的,其实是——回家。” 沧余看着屠渊,眸底浮动着泪光似的晶芒。逐渐地,屠渊发现沧余的表情不对。 “她说的是……othalion[2]……是回家的意思。在人鱼的语言中,回家和杀……发音只差了一点点。”沧余的声音有点颤抖,他抬手抓住屠渊的胳膊,说,“她想回家,屠渊……她想回家。” 屠渊沉默片刻,猛地向前,将沧余按向自己的胸口。铿锵沉速的心跳声占据了沧余的左耳,外部的世界都被模糊掉了。沧余稍微挣扎了一下,很快沉静下来。 第31章 “小鱼,”屠渊低头在他右耳边呢喃,“什么也别想……说点什么……继续说下去。” “……然后,”沧余说,“我让她仔细看着我的眼睛……这样,就仿佛……在看大海……仿佛已经回到了家……” 身后有点细微的动静,沧余还是听到了。屠渊阻拦无效,沧余转过了身。 在鱼缸囚笼中,猩红的血包作一团,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纹理迅速扩散。人鱼倒向缸底,侧颈插着一片自己的尾鳞。 她努力地抬起眼,望向屠渊又望向沧余,蹙眉露出了不忍心的神情。随后她扯动唇角,笑了一下。 沧余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,屠渊用手盖住他的眼睛,不顾沧余的挣扎,带着他离开这里。 “你骗我,”沧余说,“你一直都看得见她在做什么。” “很抱歉……”屠渊还用衣服裹着他,说,“她向我摇头,不想让你看到。” “我不……”沧余思维混乱,“我现在就要……” “好,”屠渊用力握住沧余的手腕,低声说,“现在,小鱼,我带你报仇。” 第17章 雨夜 迷蒙的湿意抚上皮肤,沧余睁开眼,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马戏团顶层套间的阳台上。头顶叠压的阴云仿佛雄厚可怖的巨山,雷声缓至,天空中已经飘起了淅沥小雨。 有那么一段时间,沧余和屠渊都没有说话。屠渊始终把沧余裹在自己的大衣中,用胸膛贴着沧余的后背。 偶尔,沧余用力呼吸的时候,屠渊会被他的肩胛骨硌痛。 闪电划开穹顶,雨下得大了。 沧余仰起脸,被雨打湿了颊面和长发。他稍微眯起眼,让一双蓝眼睛也挨到了水。雨珠顺着他的两腮滑下去,滴落下颚,他仿佛在哭泣。 但就只是仿佛。 “屠渊,”沧余平静地说,“带我报仇。” “我永远不会对你言而无信。”屠渊在他头顶说,“你看。” 猝然之间,昏暗的庭院里灯光亮起。有身边的侍者打伞,肥胖的富家子弟昂首挺胸,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裤子,对着裆\\部反复抓挠。 “他的父亲是福彻尔的陆军中将,却毫无军人之姿,”屠渊对沧余耳语,“倒是靠着贪污公款和滥用职权变得腰缠万贯。” “我不在乎这些,”沧余扬起雪白的脸,“反正福彻尔已经是一片烂掉了的陆地。” “我说这些,”屠渊抬指碰到他的脸颊,说,“只是希望你不会内疚。” “那你真的多虑了,”沧余目光森然冰冷,“我从来不会和所谓的良心进行较量。” 屠渊露出欣慰的笑容,将手枪放入沧余掌中。然后他握住沧余的双手,带着沧余检查保险和弹匣、拉动滑套,举枪瞄准。 他们藏在细密的雨滴和延伸的阴影里,呼吸节奏和湿风保持一致。他们是蛰伏的兽,紧绷的弓。 “身体稳定,调整呼吸,”屠渊轻声说,“让前瞄准具、中心缺口和目标三点一线。” 他说话时双唇会蹭过沧余的耳廓,但是沧余无动于衷,不曾偏头,连气息都没有乱。 “现在,”终于,屠渊温柔地说,“扣动扳机吧,小鱼。” 沧余蹙眉,说:“太低了。” “因为打烂他的心脏太无趣了,”屠渊低声缓语,像教导也像哄慰,“你看,他刚刚结束对一条人鱼的暴\\行,想必此时……” “他的那里还在发热,”沧余说,“发痒。” “所以,”屠渊就着瞄准的姿势,和雨滴一起轻柔地吻在沧余耳边,诱导地说,“小鱼……” 沧余笑了,说:“让我们打爆他的鸡鸡!” 话音未落,闪电再次划破了天空的脸。雷声倏至,他们交叠起来的食指一起扣动扳机。 呼啸的子弹穿过雨幕,打穿了二代才结束暴行的下\\体。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躯掀翻在地,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,没顶的剧痛汹涌而来,与粘稠腥臭的血液一起,裹了满身,流了满地。 片刻的死寂,随后雨成滂沱。 狂乱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落,肥胖的二代被浇得浑身颤抖。震愕结束,他张开嘴,先是挤出两声哭泣般的“呜”,然后就发了疯似的,用手捂住伤处,在涔涔热液里嗷嗷喊叫。他凄惨又恐惧地扯着嗓子,不断发出尖嚎。 这中不似人声的叫喊彻底唤醒了雨夜,沧余笑出声来,转身和屠渊面对面。 平时有所不同,男人时常暗沉的眼此时饱含光芒,笑意莞尔。黑发垂贴在屠渊的额前和颊面,看上去很柔软,末端的水珠滴入眼中,让他的目光更具温情。 沧余踮起脚,在屠渊勾起的唇角落下一吻。 “呐,”沧余心情稍微好了点儿,他说,“奖励你。” 马戏团的院子里此时亮光大作,白炽灯完全被打开,强烈的光束晃动摇摆,直穿雨水和乌云,试图寻找对他们尊贵的客人犯下如此罪行的凶手。积水被用力践踏,安保人员、私人保镖以及医护都在奔走,现场乱成一团。 沧余拨开湿发,说:“走吧。” 但是屠渊把他带向套间里的浴室,伸手打开了热水。浴缸迅速被放满,在逐渐腾起的蒸汽中,屠渊脱下了大衣。 沧余盯着屠渊的胸膛,问:“我们不走吗?” “此时此刻,谁都走不了。”屠渊斩钉截铁地说,“才淋了雨,不暖和过来,会感冒的。” 第32章 “……好吧,”沧余耸耸肩,无所谓地说,“反正是你的枪,被抓住了倒霉的也是你。” “枪是黑市上买的,没有官方登记。”屠渊解开皮带,让手枪落地,镇静地说,“要是被抓包,警方就只能检测指纹。如果我没有记错,刚才用柔软的双手直接握在枪上的人,是你。” “你……”沧余有一瞬间的恼怒,随后仰起脸睁大眼睛,用最无辜也最勾人的神情低声说:“是屠渊殿下开的枪,我是被强迫的,我是受害者。” “哦,原来是这样。”屠渊配合地改变语气,说,“可是屠渊是殿下,只能你来顶罪,这可怎么办?” “哼。”沧余瞬间露出了藏起来的小尖牙,赌气地说:“那你现在就把我交出去吧!联盟就此决断,把我也关进灯塔监狱,就因为我打了一个充满暴力、毫无道德的讨厌鬼,让他永远失去了找乐子或者生孩子的可能!” 屠渊笑了出来,沧余眨眨眼,片刻后松掉神情,也笑了。 他们脱掉外套,穿着衬衫长裤,一起泡进水里。 热水一直放,溢了出去,流淌满地,把手枪也泡了,刚巧断了警犬的威胁。这回舒服了,屠渊和沧余各自占领浴缸的一端,都靠着窄壁。 水蒸得舒服,沧余觉得好玩儿,蜷身抱住膝盖,沉到水下去,再顺势浮上来。水珠滑溅,他就这么看向屠渊,长睫湿重,眼眸像雨中的大海。 湿透了的小鱼看上去脆弱美丽,明明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,偏偏在某一瞥里含着些忧郁之意,又让屠渊觉得他心事重重。 那延漂在水面的银发像是清晨雾露中的长枝白莲花,屠渊伸手捞一把,腕间就被绕牢了。 和沧余这个人一样,诱惑和危险共生,无所不在,挣脱不得。 屠渊稍微仰头,将长腿伸展开,挤得另一头的沧余都没地方了。沧余不满地搅动水花,分厘不差地溅了屠渊一脸。 可是屠渊不躲不闪,始终淡淡地微笑着。他已经湿了个彻底,衬衣贴在身上,底下肌肉毕现,胸腹线条都很清晰。 “小鱼,”屠渊说,“过来。” 他此时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柔软低哑,似乎在热水和蒸汽里融化了,伸手的姿势又优雅无比,如此迷人,苏得沧余不想拒绝。而且他的眼神怜惜又深情,似乎只要沧余过去,做什么都可以。 沧余过去了。 “这样……干什么?”沧余跨坐在屠渊身上,一边贴近屠渊,一边嘴硬地说,“很不舒服。” “是吗?”屠渊捧住他的脸,问,“心情不好?” 沧余一愣,说:“没有。” “你的疯狂和束缚,笑容背后的阴影,尖刺下藏的柔软,你的神采奕奕和郁郁寡欢,我都放在心上。”屠渊说着,坐得更直。水波推在胸口,两个人在水下大腿相蹭,沧余试图坐稳,却忽然不敢再动。 屠渊也有反应,但他神情如常,让沧余看不真切他眼中的深欲。 “就比如现在,”屠渊以进为退,抬身靠近了沧余,说,“你的表情在说‘离我远点’,但你的眼神在说……” 他碰了下沧余的唇。 “我好喜欢。” 沧余近距离地看着这个高贵又神秘气息的男人,哗然而落的热水勾勒出一张棱角冷峻但英俊十足的男性面孔,眉眼深邃,鼻梁耸直,嘴唇薄削。他此时还坐在这男人身上,双手按着男人弹性刚好的胸膛,那下面腹肌分明,就算沧余是海底战士,也只有羡慕的份儿。 而男人的双腿又长又直,紧贴着沧余的坚硬十分吸引注意,足够烫也足够大。放在更原始的自然界中,这会是无数雌性争先谄媚的对象。 但是现在,他只是沧余的。 这个想法让沧余有点儿得意,属于动物的本能在体内蠢蠢欲动。沧余低头,含住了屠渊的唇瓣。 屠渊搂紧他,和他淋着水缠绵而吻。 门被猛地踹开的时候,两个人的唇间刚好水音暧\\昧。门板撞击在墙边,屠渊立刻将沧余的脸按向自己的颈窝,并转头对破门而入的安保怒目相视。 “屠、屠渊殿下……”安保队长放下持枪的手,迟迟无法挪开目光,就这么用机械无神的声调说:“对不起,我们,在,搜查……” 屠渊一边安抚地顺着沧余的长发,一边对队长眯起眼。 “是希尔多先生,内森将军的独子,他刚才在离开的路上,被枪击了。我们正在搜查凶手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们不知道,这是您的房间。”队长一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盯正趴在屠渊身上的人,一边问:“您刚才,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了吗?” “除了我怀中的爱人,”屠渊沉声回答,“没有。” “哦,好、好的!”队长面红耳赤地说,“对不起……实在是,希尔多先生伤得很重,马戏团已经被全面封锁,我们正在……” 他话没说完,因为沧余抬起头,从屠渊颈边露出脸,小心翼翼地朝他看了一眼。 拥有蔚蓝眼眸的年轻人唇红齿白,其美貌的冲击力穿透水雾,如同当头一棒。队长登时将握枪的手藏到背后,害怕吓坏了这位小先生。 “啊……有人受伤了吗?”沧余看着队长,用他悦耳又可怜的声音说,“我害怕。” “请您不要怕!我、我们在这里!”队长立刻说,“我们会保护您……和屠渊殿下。” 第33章 “我想离开这里,”沧余再次把脸埋进屠渊颈侧,小声说,“我想回家。” 如果不是屠渊殿下的脸色太难看,队长真想再表一次忠心。不过他还是获得了为屠渊和沧余烘干外套,然后等候在套间门口的殊荣。屠渊和沧余整理好出来,就由他护送两人离开。 门开的时候队长伸出手,想扶稳刚才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先生,然而屠渊抱着沧余稍微侧身,没有看他一眼。 “美妙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,”屠渊垂眼,对沧余遗憾地低语,“假如下次再到这里来,希望也如今晚一样快乐。” 大厅里人头攒动,屠渊却如刀刃般直破而出。 雨已经停了。 草地吸饱了水,在灯和月之下散开浓厚的香味和光泽。队长没了撑伞的理由,只能退后两步,带着人跟在身后。 沧余从屠渊肩上探出脑袋,往后瞧了瞧。 “为什么他们都拿那种眼神看着你和我?”沧余问。 “因为,”屠渊说,“他们都以为咱们做过了。” 沧余问:“那有什么关系?” 屠渊说:“在他们看来,我把你弄得走不动路。” 沧余亮出尖牙,一口咬住屠渊肩膀。 隔着衣服,又或者沧余并没有真的用力,总之疼痛细微。屠渊笑了,说:“这样只会让他们误会更深。” “放下我,”沧余说,“我自己走!” 但是车已经到了,司机迅速打开车门,屠渊将沧余送进后座。 “回家了。”屠渊坐进车里,说:“我带刺的蓝色小玫瑰。” 司机按出挡板。 “我才不是你的花……”沧余说,“我根本就不是花!” “好的,”屠渊重新来,“你是自由的小鱼,不倒的树木,闪耀的星辰。你远比花坚韧、美丽、充满野性。” 并不精于言辞的沧余暂落下风。 但是接下来的一整路,沧余一个字都没有和屠渊说。 第18章 蓝血 怪石盘踞的小山上没有一棵树,海风拂击,敲响红色的墙壁。多么古怪的风景,这一整座别墅都是红色的。 而更加令人惊栗的是,这房子内部的四壁和家具,也统统都是红色的。香薰味道也过于浓郁了。这地方孤独地伫立着,仿佛晚空下的一滴血泪,一簇燃烧过头的火焰。 蓝允涟安静地穿过昏暗的客厅,向楼梯走去。 “你回来了,”细软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,“我的女儿。” 阿角从壁炉边宽大的扶手椅中探出身,离开相熟的阴翳,将削瘦毫无血色的侧脸暴露在暖光下。他注视着蓝允涟,眼眸无波无澜。 蓝允涟颔首,说:“父亲,晚上好。” “你……”阿角缓慢地翕动嘴唇,看不出来是因为无力还是不想说话。他最终说:“好久不见了。” “抱歉,父亲,”蓝允涟说,“最近一段时间很忙。” 阿角沉默片刻,说:“你母亲在楼上。” 蓝允涟点头,说:“请允许我先去和母亲道别。” 阿角问:“道别?” “是的。”蓝允涟轻声回答,“裂缝计划将在三天后正式开始,我会乘坐光轨,前往大崩海角。” 她在楼梯上回首,但阿角已经坐回了椅子里。蓝允涟垂下目光,听见父亲很轻地嗯了一声。 蓝允涟没有再回头。 二层走廊尽头的房门紧闭,两名穿着灯芯绒长裤的女佣尽职尽责地把守在门口。她们高挑又健壮,皮肤黝黑。她们挽着袖口,露出的手臂上都是丰盈的肌肉。 女佣们对蓝允涟欠身,恭敬又关爱地向她问好。蓝允涟虚握住门把手,小声问:“母亲最近还好吗?” “很不错,”一名女佣回答,“前天哭了一场,除那以外,一直很平静。” 蓝允涟说:“辛苦你们了。” 她进入房间,这里的地板和四壁同样都是红色的,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羊绒毯,蓝允涟走在其中,一点儿声响也没有。但是坐在窗边的女人已有所感,忽然回过头,对蓝允涟露出惊喜的笑容。 今晚的她看上去状态不错,蓝允涟也笑了,温柔地叫她:“母亲。” “我的宝贝,”蓝千露向蓝允涟伸出手,“快点过来。” 她穿着淡红色的丝绸睡裙,坐在摇椅里,缀满蕾丝的裙摆像花丛般铺开。蓝允涟跪坐到她脚边,把脸枕上母亲膝头。 蓝千露垂首抚摸蓝允涟的侧脸,描绘蓝允涟的眉眼。她们长得很像,一样美丽,一样优雅,发色和瞳色都相近。只是蓝千露的眼神太空洞了,她注视着蓝允涟的双眸过于宁静,如同日落黄昏。 “我的宝贝,”蓝千露问,“你好不好?” “好,”蓝允涟轻轻地说,“很想母亲呢。” “我也想你,我的宝贝。”蓝千露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卷发,期待地问:“你能不能再也不离开妈妈?” 蓝允涟无法回答,她合上双眼,问:“您好不好?” “好啊,很好很好。”蓝千露似乎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这样问,“我昨天喝了覆盆子酒,见到了你的外祖父,我问了他一些问题……但是我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答我的了。我还带他参观了我的房间,他说很好看。” “嗯……”蓝允涟睫毛颤动,“那很好。” 第34章 “我今早在窗口看到了两个年轻人,他们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跑步。”蓝千露亲昵地刮刮蓝允涟的鼻子,问:“你有未婚夫了吗?” “没有,”蓝允涟笑了笑,“还太早了。” “那你的心上人呢?”蓝千露问,“他好吗?” “我没有心上人,”蓝允涟仰脸看着母亲,“姨妈说等我回来,就给我介绍,大概率会是政治家。到时候我向您汇报,带他来看您。” “回来?你要去哪儿?”蓝千露有点儿紧张,“二姐要把你送走吗?你已经离我够远的了!” “和姨妈没有关系,我要去旅行。”蓝允涟握住母亲的手,“我只离开一点点的时间,很快就回来。好吗?” 月光氤氲了她的容颜,年轻的女子和安琪儿一样美好,带来安抚的力量。蓝千露胸口起伏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 “我期盼你可以早日结婚,我的宝贝。”她说,“举行盛大的婚礼,生下属于你自己的宝贝。” 蓝允涟不答应,只是和母亲手握着手,静静地听着。 “如果你再拥有几个女儿,那么蓝家的诅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啦!”蓝千露俯身,神秘地说,“我的父亲有我们三个女儿,却没有一个儿子。大姐和屠建涛联姻,二姐终身不嫁,她们都比男人厉害!而我……我只想要阿角。” 她垂下头,露出失落的神色。 “其实父亲有儿子的,”她扭着手指,孩子似的委屈道,“阿角也得算啊。” 蓝允涟为母亲整理长垂的发,轻声应答。 “等一下,不能算!”蓝千露忽然抓住蓝允涟的手腕,双眼变得赤红,痴痴地说,“阿角不能是父亲的儿子!我和阿角不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[1]!你也不是那生于乱\\伦的不洁岛屿[2]!” “是的,您和父亲没有违悖人伦,”蓝允涟郑重地回答,“您放心,我知道的。” 数年之前,上一任元首被屠蓝联手推翻,大陆上战火遍地。阿角是蓝家长辈收养的战争孤儿,既是蓝千露名义上的哥哥,也是蓝千露的竹马玩伴。为了和蓝千露建立合法婚姻,他始终没有冠蓝家的姓。 可惜后来,爱人离心。曾经恩爱的金童玉女,现今一个终日静坐,一个迷失心灵。 当年阿角一夕之间判若两人,对蓝千露极其冷漠,蓝允涟就是在那时被蓝千林接到身边。蓝允涟已经从姨妈那里获知父亲转变的原因,蓝千露却迷惘至今。她寻不到答案,在痛苦和无力中丧丢了理智。 “我不明白…。。”蓝千露陷入自己的世界,旋转着的、充斥着血红的世界。她抓住蓝允涟,无助地问:“为什么,为什么阿角不再爱我……你帮帮我……我爱他……我不明白,他怎么了……你们都怎么了…。。我爱他……我想让他爱我,我想让他继续爱我。” 夜风温熙,月光似水。 “我的宝贝,”蓝千露紧紧地抱住蓝允涟,“你不会离开我的,对不对?” “我永远不会离开您。”蓝允涟说。 蓝千露喃喃自语,一直到疲累,躺回摇椅。蓝允涟闭上眼,借着这个时刻,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,把脸贴在母亲胸前。 蓝允涟唱起儿时的歌谣,强压哽咽的声音依旧柔软如春水,绕住蓝千露,带着她,抚着她,托着她,让她安心入眠。蓝允涟流干了泪,又在母亲的膝头伏了很久。 最后蓝允涟为母亲盖上薄毯,弯腰在母亲额前落下一吻。两张脸庞挨得很近,都是十足的美人。岁月不曾在蓝千露脸上留痕,又或者在某个瞬间,她就已经停止了衰老。此时此刻,这对母女看上去几乎没有差别。 蓝允涟离开房间的时候,女佣们露出关切的神情。 “请帮我照顾好她,”蓝允涟认真地说,“我的感激无以言表。” 得到了女佣们的保证,蓝允涟才走下楼。阿角依然坐在壁炉边,听见女儿的脚步声,稍微坐直了一点。 偌大客厅中的唯一光源就是壁炉中的火焰,阿角裹着厚毯,看着这无限血红中的一点金。他极其消瘦,皮肤苍白,深陷的眼窝和干裂的双唇让他的姿态宛若病人。其实他的五官很好看也很干净,不带任何突兀的棱角或者过于明显的特色。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,看上去却像个不知俗世为何的学生。 “她怎么样?”阿角问。 “她想知道,你为什么不再爱她。”蓝允涟站在落地窗边,侧脸看着阿角,说:“您好残忍。” 阿角眼梢上挑,在某个瞬间,火光跳映,他看上去恶毒又多情。 “你的外祖父,还有你的姨妈,”他低声说,“比我残忍一百倍。” “很多人都给了您仇恨的理由,除了母亲。”蓝允涟低头时露出脆弱纤长的脖颈,她落在窗上的剪影优美。她低声说:“您却唯独对她……” “因为,”阿角耸耸肩,遗憾地说,“我够不到别人。” 长久的沉默过后,蓝允涟沉默地离开,和来时一样,脚步和身影一样轻柔,像琉璃仙女,不染尘埃。阿角没有搭话,没有祝福,也没有告别,只是望了望她的背影,然后慢慢地缩回了阴影里。 身边只剩木头被焚烧的噼啪声,阿角状态放松。他把玩着指尖的胸章,光倏地一斜,“寻鹿会”三个字金光闪闪。 *** 第35章 血沾得到处都是,缓缓被水冲散。 沧余一\\丝\\不\\挂地坐在浴缸里,冰冷的水从花洒中不断坠落,流得到处都是。沧余用剃须刀划开右侧的胸膛,让血涌出得更快、更多。 他以为会没事,但他高估了自己。他闭上眼,视野中反而出现更多,他又回到了刀俎实验室,还有狂梦欢场的地下世界。马戏团成为引信,回忆将他炸得稀烂。他拖着巨大的阴影,沉重艰难地走到这一步,终于遇到了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。 沧余指尖流畅,用自己的血在墙上写。 ——othalion[2]。 水把血字冲下去,就再写一次,伤口要愈合,就再次用刀片划开,而且划得更重,划得更深。他沉沦于这样的反复,仿佛经历高\\潮般间歇地扬起脖颈,发出痛苦与快\\感交杂的低吟。 沧余挥汗如雨,眼眶泛出极其严重的血色。屠渊推门而入时,他正将手指深入刀口,沾取更多更浓的鲜血。 听见声响,他动作停顿。 屠渊的那声“小鱼”被压散在水珠坠击里。 第19章 玫瑰 屠渊寻着血腥味进来,和沧余有片刻的静默而视。沧余赤\\身\\裸\\体地坐在水中,胸口和手上都是血,颊面也沾到了。 屠渊低声叫他“小鱼”,沧余翕动着失血而惨败的唇,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。 冷水淋头而下,大雨一般将他罩在下面。隔着这轻薄的湿帘,沧余美丽木然的脸孔犹如尸人玩偶。 屠渊毫不犹豫地进入浴缸,迅速靠近紧缩在尽头的沧余。水花推涌在沧余下巴,将他的长发完全冲散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抹掉墙上的血字,低声温柔地说:“不要这样。” 沧余毫无反应,他像是被某种负面情绪吞噬了一半的灵魂,而剩下的那一半,只能支撑他继续自主呼吸。几个小时前的神采奕奕和甜媚笑容都是假象,摘下面具,他伤痕累累。 屠渊再次叫他,他还是一动不动。 屠渊握住沧余的手腕,轻轻地将沧余的手指带离胸口的刀伤,然后为沧余洗净双手,直搓得肌肤泛红。两个人在水中短暂地十指相扣,屠渊很用力,沧余垂眼去看,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很无助。 “小鱼,”屠渊说,“看着我。” 沧余缓慢地抬起眼。 他双眼的蓝是屠渊见过的最悦目的颜色,就算神光皆无也不显得木纳,反而天真无措,让屠渊怦然心动,又觉出疼痛。 屠渊拽过睡袍裹住沧余,沧余也不反抗。屠渊顺着将沧余抱起来的动作,俯首吻在沧余额间,沙哑地说:“今晚小鱼的眼,是无风无浪的大海。” 沧余如坠梦境,望着屠渊,连眨眼也很慢。 屠渊将沧余抱回卧室,这屋子正散发出一种舒郁沁人的花香,沧余在屠渊肩头闭着眼,没忍住嗅了嗅。屠渊察觉到了,把沧余放上柔软的大床,然后划着火柴。 蓝色的玫瑰布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,地板、桌面、床头、窗前,就连吊灯上也攀附许多。带刺的梗和尖形的叶恰到好处,娇小明亮的猫爪草点缀其中。某个瞬间,在烛光里,它们似乎流动起来,另成一个梦境。 这里变成了星空,也变成了大海。 “我忙于为你准备礼物,却忽略了你在伤害自己……”屠渊单膝跪在沧余面前,虔诚地说,“对不起,小鱼。” 沧余不回答他,想要后退,却被屠渊握住了脚踝,带着放到自己膝头。沧余挣了一下,不舒服地蹭掉了睡袍。 他的身体上疤痕遍布,向屠渊展示出他被电击、被割裂、被击打、被捅刺的过去。但他的肌肤质感和完美比例让那些伤瑕不掩瑜,他依然如同精雕细琢的象牙雕塑一般美好。 他用脚尖踩着屠渊,这姿势非常神奇。 “小鱼……”屠渊调整呼吸,不得不起身,让那可爱如花朵的粉团离开自己的视线。屠渊在沧余身侧撑手,轻轻地问:“你喜欢吗?” 沧余似乎没有明白,问:“喜欢什么?” “蓝色玫瑰,和大海颜色相同的花。”屠渊将床头的玫瑰拿给沧余,“猫爪草是太阳,蓝玫瑰是大海。” 他不顾尖刺,折断花梗,将玫瑰花放到沧余耳上。 像是给小鱼在鬓边佩戴上一小团海水。 屠渊说:“我把太阳和大海,都送给你。” “小鱼,不要再伤害自己。” 他离得这样近,悲恳低语,眼眶血色浓重,眸子熠金,像是从那深渊里迸发出的光芒,秾艳的美感喷薄而出。沧余望着这双眼,犹如身坠一场日出。他们的每一次目光交汇,都是星体的碰撞,屠渊的每一次靠近,沧余都像是站在海风的最中心。 全身都被浸透了。 有那么一个瞬间,沧余想要点头。 他还想要亲吻屠渊。 但他脑中尚存理智,胸口的伤也还在发疼。被屠渊蛊惑到了这件事让他感到羞愤,所以越是想要沉沦,他就越是表现得冷情。 “没有用,”他伸手推屠渊,“你的猫爪草和蓝玫瑰,都留不住我。” “那,”屠渊不退反进,问,“小鱼要怎样才能开心起来?” 沧余用蔚蓝的眼看了屠渊很久。 沧余说:“回家。” 这一刻他的眼里漫起蒙蒙大雾,往昔的清澈之感消弭殆尽。泪意积少成多,沧余猛地仰起头,用手挡住了眼睛。 第36章 “我会做到。”屠渊用鼻尖轻触在沧余暴露出的脖颈,说,“othalion……” 他将人鱼的语言念得标准而性感,沧余还挡着眼,迷惘地说:“你……” “曾经有一条小鱼,和我说过同样的话,回家是他最深的愿望。那时候我很笨,学不会那古老优美的发音,但他没有嫌弃我,反复地、耐心地教我。”屠渊托住沧余,“我们曾经被无情地隔开,他就带着我,在玻璃上一遍又一遍地书写。” 沧余嗯了一声。 屠渊继续说:“可是后来,我把他弄丢了。” 沧余再次嗯了一声,把手从眼前拿了下来。他的眼睑依然很红,但眼睛里的泪光已经不见了。他恢复了一点理智,试图将手悄无声息地背到身后,但今晚的小鱼不在状态,手被屠渊握住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俯身去吻沧余掌心里那颗光泽莹润的珍珠,明知故问,“这是哪来的?” “在你的床上捡的。”沧余红口白牙地瞎编乱造。 屠渊并不揭穿。 “好的,”屠渊说,“efadil pelume[1]……” “这是我的。”沧余小声抗议,不让屠渊碰他的小珍珠。 “请原谅我。”屠渊向沧余倾压下去,“我只是迫切地想要让你停止伤害自己,明天,后天,下个星期,以后,所有的以后,都不要再这样。” 他将沧余抱在怀里,摸到了沧余右侧胸口的伤口。肌肤上的血迹早就凝固,而深刻的刀口竟然已经愈合成一道浅痕。屠渊并缓缓抚摸,然后垂下头,用唇去一点点地覆盖。 “我知道你的痛苦,我能想象……我曾体会。由回忆组成的另一个现实就等在那里,闭上眼,就会身不由己地进入。看见雪片在风中翻涌成海,看见花朵孤独地生长,看见那个珍贵的身影被带走,渐渐远去……心脏被挖走一块,怎么也长不回来……” 屠渊又吻到了沧余心脏前的那串编号,同时紧紧地搂住了沧余,让沧余挣脱不能。又不会让沧余觉得疼。不知何时,两个人已经一起躺倒,被子缠了半身,藤蔓似的让他们无法分开。 沧余被屠渊吻得扬颈,想要和这个男人做斗争,却浑身无力。那是一种基于舒适的无力,因为喜欢被这样对待,所以身体拒绝做出反应。 “你曾经告诉我,这串编号,来自何处……你对我那样诚实,我很开心。我知道,它是你的阴影,你的耻辱;它是永远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最软的鳞片,无法愈合的疮痪;它是月亮的暗面,星空中的黑洞。” 屠渊撑身上来,亲吻到了沧余的颊面。 “只有拥有明日的身体才会拥有伤疤,用于铭记昨日——这是你告诉我的话。所以你才一次次地伤害自己的身体……是吗?你惩罚自己,让自己铭记过去。发生了什么,小鱼?发生了什么?你想要记住什么?你忘不掉什么?” 魅力无边的沉哑声音仿佛海浪般包裹住了沧余,沧余发现,他真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。他的双手都被屠渊扣住,就连手中的小珍珠也躺在了屠渊掌心。 沧余想要摆脱此时的处境,但是他已经被撬动了心灵中最隐秘的角落,无法抗拒对方的细语和哄问。 “我杀了人鱼。”沧余说,“我杀了狂梦欢场里的那条人鱼,我告诉她可以选择死亡,她就真的割穿了自己的脖子。我救不了她,我也救不了那十二条人鱼。我杀了他们……我不是海底战士,我是人鱼杀手。” 他无助地侧过脸,仓皇躲避,不肯和屠渊对视。屠渊却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,让他避无可避。 “我杀了十二条人鱼,”沧余说,“我杀了刀俎实验室的那十二条人鱼。科尔文和玛琳说,杀了他们,我就可以出去了……所以我杀了他们,用刀、用手、用牙。到处都是血,到处都是烂了的肉和鳞片。我从来不知道,我可以变得那么可怕。我害怕我自己,我觉得恶心。我……” 他停在这里,挣扎在困倦和痛苦中,说不下去。屠渊低头吻他,他的双唇冰冷,丝毫未动。 “是变得强大,你从前只是不知道,你可以变得那么强大。”屠渊说,“你在寻找一个不害怕你的人,看得见你美丽之下的力量,看得见你力量背后的多情,看得见你疯狂和痛苦的源头,那个想要回家的简单愿意。你想要回到最初,变回真正的自己。你害怕你已经忘记了那条鱼,他已经离你太遥远了。你想扔开所有伪装,你在寻找一个能让你回家的人。你在寻找这样一个人,是不是?” 沧余眼皮耷垂,轻轻点头。 “你以前遇到过这样一个人,是不是?” 沧余懵懂地望着屠渊,许久过后,点了点头。 “是谁?”屠渊问,“那个人是谁?” 沧余意识模糊,缓缓地说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 屠渊注视着他,忽然把他狠狠地抱进怀里。 “我好困……”沧余被抱得抬身,离开了床,有点儿委屈,问:“你催眠我……了吗?” “最后一个问题,小鱼,”屠渊却说,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 沧余手臂下滑,搂不住屠渊的脖子。 “曾经有个人,他答应给你找小太阳,还有和大海一个颜色的花。因为你说水里没有亮光,你想回家。你教他人鱼的语言,说他很有天赋。”屠渊连绵急切地吻着沧余的脸颊和耳朵,颤声低哑地说,“有这个人吗?你记得这个人吗?” 第37章 倦意和男人的怀抱一样紧迫,沧余听见屠渊的声音,还听见了更多。他听见浪涛的声音和古老的歌谣,脚下仿佛是柔软的沙泥,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家。但是他看不见任何幸福的场景,他是被困在网上的鱼。 终于,屠渊将他放回床上,轻轻地环抱住了他。 “不记得也没关系的,小鱼,”屠渊对已经合眸欲睡的沧余说,“完全没关系的。” 然后屠渊吻上沧余的唇。 男人极尽所能地含吮着沧余,就算得不到回应。那柔软微潮的触感让沧余很享受,屠渊舌尖的每次舔舐都像海上的摇篮,双唇的每次开合都像风暴的洗礼,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艰难都消失了。沧余稍微抬起下巴,让屠渊将这一吻拉得更长。而他自己则舒展开身体,尽情地享受这与世隔绝的美梦。 小鱼睡着了。 屠渊抬身,望着这个天使般的睡眼,轻轻地微笑起来,俯身又在沧余唇上吻了一下。 “好梦,我的小鱼。”屠渊抚摸着沧余的长发,低声说,“快点想起,快点长大。” 屠渊握紧手中的小珍珠。 “我会永远守候你,我会带你回家。” 第20章 启程 四月刚到,裂缝计划就正式开启。屠建涛亲自来送行,与各位核心人员一一握手。 光轨站台上颇显拥挤,元首带来的保镖比即将启程的战士都多。记者们扛着相机争先恐后,闪光灯在一片“咔嚓”声中把晨雾彻底打散了。 沧余表现良好,站在屠渊身边,一直带着笑容。他今天穿上了海军制服,白色衣裤点金饰,腰收得好,双腿细长。他夺人眼球,连屠建涛和蓝千林都忍不住侧目。 屠建涛毕竟有架子,但蓝千林记着上次屠渊的那句“自己家里有人”,看向屠渊和沧余的眼神意味深长。但是沧余看上去太无邪,屠渊表现得太淡定,她又有些不确定了。 蓝允涟站在屠渊另一侧,长裙素雅,神态自若,丝毫没有表现出即将面临危险的不安。屠建涛对她的勇气大加赞赏,蓝千林没有说话,长久地握住少女的手,还没开口先红了眼眶。 政治是盘棋,在裂缝计划上,蓝千林和屠建涛是对弈的人。让蓝允涟参与是蓝千林无可选择的一步,因为屠建涛的儿子上了战场,她也必须交出蓝允涟。骑士和主教此时已经面对面,哪方能够先喊出那句“checkmate”尚未可知。 蓝千林有所挣扎,蓝允涟反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。 “姨妈,我是要出海,”蓝允涟说,“又不是出嫁。” 蓝千林拉着她,说:“我倒情愿你是出嫁。”又问:“东西够不够?” “够的,姨妈,您放心,”蓝允涟回答,“东西和人都够了。” 这次蓝允涟的行李多,保镖也多。那些人明面上都穿着女佣的裙子,但身上的肌肉和狠利的目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。蓝家调\教有方,跟在蓝允涟身边的都不是普通人。 毕竟是蓝家的掌上明珠么。 众人登上光轨,又站在窗前敬礼挥手,和他们的元首和各位部长告别。直到光轨启动,米拉克城的站台消失在视线尽头,整套仪式才算结束。 蓝允涟没有在公共区域久留,颔首与大家表过歉意,就回到房间。沧余不着急,他贴在窗边看窗外的景,连鼻尖都碰到了玻璃,活像个圣诞节趴在窗上看商店里糖果和礼物的小孩子。 光轨疾滑在大陆上空,离天空和云朵都这样近。在周遭暗调的蓝色中,楼群变成了流水般模糊的影,光轨是破风斩浪的船。 屠渊从后面靠近,用胸膛抵住了沧余。玻璃呈现出他们的倒影,这样叠着站,体型对比明显,屠渊像座峻山,完全罩住了沧余。 沧余有点不爽,偏偏又无计可施。 好在光轨很快冲入了隧道,沧余转头看着屠渊,蓝色的眼眸是足以穿透一切黑暗的发光石。 “终于。”沧余摘下帽子,愉快地说。 终于脱离了灯红酒绿的首府,闯进莽莽荒野。从此权利和富贵渐成虚妄,在原始未经雕琢的的文明里,头脑和勇气才是永恒的武器。 “小鱼,”屠渊低声说,“我们离家又近了一点点。” *** 休息室中沙发宽大,沧余紧靠着屠渊,托腮发了会儿呆,说:“蓝小姐好漂亮啊。” 屠渊没说话,倒是对面正在看书的胖子笑了,抬起眼说:“小朋友,你也漂亮。” 仁心是随行医生,心宽体胖,笑起来两只眼睛都要眯缝得看不见了。他父母都是公共服务部的高级官员,还很年轻,但既懂临床也做研究,是个人才。 沧余觉得这人有意思,尤其是他的肚子,都把西装撑得鼓起来了。 “我已经在减肥了。”仁心大方地说,“可是我的脂肪暂时还不舍得离开我。” 同事们被逗得哈哈大笑,有人问:“是不是久坐导致的症状?仁医生的论文令人惊叹,笔耕不辍,质量卓越!” “并不是,”仁心对此也颇感遗憾,“我就是症状本身。实在是因为,有很多美食,事实上,这世界上大部分的美食,都值得被送给味蕾仔细品尝。” 正就着屠渊手吃草莓馅白巧克力塔的沧余点头表示赞同。 “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胖,”仁心真诚地说,“是壮。” 第38章 “嗯嗯,”沧余附和说,“你好壮的。” 仁心笑了,说:“你真像一只小兔……或者一只小羊。” 沧余也笑了,带着稍许羞涩,双眼变成两弯蓝月。他还想请仁心一起吃甜点,结果屠渊将他的脸扳了回来。 “小鱼,”屠渊说,“专心一点。” 沧余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轻轻地哦声,不再看仁心。他看着好乖,屠渊为他摘去嘴角的酥皮屑时还会充满依赖地扬起下巴。 他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宠物。 但此时他只属于屠渊。 仁心看出了端倪,贴心地把书拿上来挡住了脸,其他人也不再说话。护卫队到休息室进行例行巡查的时候,沧余正挨个去按果盘里的桃子,为了找那个最软的。 屠渊帮他一起,最后找到了。但是沧余看见了个人,到嘴的水果又放下了。 “哇,督察先生……”沧余说,“是您吗?” 他挥手打招呼,看上去非常高兴。但是卫弘笑不出来,阴沉着脸,无腔少调地说:“战士先生,万分开心再次见到您。” “我也是,”沧余笑着改变称呼,大声说,“队长先生!” 就在三天前,卫弘请人去狂梦欢场玩儿,把人鱼当作免费牛\郎\妓\女招待客人,结果一名陆军中将的独子被“不明人士”一枪打烂了生\\殖\\器。那名可怜的年轻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,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,但是忽然失去的重要器官让他神志不清,被幻肢的瘙\\痒、膨胀和疼痛日夜折磨。 直到现在他都拒绝见人,整天在病房里痛哭流涕,忏悔自己对那条人鱼犯下的罪行。他觉得这是上天的惩罚,因为他在人鱼身上发泄了暴力的兽\\欲,所以再也不能人道,还要断子绝孙。 虽然来不及了,但这孩子正在深刻地自我反省。 不过他的父母可不这么认为。 警队已经对现场进行过检查,确定击发那万恶一弹的是把枪管长度为14英寸、口径为。50ae的重型沙\漠\之\鹰,未经优化,来源于黑市而非警署或者军队。 上帝可不会使用沙\漠\之\鹰。 有人,大概率是反\政\府\主\义\者,溜进了马戏团,还袭击了一名无辜的高贵男性。 然后全身而退! 儿子变成残疾,凶手逃之夭夭,中将和夫人的怒火已经有燎原之势。他们不仅查封了马戏团,将当晚的所有的安保撤职,还揪住了卫弘问责。无论是作为宴请者,还是米拉克城护卫队高级督察,卫弘都难辞其咎。 在权力的金字塔中,位高者只手遮天,得罪了上层,卫弘一落千丈。而他的未婚妻在听说之后,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,他的准岳父甚至落井下石,和陆军中将一起,大手一挥,把这个本就不入眼的前赘婿发配了。 所以现在卫弘变成了钢牙号上的皇家护卫队队长。 “原来那晚你的践行宴也是办给你自己的呀。”沧余站起来,对卫弘礼貌又腼腆地说:“那以后我们的安全就拜托你啦,队长先生!” 卫弘的面部开始抽搐,眼下的肌肉扭曲,颧骨看起来要爆炸了。但是屠渊站在这里,狭长的眼颇具压迫感地眯起来,卫弘到底还是得忍。 “我的荣幸,”他用一种刚吃了苍蝇的声音说,“战士先生。” 他说完了,还得向屠渊和沧余鞠躬。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和照顾参与裂缝计划的这些权贵,而沧余挨着屠渊,此时也踩在他头上。 这对卫弘来说,简直屈辱不堪。 尤其当他许久也听不到声音,慢慢直起身,发现屠渊和沧余已经离开了的时候。 *** 光轨上配有观景室,顺着楼梯上到二层,五面环绕玻璃的小屋像是悬浮在苍穹之中。这里的视野无以伦比,等到他们从过度剥削自然的都市离开,真正的春日才能徐徐而展。 日光细碎而洒,在厚重的地毯上开出半透明的金色花朵。沧余踩上去,忽然有点感慨。 “我对于米拉克城唯一的想念,”他说,“就是我的猫爪草田。” “别担心,小鱼。”屠渊和他一起坐下,说,“猫爪草是无比坚强的花,它生长在各个地方,大崩海角,天涯海角。无论你去到哪里,都会有一个个小太阳在你身边。” 沧余趴在窗边,嗯了一声,忽然问:“那大海呢?”他看向屠渊,“我的蓝玫瑰。” 屠渊静默片刻,缓缓说:“你想要,我就会送到你面前。只是我担心,等见到了真正的大海,你就不会再喜欢那些东施效颦的花了。” “大海与蓝玫瑰,它们像是沙砾与珍珠一般迥异悬殊。” 说到珍珠,沧余忽然前倾,抓住屠渊的手,将屠渊的衬衫袖口推上去一点儿。男人腕间多了根黑色的绳,那颗粉嫩莹耀的小珍珠正躺在腕骨旁边,在没什么光泽的苍白皮肤上,鲜明得仿佛获得了生命。 “你……”沧余有一瞬间的词穷,最后还是说:“这是我的。” 屠渊笑了,问:“不是你在我的床上捡的吗?” 沧余鼻子皱了一下,像极了即将炸毛的猫科野兽。但是屠渊在这件事上不肯退让,还重复地说:“我的。” 沧余深呼吸,最后气馁地弹了下小珍珠,在清脆的一声响中坐了回去。 “你戴着它,”沧余眨动着一双调皮的眼睛,挑衅地说,“像个娘炮。” 第39章 屠渊皱眉,认真地问:“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词汇?” 沧余问:“发音错了吗?” “没有。”屠渊优雅颔首,说,“多谢夸奖。” 沧余不解地皱眉。 “娘炮是一种态度,一种风格,它是个莫须有的贬义词。”屠渊摸到那颗珍珠,整理好袖口,让小珍珠贴近着肌肤,放松地说,“况且,它始终在我手上,如果是因为它而被贴上标签,我欣然接受。” 沧余又没话了。 就在沧余发誓要精进语言这门艺术的时候,屠渊叫了他一声。 “看,小鱼,”屠渊说,“我们就要彻底驶出米拉克城了。” 第21章 同船 光轨正在穿过灰暗连绵的贫民区,这里的建筑毫无规划,街道上堆满垃圾,污黑的柏油翘起,破得无法直视。无数矮小的房子排列紧密,像骨灰盒。 “这片陆地,”沧余将额角贴在玻璃上,说,“好绝望。” “真正的绝望,产生于对比。”屠渊说。 此时米拉克城已经在上千公里以外,但这并不代表穷困的人们对那里的奢华与喧闹毫不知情。信息科技的发展让“独善其身”变得几乎不可能,光屏被全民普及,人们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实时推送,网络发达,福彻尔大陆上的任何风景都触手可及。 但仅限在屏幕上。 人人都看得到外面的世界,只不过,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身临其境。 “如果有一天,有人给全人类断了电,那场景应该很有趣。”沧余眨巴着眼,说,“末日来临,人类都要完蛋……真的挺好的。” “只会是短暂的末日,”屠渊缓声说,“在一段时间的迷茫和急乱之后,人类会开始自我审查,再次发展。无论大陆破损成什么样子,人类总会找到继续生活的方式,要么重头来过,要么寻求新法。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记录着人类不断反省、推翻,再重来的记录。” “反省?人类?”沧余抑扬顿挫地慢声说,“这个笑话不错。” “福彻尔的确不乏混蛋,”屠渊笑了,说,“但这片大陆和人类都仍有美好的地方。” 灰色的天空逐渐倾压,他们进入了工厂区。铁丝网连绵不绝,高耸的长囱喷发浓烟。这里饱受污染,穹顶阴郁沉压,云朵都被染上了灰色。 “美好的地方……”沧余从窗边回头看向屠渊,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,真诚地问:“这里?” “这里其实差强人意。”屠渊选择性地忽略他的讽刺,认真地回答,“美丽的风景需要耐心,再等一会儿就会看到的,小鱼。” 沧余沉默片刻,转身背靠玻璃,欲言又止地说:“屠渊殿下。” 屠渊注视着他,说:“我在。” “就算你当上元首,”沧余冷酷地说,“福彻尔大陆也是一片废土。” 屠渊说:“还有希望。” 沧余说:“你很自信。” 屠渊彬彬有礼地颔首致谢,说:“因为有你帮助我,我们在一条船上。” “嗯嗯嗯,为了避免我们的船被划得沉入水中,我们必须倾力合作。”沧余立刻接话,模仿着屠渊的语调和用词,“毕竟你和我都是怪物,简直天生一对。” 屠渊抬起双手,无声地给他鼓了鼓掌。 沧余伸出小巧粉红的舌舔了舔嘴唇,问:“需要我杀谁?” 屠渊露出些许无奈,说:“不要着急,小鱼。” 沧余不满地噘了下嘴。 “你要回家,光靠杀人远远不够,其实伪装得再久一点也不错。”屠渊向沧余伸出双臂,说,“让我先来为你介绍一下光轨上的各位同僚,好吗?” 男人的意图太过明显,但沧余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,跨坐上屠渊的大腿。真正融于自然的生灵就是这样,思维服从本能,无视羞\耻之感。沧余喜欢无拘无束地触碰,并不将肢体交缠视为禁\忌。 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,呼吸叠融,状态变得极为暧\\昧。 屠渊仰着头,一手展开光屏,一手轻抚沧余的背脊。他调出仁心的资料,微笑着说:“这是刚才夸奖你漂亮的那位先生。” 沧余笑弯了眼睛,说:“你又在嫉妒。” “我无法阻止其他人称赞你的美貌,”屠渊收紧横在沧余后腰的手,“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的不满。” “你放心,”沧余顺势搂住他的脖子,说,“等我杀死他的时候,他就不会再有力气说我漂亮了。” “可是他慧眼识珠,”屠渊遗憾地说,“这样的人值得活下去。” 沧余稍顿,问:“他不是威胁吗?” “至少目前不是。”屠渊说,“医生是所有战场和谋杀中的例外,这是大陆上的规矩。何况仁心从不涉政,光从这一点看,他拥有大智慧。” 沧余点点头,屠渊滑动光屏。 “嗯……”沧余看到了下一张照片,迷惑地问:“这是什么?类人猿?” “不要捣乱,”屠渊微笑着说,“这是金蛭川先生。虽然不修边幅,但他可是福彻尔鼎鼎有名的科学家。上光轨的时候你看到他了吗?” “看到了,也闻到了……他真的该洗个澡了。”沧余忽然偏过头,说:“我以前听过这个名字,好像是从科尔文或者玛琳那里。” 屠渊点头,说:“这不奇怪。”他让沧余更加贴近自己的胸膛,“金蛭川是海洋生物学家,主攻再生医学和基因治疗。” 第40章 “在人鱼被捕上岸之前,金蛭川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海豚。某种程度上,这个人比科尔文和玛琳还要偏激。他认为所有非人类的生物都应该为人类服务,无论是成为盘中餐,关入动物园,做成标本,或者弄进研究所。在他看来,能够成为实验品是动物的荣耀。一切都是为了科学——他就是凭这句话,杀戮生命至今。” 屠渊暂停片刻,抬手轻轻地拨动沧余的唇瓣,不让沧余去咬那里。 沧余偏头躲开了,让他继续。 “金蛭川曾经撰写文章,公开支持大量猎捕海豚。在白雾出现之前,他曾亲自参与轰动一时的东岛海豚湾事件,在六个月的时间内,捕杀上千只海豚,用于食用、供应各个水族馆,以及科研实验。不过自从人鱼出现,金蛭川就转换了目标,到今天,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鱼学家。” 沧余旧伤发痒,屠渊心有灵犀地抬指,摸到了沧余的胸口。 屠渊说:“传说中,人鱼是不老不死的民族。很多人相信食用人鱼肉就可以获得永生,但事实证明,并非如此。” 沧余敏锐地问:“事实证明?” “屠建涛,”屠渊说,“早在十五年前,第一条人鱼被德赛尔岛的渔民送到米拉克城的时候,他就服用了人鱼肉。他那样急切地寻求不死之法,甚至吃遍了那条人鱼身上的每一个部位。”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一点血的气味。 屠渊再次用手指隔开沧余的双唇,用拇指覆住那上面新鲜的齿痕。有血珠冒了出来,被沧余舔了回去。 “幸好,”屠渊这才继续说,“事与愿违,屠建涛仍在衰老。而且无论他如何尝试,也达不到目的。” 沧余的舌尖抵到了屠渊的指尖,他抬起手,不让屠渊继续深入。 “屠建涛吃了人鱼,”沧余用蔚蓝的眼睛盯住屠渊,低声问,“你呢?” 屠渊直面他暗藏杀机又吸摄人心的眼神,说:“没有。” 光轨已经冲出工厂区,空气污染渐少,没有了阻隔,太阳将光芒痛快洒下。沧余脸庞映金,模样像极了瓷娃娃。从他睫毛间透过的细亮织成小网,落在他的眼里,让海面上也残日西沉。 “说下去。”沧余说。 “传说太玄幻,人类将目光投向科学。”屠渊说,“人鱼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,在受到外伤时,就算是身体被刺穿,只要凶器脱离,没有阻挡,伤口就会迅速愈合,肌肉、血管、皮肤,包括细胞,都会完美再生。这让人类惊叹,也吸引了金蛭川的注意。” 沧余问:“他想把这种能力嫁接给人类,用于战争,是不是?” “是的,一旦成功,人类军队将会无可匹敌。”屠渊重新拦住沧余的腰,低声夸赞,“小鱼好聪明。” “人类有了科技,却无法打败死亡。”沧余问:“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吗?” 他的声音不再发甜了。 “和白雾一样,死亡是给人类的惩罚,也是给这颗星球上所有其他生命的补偿。”沧余抬起眼,说:“但是远远不够。” 他撑住屠渊的肩,让两个人胸膛相贴。他垂下浅色的睫毛,低头对屠渊说:“金蛭川是我的。” “好的,”屠渊轻声答应他,“我保证。” 沧余问:“什么时候?” “等到大崩海角,好不好?”屠渊半是商量半是哄地说,“光轨完全封闭,而且这上面的人太少了。” “金蛭川,”沧余吞吐着这三个字,问,“他为什么会直接参加裂缝计划?” “他给蓝家工作,受到了蓝家的委托,带着科研目的登船。”屠渊回答,“至于蓝千林给他的具体任务是什么,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“那么,”沧余问,“蓝允涟是金蛭川的上司?” “并不是。”屠渊点开蓝允涟的档案,轻轻发笑,说:“看,被你夸奖好漂亮的小姐。” “她就是很漂亮啊,”沧余放松了一些,无所谓地说,“你不喜欢吗?” 屠渊停顿片刻。 两个人姿势香\艳,沧余察觉到了一点危险,扭身想要下去。屠渊却不允许,捉住他的一只手腕,带着押在他背后,无奈地说:“她是我的表妹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沧余被迫挺直腰身,“我是说普通的喜欢,她本身就很漂亮……屠渊殿下,你是不是对于爱情或者性\\交那点事,太过关注了?” “请原谅我,”屠渊虔诚地说,“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我总会犯这个错误。” “人类就是动物,充满淫\\欲,头脑简单。”沧余一边说,一边试图从屠渊的钳制中挣脱出来,“就比如你。” “嗯,”屠渊颔首,鼻尖逼近了沧余的锁骨,“小鱼说的都对。” 屠渊改变姿势,让沧余侧坐,正好陷在他身前那一小块空间里。沧余有种要被随时抱起来的感觉,下意识地搂住了屠渊的脖子。 屠渊满意地微笑,保持着优雅的姿态,伸手托住了沧余的背后。 “蓝允涟,”沧余借了力,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,说,“继续说她。” “就目前来说,她是权斗的棋子,蓝千林不得不派出的一步。当然,也不排除她将来亲自下棋的可能。”屠渊向沧余俯身,说,“她的表面身份是政府代表,负责记录并且向米拉克发送日志。” “哦,”沧余机智地说,“她是你姨妈的大眼睛。” 第41章 “眼线。”屠渊教他正确用词,“而且,这里还有另一名秘密警察。” 卫弘的照片适时地出现在光屏上,沧余露出被恶心到了的表情。 “他被降职,巧也不巧。”屠渊说。 “他负责皇家护卫队,其实保护的对象只有你和蓝允涟。”沧余稍微扬起下巴,思考着说,“但只要他是队长,护卫队的那三十人就不受你控制。” 沧余在谋算与分析方面进步飞快,他似乎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。 他说:“尽管你是元首的儿子,在这条光轨和那艘战舰上,你都没有实权。你甚至不如蓝允涟,她身边都是蓝家单独培养出的保镖,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小军队。只有你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。” 屠渊并不否认,还露出了受人桎梏的无奈神情。只是这无奈太明显,反而像是在演戏。 沧余兴奋地问:“我说的对不对?” “百分之九十九都正确。”屠渊露出迷人的笑容,说,“但我身边有一个人。我和他正在同一条船上,并且都不希望船沉水中,不是吗?那个人……” 他彻底俯下身去,在沧余那如花鲜美的红唇上落下一吻。 “是你,小鱼。” 第22章 美好 又被亲了。 惊讶和羞恼一起涌入沧余的大脑,沧余眨了两下眼睛,随即一手推开把屠渊胸膛,一手重重地摩擦嘴唇。 “你不许再亲我了!”沧余对屠渊发出命令,“否则我就从你的船上下去,还要把你的船弄沉!” 屠渊配合地举起双手,微笑着说“我错了”。只是他的姿态过于优雅,就算是做出了投降的手势,也难以令人信服。 “我现在是你身边唯一的人,”沧余扬起下巴,趾高气扬地说,“这段时间,你得听我的。” 屠渊笑了,轻轻地把他拉回身边,说:“你永远是我身边唯一的那个人。” “啊,”沧余下意识地说,“那你永远都得听我的。” “好的,”屠渊纵容地说,“我求之不得。” 沧余觉得有点不对劲。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,沧余表面上占据主动,逐渐学着言辞机敏,但真正的上风永远被屠渊占据。沧余亮出锋芒,屠渊却保持温柔,将沧余所有的凶狠攻击都化解在暧\\昧和宠溺里。这个男人无时不刻都在掌控气氛和话题走向,从容不迫,思维敏捷,一举一动都富有魅力。 他还是隐藏的高手,一边对沧余包容又顺从,一边不动声色地支配一切。他欣赏着沧余的神情变化,真诚地重复说:“我永远都听你的。” 夕晖穿过云层,灵巧地游弋于沧余的银发。他隔着点距离注视着屠渊,在这微妙的气氛中,感到了一点挫败。 “不理你了,”沧余赌气般地起身,说,“我要走了。” “留下来,小鱼。”屠渊却握住他的手腕,说,“这片大陆上美好的地方就要到了。” 就算不愿意,沧余还是得承认,他又被屠渊拿捏住了。他跟随屠渊回到窗边,发现外面的景色的确已经焕然一新。住宅和工厂都成为了过去,此时深浅不一、蓬勃生机的绿流动交织,几乎成为了视野中的全部。 沧余脱口而出,说:“好漂亮……” 屠渊说:“欢迎来到北方的森林。” 苍穹下草原铺展,树木密耸,在美妙的四月天里随风荡漾成海。傍晚斜阳拢光,暗调的金芒穿过繁茂的枝杈,落入绿海,在细芽和嫩叶间起伏,成为跳跃的浪波。 沧余睁大眼睛,目不转睛。屠渊向他倾过身体,英俊的面孔进入最后的黄昏霞光。 “森林是树的海洋,原野是草与土的海洋,山峰是巨石的海洋,城市是人的海洋……这些比喻都那么恰当,那么绚丽……小鱼,只要你想,陆地也可以是海洋。”屠渊温柔地说,“很美好,是不是?” 沧余沉浸在从未见过的景色中,嗯了一声。 “也许,陆地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,”屠渊怜爱地摸到了他的侧脸,诱哄似的问,“是不是?” 沧余又嗯了一声。 “等裂缝计划结束,”屠渊说,“我带你去更多的地方。” “嗯……”沧余的目光好奇地追随飞鸟,从林中冲向天空。他问:“去哪里?” “到草原去,身临其境,感受疯长的草摇荡在腿边。最好开上车,告诉1276,把车速提到最高,我们站起来,越过棚顶,在草原上疾驰,那将是另一种形式的遨游。”屠渊轻轻扳动沧余的肩,“也可以到高山上去,离天空越来越近,把鸟抛在身后,正好你不喜欢它们。云朵就在身侧,太阳仿佛都触手可及。” 沧余的脸庞完全浸在夕阳里,笼附了一层神圣又脆弱的柔光。他仰视着屠渊,听得入迷。 “站在山顶上,也许我真的可以将太阳送给你。”屠渊说,“那里也许是离大海最远的地方,但同样纯洁无暇,同样与世隔绝,同样自由自在。” 他的声音有种魔力,不知不觉间,沧余已经被放倒在他膝头,头枕着他的腿。屠渊垂手轻柔地摩挲沧余的脸颊和长发,沧余舒服地微微阖眼,他们仿佛一对爱侣。 过了好一会儿,屠渊很轻地说:“小鱼。” 沧余努了下嘴。 屠渊说:“太阳下山了。” 第42章 沧余睁开眼。 这样仰躺着,玻璃屋顶一尘不染,天空仿佛就在面前。粉和橘染遍了所有角落,流云冲荡其中,畅快的轨迹如同一支舞蹈。太阳不断沉落,变成一个遥远的光点,最后完全消失不见。暗色从天尽头倾压而来,面纱一般,挡住了所有色彩。 沧余悄悄地看了一眼,屠渊也在仰望苍穹。 天幕已经变成令人沉醉的深蓝,月亮出来了,星辰也释放光芒。天空是另一种形式的大海,光轨如同一条钢铁巨蟒,游梭其中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沧余和屠渊都缄默不语,他们一躺一坐,一同眺望星空。 宇宙似乎尽展在眼前,时间和空间都被隔绝在他们之外。在某一个瞬间,在心跳与心跳之间的那一秒,沧余生出了一种错觉。 仿佛他正在与屠渊徜徉天地,跃出所有纬度。 心甘情愿地流浪四方。 第23章 星空 飞鸟划过入夜的天空,发出清晰的咕鸣。夜风冲荡云层,将雪亮的弯月遮去一半。 沧余伸出手,触到了那个银白的尖角。光芒在此刻如有实感,沧余觉得指尖正在变冷。 但是屠渊握住了他的手,轻轻地带下来,覆在自己的两掌之间。直到那柔软的皮肤重新变得温暖,屠渊才改变姿势,将沧余的手压在沧余胸口,让两个人十指相扣。 “小鱼。”屠渊低声模糊地说。 “嗯?”沧余稍微挪动目光。 “没什么,”屠渊却说,“就是……叫你一下。” 沧余抿了抿嘴,过了一小会儿,忽然问:“认错人……认错鱼了吗?” 屠渊笑了,说:“从来不会。” “你要找的那条鱼,”沧余说,“也曾经这样躺在你的腿上,和你一起眺望星空吗?” 屠渊静默了几秒,似乎在回忆。 然后他摇了摇头。 “那真是,”沧余说,“太可惜了。” “不可惜的,小鱼。”屠渊轻触在沧余手背上的指腹有些发烫,“时间和眼泪一样,无法倒流。过去的美好是已逝的流星,我已经学会把希望寄于现在和将来。” 有种不快诞生在心底,闷涩难受,但沧余无法解释这感觉到底是什么。他压制片刻,然后果断放弃了。 “那条鱼的面孔,”沧余问,“有我的好看吗?” “陆地上的星空,”屠渊问,“有大海上的美吗?” 沧余稍稍皱起眉,咬着唇泄露了疑惑。但屠渊率先笑起来,把那点神秘迷惘的气氛驱散。 繁星闪耀地缀在天空中,像是穹顶下散落的珍珠。屠渊这样俯首凝视着沧余,眼睛里闪动琥珀色的光芒,在星辰面前也毫不逊色。 “小鱼,”屠渊缓缓开口,说,“快点长大。” 他的眼眶很红,眼睑血色浓重,睫毛投下一片感伤的阴影。沧余这样看着他,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难过。 仿佛被沧余伤了心。 在这个瞬间,沧余忽然觉得,也许在梦境或远古记忆中,他曾面对过这般姿态的屠渊。他想要回忆,但回忆如流沙,已经逃之夭夭。 沧余想不明白。 屠渊抚摸沧余的脸颊,手腕上的小珍珠碰到了沧余的肌肤。他用手掌覆盖住沧余的双眼,挡住了那片美丽清澈的海洋,也挡住了沧余眼神中的迷茫。 “闭上眼睛,小鱼。”屠渊声音微哑,慢慢地说,“现在,你身边空气纯净,花草湿润,远处的大海像是摇篮,你听见浪涛的声音,它在呼唤你……是时候了,我们就要到了。我会为你扫清所有障碍,让你回家,不带一丝恐惧,没有任何仇恨……过去的已经放下,你可以潜游,你无比自由。” 沧余在他掌心下呼吸绵长,睫毛也不再颤抖了。那饱满红润的唇微微开启,索吻似的。 “我害怕你头也不回,”屠渊继续说,“更怕你无法回家。” 他缓缓拿开手,绕着沧余的长发,苦涩又幸福地勾起唇角。沧余睡着了,而屠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沧余沉睡的轮廓。 这静谧美好的场景,和九年前一般模样。 *** 北方的海野蛮不驯,咆哮在无垠的夜。高耸的灯塔伫立在岩石边沿,以冷静不屈的姿态,任由汹涌翻滚的白浪不断撞击其上。泡沫飞洒空中,再落入漆黑的海,成为壮丽的水上花朵。 身着蓝色囚衣的犯人冲上露台,撞到了护栏。然而这里没有出路,除非他愿意一跃而下,自由落体一百米,最后掉进波涛急涌的大海里。 “别,别再过来了!”犯人扒着栏杆转身,面朝昏暗的灯塔顶室,崩溃地喊叫,“不然我就跳下去!” “请便。”追击他的人缓缓走近了。 “不……”犯人腿脚发软,“你们不能这样……” “假如你听话一些,不妨碍我们的计划,还有活下去的可能。”那人借着月色擦手枪,轻声说,“都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,乖乖地待上几个月,我们就会放你走的。” “你们,这是犯罪!”犯人惊恐地说,“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 “知道啊,犯罪嘛,你自己才说的。”拿枪的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犯人,说,“不然我们怎么会在监狱里?” “没错,你们是罪犯,而我……”犯人扶着栏杆站直身体,“我才是监狱长!” 第43章 拿枪的人啧声,说:“早就不是了,”他露出一点儿不耐烦,“还没接受现实吗?都一个星期了。” “我要汇报,我要联系元首,我要回到米拉克!”犯人慌不择言,“你们这是动乱,你们才是罪犯,你们不能这样……别以为给我穿上这身衣服,我就要听你们的!你们敢绑架我……你们这是囚禁长官……” “帆哥,还没弄好?”又有人出来了,嚼着风干肉条,对拿枪的这个说,“武哥让我上来看看。” 拿枪的说:“这就回去。” 他向前一步,干脆利落地举起枪,崩掉了转身想跑的犯人。犯人狠狠地倒下去,鲜血喷迸出后心的窟窿。 “啊?”吃零食的这个惊奇地说,“杀啦?” “不然呢?”拿枪的说,“怎么劝都不听,下回还得跑。” “哦,好的。”吃零食的走过去,踢了尸体两脚,回头问:“扔海里?” “带到下面烧了吧,”拿枪的说,“正好这几天在降温。” 吃零食的往嘴里塞肉铺,腮帮鼓鼓的,一边嗯一边点头。 “我说平时武哥怎么教你的,怎么还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。”拿枪的弹了下他脑门,说,“算算时间,过两天殿下就到了。” “殿下知道我什么样啊。”吃零食的很委屈,小声说,“大家都说多吃点才能长高,还说等出去之后给我弄饼干呢。” “要吃也别就着尸体吃吧,”拿枪的无奈地说,“平时别老跟那帮乱哄哄的人玩儿,暴力狂,脏垃圾,都给你带坏了。” 吃零食的点点头。 拿枪的在强风里伸了个懒腰,听了会儿海浪声,然后探身从吃零食的那儿抽了条肉干,往嘴里一叼,说:“走了。” *** 光轨行驶了三天四夜,穿过绵延的丘陵和浩瀚的草原,迅速向福彻尔大陆的东北角靠近。窗外青绿渐少,广阔的灰白占据主调,土地上覆着的从草叶变成了冷雪,连玻璃上都开始凝固霜花。 这几天沧余几乎与屠渊形影相吊,除了每日例会沧余不参加以外,他们几乎共度分秒,连住宿的车厢都要共享。这样的关系很快成为光轨上众人的谈资,并且多对沧余的身份有所猜测。毕竟年轻人顶着“海洋战士”的头衔,看上去却更像是屠渊的脔\\宠。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,活生生把裂缝计划变成了权贵的情\\爱游戏。 沧余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话题中心,因为他根本不懂八卦的力量。他只是沉迷欣赏陆地上的景色,或者在公共休息室里打发时间。 这次和他们一起从米拉克出发的还有一名牧师,是位名叫艾萨克的高加索人,负责出海期间的宗教仪式、道德指导,以及提供精神支持和鼓舞士气。艾萨克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,还支持环保,所以几乎每天都要和金蛭川进行辩论。 “科学无法解释灵魂,也无法解释爱情,”艾萨克严肃地说,“科学非常具有局限性。” “早就有人研究过灵魂了,不然你以为21克理论是怎么来的[1]?”金蛭川一边说,一边调整着他那永远摆不正的眼镜,“至于爱情,那就是荷尔蒙和大脑神经在驱动!” “强词夺理。”艾萨克说,“那个实验早就遭到了抨击,你们科学界自己都不认同。” 这话还真对,沧余和仁心对视一眼。他们两个已经形成了默契,每天一起窝在旁边的沙发里看戏,乐此不疲。 金蛭川的确被反击到了,他其实不善舌辩,粗喘了几下,眼镜又歪了。他问:“既然如此,那你能让上帝或者谁的灵魂帮你发射火箭吗?” “请你不要再这样不尊敬地说话。”艾萨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挂坠,庄重地说,“火箭不重要,重要的是宇宙宏大,你的实验室根本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。但是信仰可以,思想可以,它们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贡献,是科学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。” “科学就是我的思想!我的信仰!你这个迷信的蠢货!”金蛭川非常激动,挥舞着他手中的笔记本,就像是挥舞着科学的旗帜。他说:“科学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,宗教信仰和环保主义不过是科学发展的阻碍!历史上有无数战争都是因为宗教冲突而起,但从没有人因为科学打架!” “那是因为科学家贡献了惨无人道的武器,直接地、真正地造成了杀戮。”艾萨克坚定地说,“而宗教教导我们寻求内心的平和,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。” “看看你,就知道第二条不可能了!”金蛭川鸟窝一样的头发此时似乎炸得更开了,“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,这颗星球上的资源才会被浪费!” “浪费?”艾萨克揪了揪自己的耳朵,表示不敢相信,“你知道有多少生命因为人类每天死去吗?每一片树叶都是有生命的。” “你永远不会明白的!”金蛭川跺了跺脚。 艾萨克乘胜追击:“就在昨天,我亲眼看到,当你的光屏出现问题时,你先是祈祷没有文件丢失,然后才尝试重启。” “那、那是因为……”金蛭川抓着头发,那架势就跟要把自己的头盖骨掀开似的。 这场辩论似乎即将分出胜负,仁心伸出五根手指,准备开始倒数。 “但我的文件还是丢了!”金蛭川损人不利己,“所以事实证明,祈祷没用!” 第44章 沧余托着脸笑出声。 金蛭川继续反问:“人类走到今天,科学是主要基调。祈祷是能阻止陨石撞地球,还是能让你在水里呼吸?” “我想看。”沧余忍不住插嘴,“要不然,等咱们到海边之后,你们俩都下水试一试?” 没人理他,沧余觉得有点尴尬,鼓着腮帮,可怜巴巴地看了眼仁心。 “咳咳……”仁心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,放下热可可,说,“那么我建议先在浴缸里开始练习,安全第一。” 艾萨克和金蛭川同时转过头,第一次统一战线,对狗腿的仁心表示了愤慨。 他们还要继续,穿戴整齐的屠渊走了进来。他气质太冷,休息室里顿时噤声,这回牧师和科学家都不吵了,和仁心一起迅速离开了房间,还贴心地拉上了门。 沧余撇撇嘴,说:“我还在等他们两个打起来。” “下一次,”屠渊笑了,向沧余伸出手,说,“现在我得带你去换衣服了。” 他们就要到了。 第24章 魔境 福彻尔大陆土地宽广,东北角已经横亘于北极圈之内。 在这里,海洋和陆地两个世界激烈碰撞,凶猛危险的浪潮不断冲击坚硬冰冻的大地,形成不知疲惫的对决。这里季节如一,少有色彩,也少有声音。孤鸟偶尔尖鸣,宛如小石投入深渊,涟漪也来不及荡开,一切就归于寂静。 这里是大崩海角,闻名遐迩的魔境海湾。 漆暗的大崩山延伸入海,犹如一架屏风,将海岸一分为二。黑色的石崖达到了百米之高,苍茫的天空之下,深蓝的海自成一个宇宙。 风猎猎而响,推动了沧余细碎的额发。 他站在悬崖之上,穿着白色的厚呢斗篷,浑身上下只露出那张容貌惊人的脸。海风太冷,他的鼻尖有点红,屠渊贴心地为他戴上了边沿缀着一圈皮草的兜帽。 现在,沧余看起来完全像个真人版的洋娃娃了。 多么可爱的小天使,屠渊这样想。 “小鱼,站在这里很久了,”屠渊低声询问,“想回去了吗?” 沧余依然眺望着大海,说:“再一会儿。” 他舍不得,因为他已经离海这样近。时隔九年,他终于再一次面朝大海。他的目光穿过重重波涛,似乎能看到所有想见的人,胸膛中的波澜彭拜,胜过撞在石边的浪花。海风的每一次抚摸都让他战栗,他的心跳在加速,他的灵魂在颤抖。 回家。 曾经失去的即将再次被珍藏,阔别已久的故乡就在眼前,沧余已经站在了一条危险又幸福的线上,再有一步,就可以彻底告别过去,进入未知又美妙的未来。所以他既需要格外小心,又不得不承担难以按耐的激动。 这样才能回家。 回家! 沧余又痛又爽,仿佛身陷一场温柔又霸道的前\\戏。 屠渊轻轻地抚摸沧余冰凉的脸蛋。 “马上,小鱼,”这个男人永远知道沧余在想什么,“ 我们已经近在咫尺。” “似乎……”沧余轻声说,“只要我伸出手,就能……” 屠渊握住他的手腕,说:“是的。” 沧余如坠梦中,说:“只要我继续向前……” 屠渊说:“是的。” 沧余说:“只要我迈出一步……” 他真的向前,脚尖就在山崖最边沿。风将他的衣角吹起来,他看上去像是展翅欲飞的纯白小鸟。 屠渊扶住他的肩,成为裹住小鸟的黑影。 他们陷入沉默,奔腾而来的海浪在石壁上碎成朵朵白花,声响如同雷鸣。在这反复的轰隆中,沧余顺着屠渊的力道,退回到屠渊身边。 “就像你说的,”沧余抬起头去看屠渊,说,“马上。” 屠渊呼吸加重,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。最后他垂下手,问:“跟我去个地方,好吗?” 他们手牵手地顺崖而行,屠渊不动声色地换到了外侧。 沧余抬起头去看屠渊,笑了一下,眼睛弯成了甜蜜的蓝色小月亮。 “你是在,”他认真地发问,“害怕我直接跳下去吗?” “我知道你不会,我永远信任你。”屠渊从容地说,“只是风太大了。” “时间还没到,但是大海就在面前,”沧余看向远方,说,“你和你的花一样,留不住我。” 海边的沧余和之前有所不同,事实上,这一点在光轨上就有所显现。随着他们离米拉克城越来越远,沧余自如地收起怯懦,变得愈发真实,愈发犀利。他犹如初升的朝阳,已经开始展示那令人瞩目的光芒。 小鱼正在长大。 屠渊轻轻地笑了。 “你的状态好极了,”屠渊说,“我对于我们两个的联盟非常有信心。” “啊,”沧余挑起眉毛,“要说正事了吗?” “我们已经站在陆地尽头,是时候丢掉一些束缚。”屠渊说,“还有三天,钢牙号就要入海。” 他抬手指向远处的军港,那里泊着一艘巨型军舰,它雄伟的轮廓在低垂的云层前如同蛰伏的兽。 那就是钢牙号,动用无法计数的人力物力,历时四年建造出的希望载体。 流线型的船体全部采用轻质高强度材料,表面涂覆隐形涂层,以减少雷达探测,并且拥有高级的生命支持和安全系统。船的动力来自高效能量核反应堆,辅以环保太阳能板和海水解离能量转换系统,实现能源自给自足。 第45章 “它的武器装备也绝对不容小觑,自卫和战斗都很轻松。”屠渊为沧余介绍,“枪支弹药只是最简单的,它还配有高精度导弹和激光防御系统。至于载具存储,它的大小本身就是参考航空母舰的标准设计的。” 沧余不知道这个名词,问:“我们的船会起飞吗?” “钢牙号本身并不能,”屠渊回答,“但船尾甲板上停着无人机、小型侦察机和直升机,那些可以起飞……小鱼,飞过吗?” “没有,”沧余真诚地说,“我会头晕的。” “那就下潜吧,”屠渊心疼地说,“钢牙号底部搭载潜水艇,进入深海后随时可以入水。” 不仅如此,船上一并内置指挥中心、住宿区、研究实验室、厨房餐厅和医疗室,甚至还有娱乐场所。如果一个人愿意,他可以永远地住在这艘船上。 “充满高科技的快乐监狱,”沧余总结,“它就像是迷你版的海上米拉克。” 屠渊对他的形容表示认同。 “说吧,”沧余晃了晃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,问,“怎么才能把这艘船抢过来,让它归你管?” 屠渊笑了笑,说:“我要的不只是钢牙号。” “我知道,你还要整个福彻尔大陆嘛。”沧余摊了摊那只没被牵着的手,无辜地说:“可我只是一条小鱼,只有在海上,我才能帮到你。” 屠渊说:“如果……” 他忽然不说了,沧余奇怪地偏头。过了一会儿,屠渊才说:“如果除了钢牙号,我还能拿到海军的领导权,我就可以从海上向大陆逼近,推翻屠建涛的政权。” 沧余却皱起眉,问:“你原本想说什么?” 屠渊稍稍仰头,在阳光下说:“只是一不小心,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。” 这时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沉没,屠渊侧脸的轮廓清晰,睫毛很长,鼻梁挺直。沧余看着他,没有再追问。 又是这样。 屠渊似乎很难过。 “海洋是人鱼的领域,何况现在还有白雾,”沧余动动屠渊的手,说,“你不可能把根据点建立在大海里。” 屠渊看他,缓缓地说:“总有希望。” 浪涛撞石声似乎变重了,沧余说:“别把主意打到人鱼身上。” “啊,”屠渊垂下眼,问,“联盟也不可能吗?” “不可能。”沧余的眼睛静谧湛蓝,如同宝石。他说:“人鱼永远不可能与人类达成联盟。” “那么,”屠渊缓缓地说,“我就只能寻找其他人了。” “你提到海军,”沧余问,“钢牙号上有多少士兵?” “一百二十名,他们都服从舰长的命令。”屠渊抬起眼,状态恢复,他依然冷静而优雅。他带着沧余跨过石间缝隙,说:“舰长叫尤远航,海军上校。他对屠建涛……他对福彻尔非常忠心,到有些固执的程度。” 沧余说:“杀了他。” 屠渊无奈地笑了,轻轻帮沧余整理好帽子,用眼神告诉沧余“不行”。 风鼓吹起他们的衣摆,圈在沧余脸庞周围的貂毛浮动成白色的波浪。沧余被蹭得有点痒,娇气地动了动鼻尖。 “那他有没有家人?”沧余问,“绑架起来,让他听话。” “他有个女儿,也是军人。”屠渊为他拨开那一缕绒毛,说,“但我们不能总用暴力解决问题。” “哦。”沧余噘了下嘴,随即问,“你想让他也成为我们的联盟?” 屠渊不置可否。 “就算他同意,船上也还有卫弘和蓝允涟。蓝允涟非常漂亮,也很温柔,她还是你的表妹……所以她要由你来解决。但是卫弘,你要让给我。”沧余兴奋地舔了下尖牙,问:“我们什么时候杀卫弘?” 屠渊从唇边逸出笑容,很轻地捏了捏沧余的指尖。他被寒冷的海风吹透了,手指像缎面一样光滑,凉意彻骨。但他的眼神一如热焰,教沧余觉得背脊发躁。 终于,屠渊说:“马上。” 不知不觉间,他们已经停了下来。他们的脚下原本是一块巨大的岩石,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轻薄的轮廓和洞穴。 他们正站在一处壮丽的海蚀窗上。 坚韧的岩石也熬不住海水长期地溅泡侵蚀,随着浪潮不断冲击岩壁,岩石中软弱的部分被掏空,形成相互贯通的洞穴。这里是大自然精心雕琢出的窗,站在边缘向下看,脚下是蔚蓝的海、漆黑的石和广袤的天。 “这里是听潮的绝佳地点,”屠渊带着沧余在洞口就坐,“我之前……” 看清了洞中的景象时,屠渊的话戛然而止。沧余探出头,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。 “哇……”沧余悄声说,“哦……” 屠渊下意识地挡沧余的眼睛,但是被沧余躲开了。两个人此时就挤在岩石顶端的洞口,屠渊不敢有大动作,只能任由沧余趴下来,托着腮尽情欣赏。 在底下湿润的石上,卫弘正和海军基地里的一名小护士性\\交。 第25章 鱼杀 自从被夏洛特小姐狠狠分手,卫弘就彻底放弃了通过婚姻实现阶级跨越的计划,回归本色。从光轨抵达大崩海角到现在,不过两天,他已经与海军基地里的四名姑娘勾搭上了。 此时他与年轻的护士小姐激\\情陶醉,贴身衣物胡乱地挂在四肢之上,声音盖过了海浪。到最后,他们都要滑到石头下面去了。 第46章 沧余看得津津有味。 他并不害羞,也不觉得这一幕离经叛道或者令人恶心。他只是简单地,纯粹地在欣赏。在他看来,身体的展露如同海浪的翻滚,自然而然,无需遮掩。而做\\爱是生命的一部分,选择令自己心动的强者交\\配,是动物的本能。 对于小鱼来说,羞\耻这个概念早就被广阔无垠的海洋溶解。他的眼清澈如水,他的心也一样。 屠渊为这样率真的小鱼所倾倒。 为了让沧余看得更舒服,屠渊曲起一条腿,让沧余靠过来。沧余推掉帽子,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发,将下巴放到了屠渊膝头。 风在吹荡,屠渊已经整理好了沧余的长发,太阳都要下山了。 “……他们终于结束了……在穿衣服了……啊,走啦。”沧余目送卫弘和护士分别离开,意犹未尽地拍了拍手。 “继续。”沧余还记得十几分钟前屠渊的话停在哪里,转头问: “你之前什么?” “我之前,”屠渊回答, “时常来这里。” “为什么?”沧余立刻直起身,尖锐地问, “你之前时常来这里,和人交\\配?” 他此时冷酷极了,威胁似的露出雪白的小尖牙。只要屠渊敢点头,他就敢让屠渊血溅当场。 “我时常来这里,”屠渊从容不迫, “听海浪潮汐声。” 沧余努着嘴思考。 “灯塔监狱离这里不算远,在我当上监狱长之后,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力。”屠渊说, “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。” “……。好吧,相信你。”沧余又枕回屠渊膝头,评论说: “没想到卫弘还挺不错的。” 这次屠渊偏头没有说话,沧余敏锐地察觉到这人有些不高兴了。 “啊!可惜他四肢发达,头脑简单。”沧余情不自禁地改口,说, “真正美丽的动物都拥有一夫一妻的制度,一旦建立配偶关系,就算其中一只死亡,另外一只也会保持单身状态直到生命结束。如果选择他这样的公……男人,不仅毫无成就感,对后代也毫无好处。” 沧余说话的时候还晃了晃屠渊的膝盖,眼神让人心生怜惜。屠渊抵挡不了,终于笑了。 沧余侧脸枕着他的膝盖,也笑了。 屠渊遗憾地说: “让你看到那一幕,真的非常抱歉。” “交\\配吗?那本身是很棒的行为,”沧余说, “就是人太讨厌了。” “他弄脏了我给你的礼物。”屠渊阴郁地说。 沧余配合地问: “那怎么办?” “他的罪行不可原谅,”屠渊说, “他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。” 沧余当即双眼发亮,问: “我可以杀他吗?” 屠渊温柔地说: “可以。” 沧余愉快地露出笑,他甚至不需要询问屠渊那之后的计划,因为屠渊运筹帷幄,他相信屠渊的判断。大海边的屠渊同样锋芒毕露,只是更冰冷,也更缓慢。 火烧云在天际寂寞地舞动,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在降落,从海蚀窗中洒下,折射出斑驳的影。海风穿过石洞,发出尖锐的啸鸣。海浪敲打着轻薄的岩壁,轰鸣低沉,再转化成空灵的回响。 就要到晚上了。 *** 钢牙号入海在即,海军基地举办宴会,在大崩山上燃起篝火。到处都飘传着酒水,香烟和烤肉的味道,大部分人在跳舞,几名年轻的士兵在弹吉他,一同唱着流行歌。 卫弘也在其中,他记得自己只喝了一杯,结果莫名开始头脑发昏,最终两眼一黑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 卫弘是被海浪拍醒的。 面颊生疼,眼皮重如千斤,卫弘努力了很久才将双眼睁开,发现四周几乎没有任何光亮。他想要爬起身,却发现四肢无力,双手被绑在了背后。他想要叫喊,但嘴也被赌上了! 卫弘侧身蹭地,发现配枪不见了。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全身,他拼命地转动着脑袋,听见了一点微弱的音乐声,只是离得太远了,更像是从头顶传来的。 卫弘费力地打了个滚,侧身碰到了湿润的岩石表面。他仰身向上看,借着月光,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。 他在大崩山脚下,一块浅海的礁石上。漆黑的大海和他只有咫尺之遥,浪花不间断地撞击在礁石边沿,白色的泡沫飞溅而起,冰冷有力地扑打在他脸上。 清脆的咔哒声倏忽响起,小火苗猛蹿出来,照亮了沧余美丽的面孔。 “队长先生,”沧余笑着说, “晚上好呀!” 卫弘震惊又愤怒,口中呜声不断。沧余跟没听见似的,把引火的树枝点着,拿在手里得意地晃了晃,点燃了礁石上的那堆松木块。 “怎么样,队长先生?”他把树枝扔进火里, “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篝火派对!” 夜晚的风很强,火焰斜飘,木头燃烧得噼啪作响。卫弘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,只能憎恶地瞪着沧余。他狼狈地淌着口水,含混不清地发着声音。 沧余还真的仔细倾听。 “我想做什么?马上你就知道啦。”沧余站起身,轻松地说, “你自己说过的,有点耐心,就会有回报。” 卫弘一边拧着手臂,一边哦哦耶耶地发着声。 “这不是恶作剧,嗯……没人知道你在这里,也没人能听见你的声音。”沧余说。 眼看着这个小东西真的不打算给他解开绳子,卫弘面目扭曲,不断地发出类似动物的吼声。 第47章 “不要辱骂我好不好?”沧余委屈地噘了噘嘴,可怜巴巴地说, “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。” 卫弘的脸已经涨得通红,他生气地继续表达愤慨。 “去你妈的聊天……我妈?”沧余俯视着卫弘,眨了眨大眼睛,说, “我妈妈已经死啦,在刀俎实验室里,我不能去和她聊天了。” 他探出舌尖,舔了舔如樱桃般可爱的唇瓣。 他对卫弘说: “我杀了她。” 带着盐分的风吹掉了他的兜帽,银发脱离禁锢,在沧余身边化成疯长的藤蔓。 “我杀了玛琳,我杀了科尔文,我还杀了那名警察,我杀了刀俎实验室里的所有生物。”甜腻腻的笑容绽放于唇角,沧余继续说, “我还杀了那条马戏团里的人鱼,顺便打爆了希尔多的生\\殖\\器。” 卫弘愤怒至极,用关节砸着岩石,从喉间挤出叫声。 “你在这里,都是因为我。”沧余实话实说, “怎么样,是不是很生气?”他轻轻地看向篝火, “我也很生气,到现在才能杀了你。啊,是的,等一会儿聊完天,我就要杀死你了。” 他语气真诚且愉快,说“我要杀死你”的时候就像在说“我就要去吃饭了”那么简单。 沧余说: “我真的已经忍了很久,忍你,和所有的人类……总要一天,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。真的。你说什么?啊……我到底是什么东西……哈哈。” 夜晚的海风呼呼作响,将沧余的白色斗篷吹在身后。他既像是会随时翩然起飞的天使,也像是刚刚降临在这片大地的精灵。 “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你就有一个猜测。也许……你是对的,但只是也许哦。”沧余笑弯了双眼,幼稚地说: “我就不告诉你。” 卫弘还在闷声叫嚷,他的嘴已经被磨破了,血和唾液混在一起,顺着嘴角滴流一滩。 沧余看见了,嫌弃地皱起眉头。 “真脏,”沧余垂着目光,说, “你比狂梦欢场里那条人鱼脏多了。你那样笃定,人鱼是低级的物种,没有智慧,没有感情,没有文明。所以你把他们关起来,在他们的痛苦里寻找快乐,还把他们卖给那些有钱人。真是奇怪,既然人鱼如此恶心,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类和人鱼交\\合呢?而且你们还觉得很快乐……” 浪花沾湿了一点沧余的脸颊,沧余歪了下头,是真的在思考。 “因为人鱼很好看吗?我的意思是,海豚和天鹅也很好看,还有其他很多动物,你们为什么不和他们交\\合呢?还是因为神话特性,人类喜欢把人鱼写进童话,或者恐怖寓言。” 月光如同微湿的丝线,将他半边面孔浸得洁白无暇。而另外半边被篝火映衬,显得艳丽又冷漠。 他是这样复杂,才揭露出一点藏起的自己,就已经令人惊愕。 “也许就是因为半人半鱼,人鱼才会如此吸引注意。”沧余继续说, “在人类看来,纯种的动物太没意思,因为它们是真的不明白事理,太过原始和低级。而人也没意思,因为太受约束,没有惊喜。所以必须一半一半,才能满足人类那些自私的,贪婪的邪欲。” “水也很重要,是不是?人鱼活在水里,而人无法在水下呼吸,所以人鱼是神秘的,还很浪漫,因为人类完全不了解深海中的世界。可是为什么这么残忍呢?就好像……” 沧余注视着卫弘,眼睛像日落时的大海。 “就好像无论是什么,只要是人类能够接触到的,人类就要统治它。” 他言语坚定,但是神情放松,似乎势必要将人类的心理研究透,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。 从卫弘的角度仰视过去,此时的沧余有点像屠渊。 “人类好复杂。”最终沧余做出总结, “不了解但要伤害,一边尊敬一边掠夺,你们对自然就是这样……你们对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样。” 沧余抿起嘴,礁石上暂时没人说话。浪涛不断冲荡,周围只剩下往复循环的大海沉鸣。 抓住这个机会,卫弘艰难地咽下充斥口腔的血,扭动着身体,向篝火靠近。也许他可以将捆绑着他双手的绳子烧断,或者握住一截木头当武器。 但是沧余踩住了他的脚腕。 “人类,”沧余不满地说, “真是狡猾。” 这一脚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,卫弘觉得骨头都裂了,仰起头凄惨嚎叫。痛苦卡在喉结,他唾血横流,声音已经变了调。 “你惹得我不高兴了,”沧余碾动脚尖,说, “我不想和你聊天了。” 卫弘发疯似的扭动起来,不断地动着手臂,试图从锁扣中挣脱。因为他中关于意识到,面前这个精致美丽到令人咋舌的人,或者随便什么物种,是个极其危险的杀手。 毫无人性的小变\\态! 月色和火光将沧余包融,海浪将沧余稍微沾湿。沧余看着绝望的卫弘,满意地笑了。 “好啦,”沧余说, “我要杀死他了。” 说着,他微微侧过脸,征求同意似的问: “可以吗?” “当然。”嗓音沉哑而迷人,屠渊从沧余背后的黑暗中现身,对沧余温柔地说, “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,小鱼。” 卫弘彻底瘫软在地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=w= 本来应该三合一的,但是工作实在太忙,没有完成存稿。所以先欠着,后面找时间给大家补回字数! 第48章 第26章 大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。 卫弘绝望地想。 同时拥有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心肠。 沧余已经靠近了。 卫弘一面嘶哑着喉咙,模糊地呼喊救命,一面向山崖的方向艰难爬行。但他此时已经走投无路,沧余踏着破碎的浪花,抓住了他。 “来吧。”沧余欢快地说。 他将卫弘拖向篝火,让卫弘正好悬在烈焰之上。滚烫的火舌已经舔到了皮肤,卫弘持续地发出叫声,涕泪和混着鲜血的唾液一起滴落,掉进火里, “嘶啦”一声,就变成了一缕烟。 卫弘崩溃地摇头,他知道错了。 “晚啦!”沧余笑了笑,在他脸边说, “你觉得人鱼属于谁呢?人鱼有自己的世界,有蓝韵悠长,浩渺无垠的大海,有凝霜飘雪,如同幻境的冰川,还有永生岁月里不断前进的文明。人鱼就该终生随性潜游,他们绝对不是人类的私有财产。你们这些人,不过是强行将那些生命据为己有而已。” 他的声音优美空灵,带着穿透雾气的力量。卫弘在这声音和海浪声中求饶,从唇间逸出呜咽。 “可是你明明知道的呀,人鱼的报复心是很强的。”沧余无辜地说, 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你把我的头按进了水池,是不是?” 他抽掉卫弘嘴里的布条,然后把卫弘的头按进篝火。 迸溅的血打湿了沧余的脸庞,他听见滋滋声,最终化成连绵的浪声。他闻到肉被烤焦的味道,觉得眼睛很酸,身上很热,他出了汗,他想流泪。他感受得到手底下这个人的颤抖,就算是仇人,他也能想象这个人的恐惧。这感受那么熟悉,沧余仿佛回到了过去。 火焰轰地窜起来,绚丽的橘光覆盖了沧余的眼。这是庆典,这是结束,这也是开始。 “小鱼。”屠渊叫醒沧余。 沧余解开了卫弘手腕上的绳子,把卫弘摆成一个自然的姿势。然后他站起身,屠渊适时地张开双手,将他拥进怀抱。 屠渊擦净沧余的面颊,有血滴沾到了沧余的睫毛,屠渊示意沧余闭上眼,沧余仰着脸,乖乖地照做。过了一小会儿,他听到屠渊和他说好了。 沧余睁开眼睛,现在的他面颊洁净,卸下了所有伪装。他依然像个瓷娃娃,但是眼神妖娆而赤\\裸,每一下呼吸都蕴含着雄浑而且泼辣的生命力。 他注视着屠渊金色的眼眸,抬起沾血的手,第一次主动触碰到了屠渊的面颊。 “屠渊,”沧余说, “和我接吻。” 屠渊立刻俯首,沧余配合地仰起脸,两具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。这地方真是绝妙,一边是汹浪,一边是烈焰,这样的冰火两重天把人的欲\望都催发出来了,他们只能贴含吮吸对方柔软温热的嘴唇,以此勉强慰藉。 沧余闭上了眼睛,用自己的舌去找寻屠渊的舌,不断舔舐,尽力旋磨。屠渊扶着他的脸,借机前进。他们沉浸于此,不断地调整呼吸,获得了一点点氧气,就立刻去对方口中挥霍掉。 沧余早就不再思考,他不想要这一吻结束,他开始抚摸向屠渊的腰。 远处传来震耳的钟声。 午夜到了。 篝火还在燃烧,有交谈声由远至近,海岸警卫队就要巡逻到这里了。 按照原本的计划,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。不过屠渊一点儿也不慌张,甚至又在沧余唇上亲了亲。 “我不敢相信,”沧余哑声抱怨, “接吻竟然这么耽误时间。” 屠渊笑了,说: “是他们耽误了我们接吻。” 沧余也笑了,然后他猛地扑向屠渊,扯着屠渊一起跳入了大海。 大海。 沧余听到自己的心声。 大海! 接触到水的一瞬间,沧余就毫不犹豫地松开屠渊,独自潜向深处。屠渊的手指温情地划过他的掌心,像是询问,也像是挽留,但是沧余没有理会。 阔别九年,沧余终于回到了海中。这令人类恐惧的冰凉流动,对他来说却亲切无比——他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\\宫。他被厚重,柔软,光滑,绵密的液体包裹,他感到无比自由,每一秒都在被爱抚。他在融化,变幻,重塑。这是生命的往复,唯独在水中方能实现。这是回家的楔子,断手断指,剖心雕魂也要抓住的爱。 只要不回头,他就可以离开了。 回家。 沧余冲向那无边的深海。 他缓缓停了下来。 他回头看向屠渊。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,不知道是不会游泳还是已经放弃挣,总之屠渊正在任由身体向海中坠落。月光照不到这里,海水太深了,也太冷了,屠渊低着面孔,像一具苍白的尸体。 似乎是察觉到了沧余的目光,屠渊缓慢地抬起脸。黑发飘荡着散开了,在深暗的水下,他的眼像微弱的烛火。撑不了多久,就会熄灭的。 他就这样望着沧余。 他看上去很难过。 心脏跳得发痛,指尖无故颤抖,沧余被一种如同晴空惊雷的情绪完美地击中了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游向了屠渊,还伸手捧住了屠渊的脸。 水下的小鱼美得惊心动魄。 他张开嘴,在水下自如地说话。 “屠渊,”沧余说, “就这一次。” 他贴近屠渊的胸膛。 第49章 他说: “我留下来,陪你到白雾。” 然后他吻到屠渊的双唇,把自己的气息渡给屠渊。银发绽放在他身后,成为他在海底的翅膀。他狠狠地抱紧了屠渊,带着屠渊一起游向海面。 ——上卷·终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27章 热潮 黎明初破,海水翻涌成金。 篝火已经灭了,微咸的海风吹不散皮肉焦糊的味道,保镖递来手帕,想让蓝允涟掩住口鼻,但是蓝允涟没接。仁心蹲下身,将卫弘的尸体翻了过来。 “左半边脸完全烧烂了,骨头已经露在外面。好在另半边没这么夸张……嗯,这就是卫弘队长……当然,保险起见,我还是会做个dna检测。”仁心用镊子将一小块皮肤剥离下来,存作物证。 岩石中间沾不到海水,上面血液半干,变成了膻臭的黏\\液,沾脏了蓝允涟的裙摆。 “仁医生,”蓝允涟面不改色,问, “可以确定死因吗?” “面部直接接触极端热源,”仁心回答, “是被烧死的。” 围在这里的人都皱起眉,表情复杂,很难说是不忍心还是被恶心到了。他们挡住了光,仁心挥手示意他们退后。 “你们发现卫弘队长之后,”仁心抬头看向几名海警,问: “没动过现场?” “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领队的海警稍微挪开捂着鼻子的手,回答说, “我们顺着海岸线巡逻,远远地隔着段距离,先看见了篝火,走近闻到了气味才发现火里有个人。当时我们也不确定这是谁,就赶紧先把火给灭了,然后看制服觉得是卫队长。” “那个……”另外一名海警忽然举起手, “我,我灭火的时候……” 仁心抬头,他平时随和宽厚,此时前所未有地犀利。海警愣了一下,有点担心。 仁心让海警实话实说。 “就是,我,我灭火的时候,可能不小心……踩了卫队长的头几脚!”海警九十度鞠躬, “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” 仁心翻了个白眼,俯脸近距离地观察尸体。 “昨天晚上,”仁心问, “有人在基地的宴会上看见过卫弘队长吗?” “有的,我们刚才问了一圈,很多人都看见了。”有士兵回答, “说是卫队长喝得有点多了,自己溜达着出去休息了。” 如果没有外力,那最合理的推断就是卫弘失足摔进了火里。但是仁心皱着眉,没有立刻给出结论。 “这半边脸的痕迹这么深,创口边沿却这么整齐,说明这人倒在火堆里之后就没有再起来过。”仁心用镊子指向木块,说, “正常人被烫一下也要跳起老高,这样毫不挣扎,除非他在被烧之前就失去了意识或自主能力,或者,是被人强行按下去的。” 这话含义太深,没人出声。有士兵悄悄地看向蓝允涟,但蓝允涟一直注视着尸体,没有抬眼。 “这事可能……”仁心斟酌片刻,还是说: “我的意思是,卫弘队长喝醉了,想要独自行动,这当然没问题。但这里离基地很远,还在山崖底下。卫弘队长为什么要到这里来,还单独点了堆篝火?” “喝醉了的人,”蓝允涟忽然说, “做什么都有可能。” 这话就像微凉柔软的手,抚平了气氛中的所有危险。如果非要说哪里突兀,那就是她接话的时机太恰当了。 仁心撑着膝站起身,第一次带着戒备来审视这名女子。 但蓝允涟还是蓝允涟,优雅端庄,沉着美丽。她甚至还保持着微笑,平和地与仁心对视,可是仁心看不透她在想什么。 仁心迟疑片刻,没有说话。 “卫弘队长是公职人员,身份特殊。”蓝允涟当机立断, “先把他抬回基地,在得到来自政府的下一步指示之前,谁也不准接触尸体。” 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的安静,包括仁心。 大海掀起波澜,临岸的地方浑清参半。蓝允涟在霞光中眯起双眼,她深深地看着仁心,问: “屠渊殿下和沧余先生还没有回来吗?” *** 屠渊和沧余已经上了岸。 日出正进行到最绚烂的时分,天空披着玫瑰色的绉纱,冰冷的海似乎都燃起来了。清晨的潮水带着光冲向没有沙粒的海岸,浸泡着层叠的礁石。 沧余带着屠渊游到这里,借着浪花的力量,将屠渊送上礁石。而他自己留在水里,再次潜向深处。他吐出一连串的泡泡,然后轻盈地旋身,愉快地戳破了它们。他向后仰身,展现出极大的柔软,轻松地让自己首尾相接。 他就是一条小鱼。 然后他迎头而上,从曦光下的海水中露出身来,如同一颗破蚌而出的珍珠。 屠渊正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,稍微俯身,对沧余张开双臂。沧余随着波浪浮动,屠渊等候了一会儿。 “小鱼,到我这里来,”屠渊低声问, “好吗?” 此时的屠渊比平时苍白,也比平时蛊惑。他的眼睑充盈血色,睫毛显得很柔软,这样稍微低着头,发出的询问都像恳求。 沧余游向他的怀抱。 屠渊在礁石边沿坐稳,让沧余坐在他的腿上。他们湿透的身体紧贴在一起,随便动一下都会摩擦出轻\佻暗示的滚烫。 “小鱼,”屠渊拢住沧余的长发,微笑着说, “我好开心。” 第50章 “我好累。”沧余还在喘\\息,胸膛有节奏地起伏,一次次和屠渊相贴。他皱起眉头,戳了下屠渊,娇气地说: “你好大。” “……是重。”屠渊说。 “这里离大崩山已经很远了,”沧余噘了下嘴, “可别指望我再带着你游回去。” “不会。”屠渊露出了歉意,捏着沧余的后腰,说, “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,然后我带你回去。” 手掌蹭出热度,沧余察觉到了渐沉的气氛,试图后撤,但是被屠渊扶着腰,没有成功。 “小鱼,”屠渊迫近双唇,慢声说, “留得久一点。” “我的殿下,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?我说了,就这一次。我陪你到白雾,在那之前……”沧余话语轻轻,像是说给屠渊,也像说给自己。 他最终说: “无所谓了。” 随着最后这四个字出口,沧余彻底放松了身体。他放弃了抵抗,凑头过去,吻在了屠渊的唇上,并且直接探出了舌头。 口齿间的温暖驱散了海水的寒冷,两个人沉醉其中,将这一吻延续绵长。沧余闭上了眼,屠渊顺势抱住了他,仰倒下去。他一手抱着沧余,一手将大衣铺开了,将沧余舒服地躺在上面。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,亲吻结束时唇间发出了小小的“啵”声。沧余睁开眼,发现屠渊正专注地看着自己。 出乎沧余的意料,屠渊的眼神没有任何攻击性。 就像他没有硬一样。 “装模作样,”沧余不满地嘟囔,抬起腿,用膝盖抵住了屠渊,再次说, “你好大。” 这次屠渊没有纠正他。 “你还在等什么?”沧余用烛火般明亮的眼神发出邀请, “我已经说了无所谓。快点,来吧。” 然而屠渊说: “我只是想要和你交流。” 沧余从凌乱的喘息中恢复过来,疑惑地挑起眉。 屠渊说: “我想你和说话,哪怕是闲聊,用任何语言都可以,只要你说的是真话。我想把你拥入怀中,完全地抱住完整的你,感受到你的放松和沉静,感受到你正安心地把自己交给我,从身体到心灵,包括所有的秘密,全部。” 他这么说了,也这么做了。他将沧余抱在怀里,和沧余额头相抵,让两个人之间不留一点儿缝隙。 沧余沉默地盯着他。 屠渊说: “我想让你无需伪装,坚强地,真挚地,快乐地生活。我想让你去到我无法抵达的地方,而我会面带微笑地为你送行,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我,你会回来。无论你身处何方,我们都在一起。” 沧余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,但是他很快抿了抿嘴,冷酷地说: “我不明白。” “极端的行为,永远是最容易也最低级的解决问题的方式。”屠渊说。 “交\\配才不极端,”沧余说, “那是自然的,必然的,快乐的行为。” 屠渊无奈地笑了笑。 “我想快乐,”沧余说, “现在就想。” 屠渊没有回答,他轻缓地抚摸着沧余的发顶。在这个人的手掌下,沧余永远有种自己是个小孩子的感觉。沧余皱起眉,盯着屠渊。 “交\\配的前提只是身体,人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交\\配,获得快\\感,繁衍后代,总之简单极了。”屠渊说, “但是做\\爱不一样,抛开自然界的需要,带着爱意去触摸,因为喜欢而贴近,让身体和灵魂都产生交流,这需要超越动物本能的情感。” “也许它们有区别,”沧余别开脸,躲避着屠渊的目光, “但我什么都不需要。” “你至今都不能自如地运用‘做\\爱’这个词,因为你不觉得我们已经相爱。”屠渊垂眼时泄露了心疼,他对沧余认真地说, “也因为那是人类自诩特有的行为,而你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地让自己被划分在人类社会之外。” “如果不那样的话,你会忘记自己是谁。” 没有人会和沧余做\\爱,因为看向他的目光都更直接。就像狂梦欢场里的那些人鱼,他们每晚都被送进不同的卧室,但是没有人会和他们相爱,甚至没有人会问起他们的名字。 或者他们是否拥有名字。 “小鱼。”不知何时,屠渊已经半坐起来。他将沧余抱在怀中,俯首温柔地说, “不要每时每刻都凌迟自己。陆地上也有美好,人类并非都是坏种,陆海之中蕴含无限可能。承认自己喜欢,没有想象得那么难。” 屠渊有规律地轻轻晃动身体,双眼含着美妙的金光,沧余躺在里面,如同身处温暖的襁褓。 他真的变回了一个小孩子,还轻易地被屠渊道破了心思,还被屠渊眼中蜜糖似的甜吸引住了。 “我……”他扬起下巴,对屠渊说, “我喜欢——” 咕咚一声响,有人大头朝下掉入水中。这人奋力划着手臂,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肉干。 沧余被甩了一身水,当即扭过头去,不管屠渊了。 “屠,屠渊殿下!”石棋手脚并用地爬上来,落汤鸡似的,硬着头皮对屠渊说, “欢迎您回来!” 屠渊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28章 灯塔 “屠渊殿下,对,对不起!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石棋一边小步挪向离屠渊更远的地方,一边毫不犹豫地检举揭发,伸手一指,说: “帆哥也偷看了!” 第51章 站在另一块礁石上的金帆淡定地举头望天。 被这样无情背刺,石棋撇下嘴角,小心翼翼地站在礁石边沿,说: “我错了,屠渊殿下。” 屠渊笑容不变,说: “你的饼干没有了。” “别啊,殿下!”石棋把肉干藏到背后,可怜兮兮地说, “我会长不高的。” 沧余从屠渊怀里探出头,真诚地问: “矮一点有什么不好?你一定要长得和屠渊一样高吗?” 他的脸庞太美,还没有称呼屠渊为“殿下”,石棋被冲击到了,有点发愣。但是想起面前两个人刚才相拥而吻的那一幕,石棋就差不多明白了。 石棋年纪很小,但是看懂爱情是人类的天赋之一。 “走吧,小鱼。”屠渊站起身,把沧余也带了起来,说, 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 金帆站着标准的军姿,在屠渊经过面前时微微鞠躬。 “屠渊殿下,”金帆克制住了兴奋,垂首恭敬地说, “欢迎回来。” “很高兴回来,”屠渊回过头,说, “这段时间辛苦了。” “武岩在灯塔里,”金帆说, “一切都为您都准备好了。” “准备好什么?”沧余问。 屠渊摸了摸他的颊面,说: “一个惊喜。” 沧余有点不开心,像个不被家长告知计划的小孩子。但是屠渊眼里的金光像朝阳,暖暖地罩着沧余,让沧余觉得自己要融化了。 “帆哥!”石棋落在后面,和金帆咬耳朵, “屠渊殿下和这个人什么关系啊?” 金帆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石棋,说: “你觉得呢?” “我不知道啊……其实我知道,但是我不敢说。”石棋小声说, “殿下在监狱里的时候看着也不像是会坠入爱河的那种人。” “正常人谁他妈能在监狱里谈恋爱……”金帆神色一变: “肉干掉海里就别吃了!” *** 在福彻尔大陆的最北端,两个世界相会碰撞。 一侧是陆地,漆黑的冻土上落满阳光,仿佛天空打翻了存钱罐,金色的钱币斑驳一地。而另一侧的汪洋翻腾浪涛,声响如同天神怒吼。 在它们之间,高耸的灯塔矗立不倒。 “小鱼,”屠渊为沧余打开门,绅士地说, “欢迎来到灯塔监狱。” 沧余走进去,里面就像鱼腹中那么黑暗。 这里就是臭名昭著的灯塔监狱,被关进来的人要么是福彻尔最险恶的罪犯,要么是在战争中失败被捕的雇佣兵。但这里的越狱率几乎为零,因为监牢的位置处于灯塔底部,如果没有狱警放下的升降梯,想要从这里逃出去,就得徒手攀爬上百米。 和登天差不多难。 “但是,”沧余仰脸去看屠渊,问, “你逃出去过,是不是?” 屠渊笑了,说: “是的。” 然而就算出去,越狱者的前路也无比艰险。跳入大海就只有被淹死的份儿,而从陆地逃离,面前就是无尽的寒冷荒原。大崩山的春日比米拉克的冬天还要冷,而冬天真正到来的时候,冰和雪会占据一切。哪怕一鼓作气跑到大崩山崖,坚守在那里的海军也不会放罪犯通过。 升降梯不停晃动,屠渊怕沧余掉下去,一直揽着沧余的腰。 这里毫无光亮,武岩为两个人提着小型煤油灯。他是个高大沉默的中年人,但是对屠渊非常恭敬。屠渊不在的这几个月里,就是他在管理这所监狱。 屠渊的脸在光下反而更加苍白,他就是深藏地下的月亮。 沧余问: “你的最后一次逃跑是什么时候?” 屠渊贴近他,说: “六年前的冬天。” 沧余惊奇地挑起一双秀气的眉,说: “当时你赤着脚,跑出了九公里。” 屠渊说: “是的。” “可是,”沧余回忆着之前卫弘说的话, “你却为了一片猫爪草田停了下来,最终身中六枪,又被抓……拖了回去。” 屠渊说: “是的。” “是你太疯狂,”沧余蹙起眉,问, “还是你心里也知道逃不掉,就干脆放弃了?” “是我禁不住诱惑,”屠渊附在他的耳边,低声说, “你知道,我有多么爱那一朵朵盛开在指尖的小太阳。” 他轻轻地笑出声, “因为看到了,就不能装作没看到。所以很想摘一些,哪怕一朵,送给我即将见到的人……那个时候的我以为,从这里出去,就能见到他了。” “哦!”沧余在升降机落地的轰隆声中提高声音,说, “送给你的那条鱼。” 屠渊不置可否,沧余问: “是不是?” “小鱼,”屠渊只是说, “我们到了。” 铁门打开,监狱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盐的味道。地板和墙壁都是潮湿的,摸一把,指尖沾的是腐朽的藓。 更诡异的是,这里没有人发出声音。沧余只能听见外面的浪涛声,和海水拍打在灯塔上的轰响。大海的声音深沉又单调,周而复始,听久了,浪潮敲击的对象会从石头变成心脏。这是来自地狱的诵念,让人想要躺下,蜷缩身体陷入沉眠,再也不要睁开眼睛。 太绝望了。 武岩配合地将灯前举,让沧余能够看清铁栏后的房间。 这场景太诡异了。 一间间逼仄的牢房里,犯人们笔直站立,仿佛身穿军装而非囚服。他们目送屠渊和沧余经过,在两个人走到面前的时候,每个人都向屠渊鞠躬行礼。 第52章 沧余明白了。 “我的殿下,你才不疯狂。”他侧头看着屠渊,说: “你用了七年,把这里变成了属于你的军营。” 屠渊从容地说: “也属于你。” 走廊尽头是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,并不带透光的小窗。 “这就是,”沧余等待屠渊开门, “你待了三年的地方?” “七年。”屠渊一手转动钥匙,另一手和沧余指尖相摩,轻声说, “我当上监狱长之后也住这里。” 门一打开,里面竟然亮着刺眼的白织灯,光猛地照射而出,沧余双眼生疼。而等他看清房间里的景象时,他忽然感到一阵颤悸,有种冰凉的压力从天灵盖拍下来,让他心跳过速,喘不上气。 这是一间玻璃房子,犹如一个巨大的鱼缸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29章 遇海 “小鱼,”屠渊低声问, “想进去吗?” 沧余松开屠渊的手,自己走进了牢房。 他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座透明的坟墓。 这里除了窄小的金属床和厕所以外,一无所有。灯光经久不灭,随便哪个角度,沧余都被玻璃上的冷光晃得想要流泪。 “七年,”沧余听见自己低声问, “在这里?” “是的。”屠渊也迈进了房间,望着他,说, “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。” 沧余问: “为什么?” “一开始是因为他们需要每时每刻监视我,”屠渊平静地回答, “后来我觉得这房间不错,没有搬出去的必要。” “你在这里……”沧余低声问, “为什么?”他忽然侧身看向门口的武岩,毫不客气地说: “我要听你说。” 屠渊并不阻止,武岩抬起了眼睛,观察着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年轻人。武岩始终保持着平静,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沧余随意地坐在床尾,主动问: “武岩先生,你和屠渊是怎么认识的?” 武岩笑起来的眼边有皱纹,他说: “在屠渊先生不幸做囚犯的时候,我是灯塔监狱的狱警之一。但我现在是屠渊殿下的部下。” 沧余礼尚往来,说: “我叫沧余,我是屠渊的……” “我知道的,沧余先生。”武岩温和地接过话,在一瞬间的失神过后,说, “我们,整个灯塔监狱,一直都在等待您的光临。” “是吗?”沧余看向屠渊,惊喜地问, “一直?” “一直。”武岩看向沧余的眼神像温水,平和又缓慢地溢出。他最终说: “您想要知道什么,我都可以告诉您。” “监狱里的屠渊,”沧余问, “是怎么样的一个人?” “刚到这里的屠渊殿下单纯,柔软,带着一点点忧伤,无论对谁都心怀怜悯,”武岩说, “不管从哪方面来讲,他都只是一个孩子。” “那还真……”沧余想说“看不出来”,但他望向屠渊,又觉得什么都有迹可循。 就好像,他见过那个单纯,柔软,带着一点点忧伤,无论对谁都心怀怜悯的屠渊。 “但是屠渊殿下转变得很快,当他发现要靠暴力和冷血才能在这里生存的时候,他顺利地接受了现实。”武岩毫不避讳地说, “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天,屠渊殿下就把他的狱友打死了。在那之后,他就被转到了这间玻璃牢牢房。” “当时的监狱长非常暴力,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,手握权力,就能成为上帝。年轻人,你也许还不明白人们会在权力的驱使下做出什么事。”武岩显得有点痛苦, “那个时候,监狱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屠渊殿下,只要他觉得无聊……” 屠渊看去一眼,武岩没有把话说完。 片刻的沉默过后,武岩说: “很快,屠渊殿下变得冷静,阴郁,疯狂……他陷入了完全的沉默,拒绝和任何人沟通,除了他自己。定期来监狱进行心理辅导的医生认为,屠渊殿下为自己虚构了一个世界,或者一个目标,沉溺其中,靠着某种回忆或者幻想度日。” 听这话的时候,沧余始终看着屠渊,静谧湛蓝的眼睛如同一对宝石。但屠渊始终都垂着眼,看起来正在认真聆听一个有趣的故事。 就仿佛那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他自己。 “在被囚禁的第一年里,屠渊殿下不断地逃离,又不断地被抓回来,周而复始地痛苦循环。”武岩继续说, “但在最后一次逃跑失败后,屠渊殿下改变了策略,开始通过言语和行为,与其他囚犯建立联系。他发现了交流的奥妙,并且将其运用于统治。” “但是他心中的那个回忆或者幻想并没有消失,他的目标没有改变,他做一切都是为了出去。过去的七年里,屠渊殿下一直有自我虐待的行为,他喜欢用自己的血在玻璃上书写和绘画。他笔下的语言我看不懂,我询问过,屠渊殿下说出了类似‘拥有自由’, ‘永难抵达的尽头’和‘寻找’的字眼。而他画的,是……” 武岩抬起手,用食指在空中划了几下。 沧余看懂了。 那是一条简笔画的鱼。 沧余仿佛能看那画面,屠渊拖着锁链,用鲜血在透明的墙壁上写下破碎不堪的语句,渴望着能够出去。这让沧余想起,很多年以前,他也曾经蜷缩在毫无隐私的玻璃房子里,无助地等待着微茫的希望。 *** 第53章 少年背贴墙壁,听着门那边的男女呻\\吟\\喘\\息。屠建涛平时稳重如山,此时抚\捏的动作却十分灵巧。少年将门打开了一条缝,看到了父亲和一名没见过的女人。 少年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,然而他不仅对眼前的性\\爱场景毫无兴趣,还露出了厌恶的神情,似乎那不过是两具尸体,已经变烂发臭,脓水流淌。 丝毫不知道他们正在被窥视,女人的叫声越来越高。 进入宫殿伺候元首的女人们都知道,元首不在乎任何人的出身,但是格外喜欢浪\\荡的床\\伴。放得越开,得到的好处就越多,别墅,车子,管家,甚至有人得到过曾经属于元首夫人的钻石项链。 这背后的原因,少年再清楚不过。 他的母亲,那位已故的元首夫人,出身高贵,举手投足间优雅无限。她不是能换上女仆装满足元首癖\好的人,事实上,在生下少年之后,她就不再与屠建涛接触。 如果不是因为夫人出身蓝家,屠建涛恐怕早就会开始招\\嫖。如今夫人已经去世,他可以肆无忌惮。 所以少年感到恶心。 他抱紧了怀里小巧的圆型玻璃缸,那里面有个小海蚌,正缓缓张合着壳,吐出一串的小泡泡。这是少年刚从厨房里捡出来的,厨师们新买了一批海产,海蚌夹在网兜里,被厨师随手扔进了垃圾堆。 海鱼接二连三地被开膛破肚,血水遍地,溅脏了少年的皮靴。但他毫不在意,从一片腥泞中轻柔地捡起还活着的小海蚌。他用指尖触了触它内里软滑的肉,给它找了一个新的家。 屋里的性\\交还在继续,少年转身离开,熟练地从仆人的通道下楼,避开所有人,跑出了宫殿。花园里支起了硕大的帐篷,有几个人正在从卡车上卸货。 他们的货不仅包括旅行箱,还有各种被装在笼中的动物。 几个少男少女正聚集在树下,他们出身上层社会,无论男女都化着夸张的妆容,最近米拉克城里时兴惨白的皮肤和血红的双唇。少年停在不远处,听他们闲聊。 “这个马戏团很有名气,提供的表演全部独一无二。”一名穿彩色衬衫的少男说。 “马戏团这种地方很脏的,里面都是病毒,性\\病,贫穷,会传染,这是我妈妈说的。”站在他旁边的少女梳着娃娃头,她担忧地说: “怎么办?我妈妈不会允许我来的。” “这家马戏团有什么特殊?”另一名少女脖子上戴着名贵的翡翠饰品,她抱着手臂,看着马戏团的人忙进忙出,问: “凭什么他们能进中心宫殿?” 少男说: “他们有人鱼,听说还不止一条,而且都特别漂亮!元首大人喜欢人鱼,你难道不清楚吗?” “人鱼怎么了?元首大人不是七年前就吃过人鱼肉了吗?那些东西长着鱼尾巴,又不能弄到床上去。”戴翡翠的少女压低声音, “我也见过人鱼,在展览馆里,它们都病怏怏的,要不连眼睛不睁,要不就拿头撞墙。有什么稀奇的?” “因为有科学家预测说,之后出海没那么容易了。”长发少男侧身靠着树,遗憾地说, “海上起了点儿雾,你们听说了吗?” 少女耸了耸肩。 “还有人说是因为咱们抓人鱼,”另一名少男说, “遭到了来自上帝的谴责!” “别它妈放屁了!”穿彩色衬衫的笑出来, “不过是天气原因,渔民翻船是常有的事。是谁那么迷信?起雾有什么了不起?过几天就散了,和人鱼或者上帝有什么关系?” “没错,上帝才不管人鱼如何呢。”翡翠少女也笑了,说, “自从第一条人鱼被咱们抓上岸,已经七年了。上帝还真坐得住呀!” 几个人笑成一团,终于有人回头,看到了抱着小海蚌的少年。 翡翠少女问: “要不要过去打招呼?” “不用,因为就算你过去,他也不会和你说话的。”彩色衬衫说, “虽然他父亲很了不起,但他是个怪胎。” “你还不知道吗,他从小就过于有人情味。”长发少男说, “非常有教养,每天都读书,所以多愁善感。他的灵魂早就被弥赛亚\\情\\结占领了[1],觉得自己高高在上,还能拯救其他生命,甚至在学校的演讲会上提倡人鱼与人类平权。” 娃娃头少女瞪大了眼睛,问: 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,他就被元首大人赶出了宫殿,”少男笑着说, “在街头露宿了一星期。” 少年听到了这些讽刺,但他没有露出一丝不高兴。他身上完全没有同龄人的莽撞或者叛逆,他异常冷静,甚至到了淡漠的程度。他从几个人身边走过去,甚至朝他们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。 驿荡的风将他的额发拂在额前,露出少年漆黑深邃的眼。他长得非常英俊,苍白轻薄的皮肤和充盈血色的双唇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吸血鬼。他的身体挺拔单薄,但是腰窄腿长,已经能看出蕴藏在瘦削后的力量。 少年进入马戏团的杂物间,想要寻找传说中的人鱼。帐篷中央有个盖着天鹅绒布料的长方体,少年缓缓地靠近,伸手掀开了绒布。 绒布下是个玻璃箱,而箱子里蜷缩着一个男孩。 他们猛然四目相对,彼此都吓了一跳。 男孩拥有一双大海一般的蓝色眼睛。 此时那双眼微微睁大,眼底浮动着泪意似的光芒,看向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惶恐无助又异常明亮。 第54章 男孩的上身不着寸缕,被长长的银发胡乱地盖着。而此时他正不安地后退,在慌乱间露出了胸膛。 洁白如初雪的身体上布满鞭痕,甚至还有血珠挂在裂口之上。 这是一只被抓进虎穴的羔羊,被无情碾碎的珍珠。 少年还在愣神,男孩已经颤抖着浅色的长睫毛,低下了头。 但清澈的海水已经映进了少年心底。 “别怕,我,我只是在找人鱼……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少年伸出手,贴在玻璃上。男孩缩在角落里,低着头不回应他。 “我叫屠渊……”少年轻声说, “我会——” 少年想说什么,但马戏团的老板走了进来。 少年被好声好气地请了出去,片刻后,帐篷中传来老板的怒骂,和踢踹玻璃的声音。帐篷外面,少年抱着小海蚌,良久地伫立在花园里,一直盯着玻璃箱所在的位置。 名叫屠渊的少年忘不了刚才的惊鸿一瞥,那名美丽动人又楚楚可怜的男孩如同大海,填满了他的双眼和心田。 “……我会,”屠渊低声说, “保护你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弥赛亚\\情\\结/the messiah complex:一种精神状态,在这种状态下,一个人相信自己是弥赛亚或先知,并将通过宗教努力救赎人们。也可以表示一个人相信自己有责任拯救或帮助他人的一种心态。 感谢观阅。 第30章 温柔 沧余觉得太阳穴很痛。 他抬手挡住眼睛,不让自己看光。他在昏暗里休整片刻,又慢慢地坐直了。 “那个把屠渊关在这里折磨的监狱长,”沧余问, “已经死了吗?” “是的,”武岩毫不避讳地回答, “他死了,屠渊殿下亲手杀了他。” 沧余笑了,双眼变成了一对蓝色的小月牙。他总是这样,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,他都能抓住那一点点令他愉快的信息,并且露出最无忧无虑的笑容。 屠渊的影子在灯下静静延伸,他想:多么纯粹而美好的存在。 “请不要觉得屠渊殿下残忍,沧余先生。”武岩还怕沧余对屠渊产生负面想法, “是死者罪有应得。” 武岩解释说: “那个监狱长和这世界上的很多人一样,拥有了一点点权力就将其滥用。他以为没有人会反抗,囚犯们迫不得已的服从成了他为所欲为的理由。他对灯塔里的每个人都手段残忍,他高高在上,拒绝与任何人平视。” “他曾一度让屠渊殿下陷入绝望,屠渊殿下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都被他打破了,那真的是一段黑暗的日子。”武岩对屠渊颔首, “当初您离开的时候,我还担心……” 话题蓦然僵住,武岩转而说: “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。” 沧余站起了身,深深地看着屠渊,认真地问: “你为什么会被关进这里?” 屠渊露出了一瞬间的悲伤,然后他垂下眼睫,说: “因为我弄丢了一条鱼,”他轻轻地扯动嘴角, “所以我被送进灯塔监狱,得到了应有的惩罚……事实上,直到此刻,我依然在接受惩罚。” “所以,你的苦难之源就是那条鱼。”沧余抿了抿嘴, “这样看,你应该憎恨它。” “不,”屠渊温和地纠正他, “是我的希望之源。” 沧余睁着一双明亮胜过夜星的眼睛,长久地注视着屠渊。 从遇见的那一刻到现在,沧余听到了太多有关屠渊的信息和传闻,来自屠渊的同僚,屠渊的敌人,屠渊的部下。他们眼中的屠渊充满智慧,洞察并玩\弄人心。屠渊还很冷酷,他是那种会面带微笑杀死敌人的人,他喜欢心理折磨,狩猎时的无尽蛰伏对他来说是种享受。 但是在沧余看来,屠渊最大的特点是温柔。 并非滥情,而是独一无二的舒缓和纵容。 都给沧余一个人。 大部分时间,无论沧余说什么,做什么,屠渊都投以真诚和赞许的微笑,他看向沧余的目光永远深沉,仿佛在观赏某件珍宝。两个人有时也会将危险和暧\\昧混为一谈,可沧余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落败,哪怕是在屠渊占据上风的时刻,沧余也只是觉得很有乐趣。 当然,屠渊的温柔也充满变数,沧余永远意料不到他的下一步。和屠渊在一起,沧余总是同时感到兴奋和疑惑。 所以啊,屠渊是无法拒绝的饵,明明看不透,却想要义无反顾地靠近。屠渊是峻拔的山,他是一个沧余从未接触过的世界,猛然出现,强势地拦住了沧余。 每次沧余抬头去看屠渊,都有种自己无法离开的错觉。 屠渊唤醒他,说: “小鱼?” “原来你……”沧余想了想,轻声说, “还是个小可怜。” 说着,他踮起脚,够到了屠渊的发顶。他学着屠渊平时抚摸他的样子,轻轻地把屠渊的黑发揉乱一点。 “你带我来这里,告诉我这些,”沧余双手下滑,落在了屠渊肩头, “为什么?” 坦白自己痛苦的过去,这举动和将自己的心脏割剖没什么区别,完全不符合自然界的规律。 “这个问题,”屠渊拂开沧余的额发,俯首迫近了,说, “我想听你说,小鱼。” 沧余当即笑了起来,毫不犹豫地说: “因为我长得好看?” 屠渊愣了一下,也笑了。 武岩想要说什么,犹豫片刻,还是没有打断。 第55章 因为屠渊和沧余已经处于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,耳鬓相触。在这个玻璃房子里,他们像两条相缠旋绕的鱼。 沧余将下巴放上屠渊的肩膀,闻着屠渊身上熟悉的味道,想。 其实不是的。 屠渊带他深入灯塔之下,不是因为屠渊被他魅惑到了,而是因为他也经历过那种渴望自由而不得的痛苦。他们与对方感同身受,他们殊途同归,就像鱼鳞和鱼刺,一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灵魂里仅剩的那点骄傲。 沧余这么想着,一时间没忍住,偏过头嘟起嘴,亲了一下屠渊的脸颊。 *** 暗色的大海激\\情翻滚,仿佛正在沸腾。屠渊扶着露台边的栏杆,袖口蹭到了上面的血迹。 武岩低声问: “为什么没有清理干净?” “晚上太黑,溅到了。”金帆低声回答,然后立正对屠渊颔首, “对不起,屠渊殿下。” 屠渊没有挪开手掌,说: “没关系。” 百米之下,沧余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,愉快地晃着小腿。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只大海螺,放到耳边听了听,大概是没有浪涛声,于是又将海螺的尖端含入口中,试图吹响。 “武先生,您说您在我离开的时候有过担心,”屠渊稍微侧脸,问武岩, “您担心什么?” “我亲眼目睹了您在灯塔里的变化,屠渊殿下。”武岩说, “您曾经心怀希望,想要阻止这世上所有可怕的事。可是后来,您的仁爱渐渐消失了,您的眼睛黯淡下去,皮肤变得苍白,血液似乎都被冰冻起来了。您离开这里的时候,已经和七年前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。” 屠渊沉默地点燃香烟。 “可是今天,我与您见面时,我几乎感到恍惚。”武岩微笑起来,继续说, “您和沧余先生并肩走过来,您在微笑,您在交谈。也许您自己尚未察觉,但现在的您充满力量……生命的力量。” 烟在屠渊的两指间静静燃烧。 武岩也看向海岸,浪花冲上岩石,覆盖住沧余的身体,又褪下去。沧余变得湿漉漉的,高兴地仰躺下去。 “我现在明白了,您的希望从来并没有消失,只是在过去的七年里,被迫与您分离。”武岩缓声说。 “我们,”屠渊的侧脸被烟雾模糊了一点,他哑声说, “不会再分开。” 武岩说: “我完全相信。” 屠渊的烟燃到了底,他把它碾灭在栏杆上,更加直接地望向海边的沧余。躺在浅海中的小鱼快乐又迷人,他的生命像春天一样充满活力。 欣慰和感伤同时爬上武岩的面庞,武岩说: “他真的值得。” “当然。”屠渊浅浅地微笑,说, “他是我的小鱼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31章 往事 马戏团的演出已经结束了。 喧嚣落下去,夜晚显得格外寂寞。屠渊钻进帐篷,月光随着他的动作一闪而过。 “别怕,”屠渊及时点着手中的小灯,说, “是我。” 他带着光走近,照亮了缩在玻璃缸一角的男孩。 自从上次窥见男孩的存在,屠渊每晚都会溜出宫殿到这里来。男孩对他已经很熟悉,此时主动贴近玻璃,将额头抵到上面。 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屠渊,屠渊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,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。 眼睛变成俏皮的弯月,嘴唇如同绽放的花瓣。 无论多少次,屠渊都为这样的笑容所折服。男孩明明身陷异世的囚笼,身上伤口层叠,却总是能露出这样纯真的笑容。 屠渊知道,并不是男孩弄不清状况,而是男孩主动选择快乐。忘记痛苦的处境,全身心地感受愉快的当下,哪怕很短暂。这是一种令人倾慕的强大。 “送给你,”屠渊将手贴上玻璃, “蓝色的玫瑰。” 玻璃箱顶部有一个圆形孔洞,用来确保箱内空气流通。屠渊将花从那里送进去,男孩抬手接住了。 “看,我找到了和大海一个颜色的花。”屠渊努力回忆着男孩前几天教过他的单词,一边在玻璃上描画一边说, “flelis[1]……你喜欢吗?它是和大海一个颜色的……大海……” 然而男孩手持鲜花,安静又迷茫地眨着眼睛。 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。 男孩是这个马戏团里最特殊的存在。 马戏团老板说他是人鱼,但他从来没有露出过鱼尾,无论老板如何打骂折磨都没有用。然而他大概也不是人类,因为他不懂福彻尔的语言,身上的伤口也会以惊人的速度愈合。 他是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生物。 可是就算没有鱼尾,老板也不肯将男孩放走,因为他容貌惊人,浪费掉很可惜。所以男孩被关在这里,供人参观。他不被允许穿上衣,只能用长长的银发潦草遮挡。 他是没有权力,没有归属的可怜虫。 “elfadil……azua flelis[2]。”男孩把花举起来,对屠渊说, “elda venya[3]。” “你……喜欢?”屠渊仔细辨认词语, “你喜欢这朵花?” 男孩没有听懂,但是屠渊的眼睛里含着漂亮的金光,他就高兴地点头。 “它和大海一个颜色。”屠渊抬起两指,向男孩的眼睛示意,又向那朵蓝玫瑰示意,说, “蓝色,大海的颜色。大海。” 第56章 男孩明白了,说: “otha[4]!” “是的,家……你的家。”这个词屠渊已经学会了,他在玻璃上画出波浪,轻声说, “你的家,在大海里。” “da……”男孩呆呆地学, “da, da, he……” “大大的,大大的海。是的,大海。”屠渊将手掌完全地贴上玻璃,轻声说, “大海。” 男孩也把手贴上玻璃,和屠渊掌心相对。他们同时直起身,隔着玻璃,额头相抵,四目相对。霎那间漆黑与蔚蓝共鸣交融,渊洞吸收了海洋,海洋裹住了渊洞。 男孩牙牙学语,但是一时说不好“海”字。他模仿着屠渊的口型,结果一不小心把玫瑰花瓣含进了嘴巴,立刻吐出来,咳嗽两声,娇气地打了个喷嚏。 他望着花朵,不开心地噘了噘嘴。 “可爱的malion[5],”屠渊微笑起来,说, “再试一次。大海。” “哒……哈……哒哒,大哈……”男孩一鼓作气,终于说: “大海。” 这是男孩学会的第一个人类词语。 陌生的音节有了意义,新世界的幕布就此揭开。他们逐渐跨越过语言的鸿沟,两条生命带着各自的伤痛,在笼罩着全世界的黑暗中摸索到了对方。他们相互舔一舔伤口,从彼此的身体里汲取温暖。 哪怕只有一点点。 屠渊在语言方面天赋平平,每个词汇都要男孩带着他的指尖书写很久。倒是男孩进步飞快,一个星期之后,他已经能够简单地和屠渊交流。 屠渊将自己的小海蚌送给了男孩,还给男孩带来了新的花。 “花,”男孩把手伸向小洞,期待地说, “你,给我。” 他黄昏时候才被老板“教训”过,此时胸口有一片灼伤,皮肉翻烂,血珠还在外溢。屠渊顾不上花,紧紧扒着玻璃,尝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。 男孩歪着头,疑惑地眨眨眼。 屠渊笨口拙舌,抬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。 “他们想看,尾巴。还要……它。”男孩指了指被他护在怀里的小海蚌,然后低下头,拨动着凌乱的长发,挡住了伤口。 海蚌在小鱼缸里安静地吐着泡泡。 男孩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,带着一点畏惧也带着一点难过,蹙起眉尖,说: “火。很大。” 屠渊的眼睛发红,声音也在发哑。他艰难开口,仿佛自言自语: “很疼。” 男孩不懂“疼”这个词,他只是盯住了屠渊手中的花,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,说: “我的。” 屠渊这才如梦方醒,今晚他带来了一种沧余从未见过的花,金黄色的,小小的,一整朵才有指尖那么大。 “你说海底没有光,想要看一看像太阳的花。”屠渊低声艰涩地说, “宫殿里到处都是玫瑰,却没有向日葵,那才是真正像太阳的花……但我找到了它们,也像太阳。” “小小的,无数的太阳。” 男孩将花凑近鼻尖,发现不如那种蓝色的那么香,但是也很好闻。他还非常喜欢这种颜色,像最烈的阳光,也像灯旁屠渊的眼睛。 他手捧鲜花,对屠渊笑起来。 “谢谢,”男孩说, “elfadil solindel[6]。” 如果不是他遍体鳞伤,还被关在鱼缸里,他此时看上去就像是生活幸福的小王子。他多么坚强,多么纯洁。 屠渊闭上了眼。 一个电光般的想法击中了他,而且一经出现,就不受控制地膨胀,成为狠狠叫嚣着的欲\\望。屠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栗,意识之海惊涛汹涌。 反抗。 破坏。 战斗。 真正地保护小鱼。 屠渊质问自己。 为什么要隐忍,为什么要等这么久,为什么没有在见到小鱼的第一面就把他带走。屠建涛是这样,母亲也是这样,身边的人都是行尸走肉,让屠渊也失去了勇气。 小鱼叫他“我的太阳”,他却没能为小鱼照耀回家的路。 “小鱼,”屠渊打破玻璃箱,站在纷飞的碎片里说, “othalion[7]。” 男孩听话地张开手臂,屠渊给他穿上自己的衣服,并且将金色的小花别在他胸口。然后屠渊抱起男孩,飞奔而出。 外面正在下雪,男孩抱着小海蚌,安心地依偎在屠渊的胸口。 油灯掉落在地,顺着绒布燃烧,晚风一推,大火狂肆地蔓延。警报声刺穿夜幕,探照灯胡乱旋转,屠渊弓身躲过了一束,却又被侧面的照个正着。屠渊将火和光都泡在身后,跑向大门。 士兵追击在后,子弹擦着身体飞过。屠渊俯下身,男孩被吓掉了,伸手搂紧了屠渊的脖子。 “小鱼,别怕。”屠渊踩着积雪,沉重地喘着息,断续地说, “我带你……。回家……。” 他跑进岔路,奔向海岸,迅速流动的冷空气和刀一样锋利,屠渊觉得喉咙生痛。但他不敢停下,他抱着男孩爬上堤坝。 “听,小鱼……。”屠渊说, “是海的声音……。” 沉远的浪涛正在轰鸣,男孩受到了召唤,猛地扭过头,迎着海风焦急眺望。然后他仰脸看向屠渊,神情天真又期待,仿佛新生的婴儿。 “回家……”男孩说。 海风吹起了发,两个人已经能看见夜色中的白潮。然而子弹打中了屠渊的左腿,屠渊当即倒地,男孩摔出去,顺着斜坡滚向海岸。 第57章 屠渊已经无法站起身。 “小鱼!”他勉强撑着手,对沧余喊, “回家!” 然而男孩爬起来,抱着小海蚌,向屠渊蹒跚而行。 “你在做什么?转身,回家去!”屠渊脸上潮湿一片,分不清是血还是泪。他拼命地挥手,对沧余沙哑地喊, “回家!离开……回到大海里……就在面前了……回家……你回家” 但是男孩向他跑起来。 “不要……我要你……你起来……我的……”男孩伸手去抱屠渊,哭着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珍珠掉落在屠渊身边,屠渊跪起身,被第二颗子弹打穿了肩膀,滚烫的血溅了男孩满脸。在彻底倒下去的同时,屠渊向前扑身,将男孩推向大海。 “小鱼,”屠渊颤抖地说, “回家……” 士兵冲上来,用膝盖压住了屠渊的身体,反扭他的双臂,给他戴上手铐。屠渊被按在自己的血泊里,他强撑意识,紧盯着男孩的位置。 男孩躺在岩石上,身体的轮廓仿佛珍珠风铃花一样单薄。他一只手紧紧地将小海蚌按在胸口,另一只手的指尖已经垂在水中。 浪花舔舐着男孩的指尖,家已经近在咫尺。 在陷入昏迷之前,屠渊看到两个人影跳下石堤。他们弯下腰,抬起了男孩的身体。 这个冬天,月光将细雪照耀成钻石的大海。 这个冬天,火焰冲向天空,仿佛撕心裂肺的宣言。 这个冬天,海水寂寥地涌荡,成为再难抵达的家乡。 屠渊遗憾地想。 他还没来得及教小鱼他的名字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花。 [2]:我的……蓝色的花。 [3]:我喜欢你。 [4]:家。 [5]:我的小鱼。 [6]:我的太阳。 [7]:回家。 感谢观阅。 第32章 暗鹿 蓝允涟退出视频会议,关闭光屏。她最近有点心事,用食指在咖啡杯口绕着无意义的圆。 卫弘的死最终被确定为醉酒摔倒,意外身亡。这件事由蓝允涟亲自向总部汇报,书面报告由的她本人和屠渊签字确认。他们雷厉风行,用“官方结论”四个字结束了所有的猜疑。 一切已经盖棺定论。 蓝允涟整理好纸张,把键盘和钢笔都放回原位,确保桌面一尘不染。她走出会议室,屠渊正等在外面。 其实他们是表兄妹。 “屠渊殿下,”蓝允涟轻轻颔首,把文件夹递给屠渊,说, “来自总部的文件。” 屠渊接过来,说: “谢谢,辛苦了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蓝允涟说, “元首大人下达命令,在海军基地火化卫弘,还要追责他在岗饮酒,玩忽职守。他要整改护卫队,卫弘是反面教材。另外,从现在开始,你全权接管皇家护卫队。” “好的,”屠渊浏览文件,平静地说, “我服从元首大人的一切安排。” 蓝允涟抿着嘴,轻轻地笑了。 “元首大人原本希望钢牙号上三权分立,”她柔声说, “不过现在只剩两个了。” 屠渊好像没有听懂。 “卫弘死了,只剩下尤舰长还有……”蓝允涟抬起眼,直视屠渊, “你和我。” 她将自己和屠渊划分在同一阵营,这有些出乎屠渊的意料。屠渊从未期待与蓝允涟的联盟,虽然他也不认为蓝允涟是敌人。他在灯塔监狱里服刑的时候,蓝允涟是唯一一位去探望过他的人。 “所有人都忠于元首,”屠渊提醒蓝允涟, “分立是个危险的词。” “是啊。”蓝允涟沉默片刻,然后轻声说, “这里离家太远了……” 屠渊微笑着点头,表示赞同。 “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,我都不会反对。”蓝允涟低头,后颈拉出漂亮的曲线。她说: “尤舰长是军人,你需要人手,我明白的。” 她其实非常敏锐,自从卫弘出事,护卫队的人员就发生了变化,屠渊身边还多出了两个面生的“保镖”,这些蓝允涟早就注意到了。他们离米拉克城太远了,蓝允涟知道,屠渊已经不受控制。 这片大陆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,蓝允涟可以不主动参与斗争,但她不能不会观察。 “都说和平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因素,福彻尔大陆每五十年就会有一场战争,”她苦笑叹息, “也该是时候了。” 她胸口的蔷薇花胸针精致明耀,光芒和她的眼神一样温柔。而她本人也和蔷薇一样娇艳纤弱,蔷薇要靠攀附来存活,她也一样。 她从来没有学过其他的可能性。 这是蓝家的习惯,也是女人的困境。 “在战争中,屠蓝两家是最好的盟友。五十年前,我们的祖父联手推翻了福彻尔的上一任元首,让鹿家永远地退出了政\治\舞\台。”蓝允涟垂着眼,睫毛像小扇子, “现在,我依然是你最好的选择。” 蓝家能提供的支持的确对屠渊有利,屠渊合上文件,也在观察蓝允涟。他极其冷静,说: “请提出你的条件。” “其实,谁做元首,我都不在乎。”蓝允涟在袖子里蜷起手指,说, “我只要蓝家……我只要姨妈的平安和骄傲。” 谁对蓝千林好,蓝允涟就支持谁。蓝千林一心想要带给蓝家荣耀,可是蓝允涟知道,那条路的终点是万丈深渊。 第58章 屠渊说: “我并不想当元首,我只是想保护一个人。如果当上元首才能让他安全快乐,我就会杀了屠建涛。” “你需要什么都可以。”蓝允涟轻描淡写地说, “我只要姨妈。” 灯光斜映出她的侧影,在窗口稍微摇晃。蓝允涟和屠渊握手,她真的仿佛涟漪,美丽柔弱,又带着未知的能量。 *** 圣玛丽教堂废弃多年,高大的石壁被爬山虎占领,在傍晚模糊成一片肮脏的绿。铁门生了锈,海风吹过,声响吱呀。阿角走过去,有点背脊发凉。 身边的女仆及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。 “先生,”她低声说, “我会保护您。” 阿角侧过脸,用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布雷特妮。他无需开口,忠心的女仆已经明白他的担忧。 “先生,您放心。”布雷特妮说, “房子里的佣人都睡着了,我保证,一直到明天早上,她们才会醒过来。没有人会知道您的行程,包括蓝千林。” 阿角沉默片刻,问: “蓝千露呢?” “一样。”布雷特妮说, “我已经确认过,她不会成为您的阻碍。” “请不要伤害她,”阿角流露出伤心的神色, “她是无辜的。” 布雷特妮心疼地说: “您太善良了,先生。” “我还不够强大,对不起……”阿角忽然转过身,托起布雷特妮的手,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轻柔地落下一吻,颤抖着声音说: “谢谢你,布雷特妮。” 他看上去是这样赢弱而无暇,而且深情款款,布雷特妮满脸通红,羞赧地发誓,会为阿角战斗至死。年轻的女仆已经沦陷,她还穿着蓝家的制服,但她的主人只有阿角。 “您就是至高无上的鹿,先生。”布雷特妮伸出手,碰了碰阿角的胸针, “您的存在将是许多人的慰藉。” “说的没错。”教堂的大门蓦然打开,仆人拎着小灯,寻鹿会的主教拄着手杖走了出来。他非常苍老,穿着破旧的长袍,质地看上去和麻袋没什么区别。 “欢迎您,阿角先生。”主教说, “很高兴您与我们联系,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。” 阿角礼貌地颔额。 主教侧身示意,要带阿角进入教堂。阿角似乎有些不确定,转头和布雷特妮对视了一眼,布雷特妮鼓励地点了点头。 阿角这才跟了上去。 在离开布雷特妮视线的一瞬间,阿角就自如地收起了所有表情。他才不可怜,更不深情,他冷酷而坚决,眼神像蜥蜴,他整个人就是浸在黑暗里的毒药。 月色投入布满彩绘的巨型玻璃窗,将教堂内部变成梦中的世界。座椅全部拆掉了,身穿长袍的人们站在两侧的空地上。他们身姿僵直,全部带着面具——铁做的,寒光闪闪的动物面具,长突的嘴,尖尖的耳。 他们对走进来的主教和阿角深深鞠躬,有人跪下来,去亲吻阿角拖在地上的背影。 阿角听到了自己的心跳。 时隔多年,他的心跳再一次铿锵有力。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世界。 通道尽头的祭坛也经过了改造,地上由红漆画出巨大的倒星。而台阶上,圣母玛利亚的雕塑被一座看起来很像的巴弗灭的鹿头生物取代。阿角停在牠面前,觉得浑身战栗。 他完全能想象玛丽亚诞下耶稣的场景,因为他感觉自己正在降生。带着鲜血和粘\液进入这个世界,清晰地知道自己命运不凡,经历苦难,他最将成为福彻尔的信仰。 “你们的组织要改名字了,毕竟你们已经找到了我。”阿角轻声说, “寻鹿已经结束,接下来。” 他抿出笑,说: “该‘复鹿’了。” *** 夕阳西下,天际流荡着石榴色的薄云。一只信天翁冲击其中,仿佛艳丽花田里的白蝶,用翅膀掀起彩色的涟漪,它自由又强悍。 屠渊在海边找到了沧余,小鱼正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,曲着手指,轻轻地敲一只寄居蟹的壳。那只寄居蟹探出头又缩回去,怪可怜的。 “你来啦。”沧余向屠渊举起手,对掌心的寄居蟹说, “打个招呼吧!” 他的手不稳,寄居蟹快被他弄吐了。它非常不满意,连壳带蟹掉过身,用屁股对着屠渊。 “看来它不喜欢你,”沧余鼓了鼓脸,说, “真遗憾。” 他的长发沾了海水,屠渊坐下来,被蹭湿了手背。屠渊抬指,用猫爪草的花瓣动了动那只寄居蟹。 寄居蟹被花顶得摇晃,而且这颜色对它来说太艳,它更晕了。 真的要吐了! “哇,”沧余也看到了花,说, “小太阳。” “送给你,小鱼。”屠渊把那一小束猫爪草给沧余,眼神里浮现出只有沧余能察觉的不舍。屠渊说: “这应该是今年最后几朵了。” 沧余接过来,问: “来自那片花田?” 屠渊说: “是的。” 他把寄居蟹从沧余手里接过来,动作非常稳。过了一小会儿,寄居蟹尝试着钻出了壳,忐忑地睁着两只比黑豆还要小的眼,示威似的挥舞着两只迷你钳子。 可怜又勇敢。 天空中的太阳彻底地沉了下去,沧余指尖的金黄小花显得弥足珍贵。他小心地碰了碰,有些花瓣的边沿已经干涸打卷了。 天地间只剩海浪声,潮湿而绵长,浸泡着身体,也浸泡着思维。它自带一种力量,将沧余和屠渊越推越近,直到依偎在一起,持久地相贴。晚汐敲打着岩石,海洋在呢喃,宇宙在呼吸。 第59章 屠渊将寄居蟹放归自然,浪花漫上礁石,沧余将猫爪草送给海水。小花顺势漂流,像是海中的金色珍珠。 沧余有点困倦,他索性在屠渊怀里躺下来,闭起了眼。屠渊握着他的手,腕上的小珍珠被覆在两个人肌肤之间。 他们明天就要起航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33章 入海 号角响彻魔境海湾,巨大的战舰进入水中,溅起屏障似的浪花。这只钢铁巨兽正式结束蛰伏,到它征服水域与白雾的时候了。 登船的时候皇家护卫队里已经都是生面孔,蓝允涟看到了,但她什么也没说,她只是在观察。 这次武岩没有跟着来,他要留下继续管理灯塔监狱。屠渊和沧余一起踏上舷梯,身后跟着金帆和石棋。 金帆很年轻,锐利的眼神像解禁的隼,就算站得笔直也有点痞帅的意思。石棋还是个孩子,他出生在监狱里,从来没有离开过灯塔,此时对外面世界的各个方面都充满好奇。 包括沧余。 才刚认识不久,石棋就非常自来熟地对沧余提出了很多问题,包括但不限于—— 屠渊殿下为什么叫你小鱼?你为什么这么漂亮?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?你为什么这么瘦?你为什么不吃蔬菜?还把蔬菜扔进屠渊殿下的盘子? 还有。 你真的是战士吗?你和屠渊殿下是好兄弟吗?那天你们为什么抱在一起?你会唱歌吗? 以及。 你能穿一下裙子给我看吗?求你啦。你是天使吗?你为什么抢我的零食?你能把饼干还给我吗?……你是魔鬼吗? 这些问题全部被沧余无视掉了,他也没有把饼干还给石棋。沧余有屠渊护着,石棋就只能到金帆身边求安慰。但是帆哥非常毒舌,石棋总是气呼呼地跳脚。 和石棋在一起,沧余找到了一种别样的快乐。石棋只有十五岁,和幼稚起来的沧余心理年龄差不多大。 有的时候石棋甚至更成熟一点。 还有一步就要上船,走在前方的沧余忽然停了下来。石棋吓了一跳,觉得这人又要搞事。 “沧余先生,”石棋为难地看了看来送行的军队,小声说, “这里人太多了,等上船我再陪你玩儿。” 然而沧余回过身,给了石棋几个果冻。 “我从基地里带出来的,”沧余忽闪着睫毛,说, “桃子味,还有你喜欢的青苹果味。” “啊!”石棋惊喜地说, “谢谢!你真的太……” “因为开船之后就吃不到了,”沧余弯起眼睛,笑得露出一对小尖牙,说, “海里有鲨鱼哦!你吃果冻,鲨鱼吃你。” “……太狠毒了。”石棋说。 “小鱼。”屠渊一直听着他们对话,适时地打断,说, “过来。” 沧余过去的时候还不忘向石棋挥手说拜拜。 钢牙号采用最先进的系统,为了方便沟通,每个人都要录入面孔图像,指纹,声音,并且生成代号。 “这一点对于海底战士来说尤其重要,”负责录入的技术人员说, “你们潜入水下的时候,全靠代号来呼叫彼此。” 仪器弹出红线,从上至下扫过沧余的脸。技术人员操作光屏,说: “沧余先生,请您给自己起一个代号吧。” 沧余没有完全理解,问: “名字不行吗?” “不行。”技术人员遗憾地说, “代号不仅能够简化通讯,还可以加强保密性,防止敏感信息在未经授权的人员之间传播,特别是在信息可能被敌方截获的情况下。有了代号,个人身份就会被淡化,这样才能统一标准和行动。” 沧余真诚地说: “我听不懂。” “就像第三种语言,”风逐渐强烈,屠渊给沧余带上兜帽,说, “有保护的作用。” “屏蔽我们的真实意图,”技术人员补充说, “让敌人听不懂。” “敌人。”沧余念着这个微妙的词, “是人鱼吗?” “是的,”技术人员笃定地说, “就是人鱼。” 沧余微笑着眯起眼睛,目光飞快地变成尖刀。屠渊按住他的肩,说: “蓝刺。” 技术人员没听清,问: “什么?” “蓝刺,”屠渊将这两个字输入光屏,说, “沧余的代号。” “好的。”技术人员dj确认按钮,十分赞赏地说, “真合适,蓝刺……” 他瞧着头戴兜帽,如同洋娃娃的沧余,怎么看怎么喜欢。 “我们的小战士,”他鼓励地说, “就是穿透大海的那根刺!” 刺。 沧余思索着昨天从金帆那里听来的脏话,他学起粗鄙的语言来也很快。 刺你妈。 单纯的技术人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被刺,他点开新的页面,为屠渊扫描面部。他一边操作一边问: “屠渊殿下,您的代号想叫什么?” 屠渊沉默两秒,技术人员有点儿灵感,问: “蓝剑?刺向大海的剑?” 这次沧余不用思索了。 剑你妈。 “难听死了,”沧余皱着眉说, “我不喜欢。” 屠渊等着他说,技术人员也不敢说话。沧余看向屠渊,轻轻地说: “冥王。” 屠渊对技术人员说: “就用冥王。” 沧余满意地笑了,整个人熠熠生辉。 “冥王,”技术人员问, “那个星球吗?” 第60章 “不是,”沧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,无奈地说, “是哈迪斯的那个冥王[1]。” 冷静,严明,手段残酷,这不是沧余眼中的屠渊,但这是钢牙号需要的屠渊。秩序和权力都在这个人的手里,这样才能把整个福彻尔大陆收入囊中。 沧余偏过头,透过涌动在风中的白色皮草,和屠渊对视片刻。 沧余的眼睛像风暴欲来的大海,屠渊知道他的意思。 裂缝计划正式启动,沧余开始逐渐撕掉伪装,直到一点儿不剩。他要回家,也要帮屠渊达到目的。 游戏已经结束,该做正事了。 *** 钢牙号进入大海,带着人类冲破白雾的希望,也带着元首强硬的命令。船上各方人员奔走,保证战舰平稳行驶。尤远航亲自掌舵,他将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,穿着熨烫整洁的军装,左侧胸口带着军事和纪念勋章。 他扶着舵轮,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。除了对于新一代光屏还不是那么信任以外,他对这一切都得心应手。 等船达到全速前进的状态时,沧余登上了船头甲板。 屠渊站在下面,仰脸注视着沧余。阳光从头顶洒下来,将两个人的影子都聚成一团,无论屠渊怎么调整角度,他都不再能用身影将沧余罩住。 沧余正在一点点地脱离屠渊可触的范围。 屠渊不喜欢这样。 但是沧余不知道。 他稳稳地站在钢牙号的最前端,背脊挺拔,眼皮微耷,望着尖形船头破开深蓝,水花翻滚向两侧,再恢复如初。此时的他不像鱼,而是一只高立岸边,俯瞰水中暗影的白鸟。 直面无边的海洋,沧余呼吸微促。今天的风很猛烈,苍穹中连云也没有,他面前是海天一色的蓝。这个深邃的,平静的,美丽的,自由的颜色,完全地把他包裹住了。 沧余觉得自己被刺痛了眼睛,他有酸涩的欲望。多年的坚持有了意义,鲜血淋漓的奔跑有了终点,这里就是他的家。进入这片广阔的蓝潮,他的心灵和身体就能合二为一。 沧余张开手臂,闭上眼睛,身体—— 被抱住了。 味道很熟悉,还和以前一样,只要沧余闻到了一点,那气味就顺着呼吸往身体里钻。圈住沧余身体的手臂也很有力,沧余扶了一把,隔着大衣,仍然能觉出肌肉的质感。 周围没有第三个人,浪和风不断涌来,见证这个奇怪的相拥。 “小鱼,”屠渊在沧余耳边说, “太危险了。” 沧回头看着他,睁着水淋淋的大眼睛,问: “是怕我不会游泳吗?” “是巡逻队要到了,”屠渊冠冕堂皇地俯首,说, “听。” 电子风向鸦发出音乐,的确是在向船头靠近。沧余调整呼吸,顺从地钻进屠渊的大衣中间。 屠渊垂着眼睫,每次他露出这个表情,沧余都觉得这个男人在难过。 “还是想跳下去,”屠渊低声问, “是不是?” “先试试高度,”沧余将下巴硌在屠渊胸口, “白雾就要到了。” 屠渊稍微皱眉,让沧余看清了自己的失落。屠渊说: “还没有。” 沧余强迫自己专心,说: “总会到。” “留下来,就像那天在海底。”屠渊缓声说, “不能有第二次吗?” “不能”两个字已经溢出喉咙,但是沧余说: “从这里到白雾要不了几天,”他用猩红小巧的舌舔了舔尖牙, “让我看看你的本事。” 屠渊温柔地看着他,虔诚地低下头,几乎要吻到沧余。但是侧舷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,沧余被惊醒,偏了下脸。 错过了屠渊的吻。 *** 侧舷满地血水,一大一小两只海豚在特制的纳米渔网里无助地扑腾,发出绝望的鸣叫。染血的铁钩扔在一边,上面还挂着半片背鳍。 金蛭川嘴角带着伤,白大褂都被扯歪了。艾萨克还要出拳,被金蛭川的助手小吉拉着后退。 “混蛋!”艾萨克愤怒地大喊, “这是海豚!我们才离港不到一天……你怎么敢?” “博士在进行伟大的实验!”小吉扯住艾萨克的,不客气地说, “把嘴闭上,你这个软骨头骗子。” “你叫我什么?”艾萨克也彻底扔了理智,转身和小吉打成一团。 “我做一切都是为了科学,算我求求你了,别再拿你博爱仁慈那一套来烦我。”金蛭川喘着粗气,大声说, “你知道海洋学家们已经多久没有看到活着的,新鲜的海洋生物吗?自从白雾出现,我们就在等待!” “那就更不能伤害他们了!”艾萨克试图从小吉那里挣脱, “你简直丧心病狂……你没救了,上帝已经放弃你的灵魂……你,你只能下地狱!” “根本没有天堂或者地狱。”金蛭川掀起衬衫一角,胡乱地擦着眼镜片上的血,说: “这两只海豚是我的,我要把它们带回我的实验室,作为研究对象。” 他弯下腰去抓小海豚的尾鳍,但是被金帆和护卫队的人及时拦住了。仁心赶到,拨开围观的士兵,跪地检查。 大海豚被铁钩扯掉了背鳍,姿势怪异地侧着身体,光滑的皮肤上淌满鲜血,已经不动了,仁心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小海豚在母亲的血液里奋力摆动身体,也快不行了。 金蛭川还在挣扎叫嚷,沧余已经把小海豚抱起来,直接送过舷壁,屠渊同时将海豚母亲的身体归还大海。在清澈却不见底的水中,小海豚绕着母亲的身体游行,脸上永恒不变的微笑也变得凄凉。它紧跟着母亲,逐渐沉向海底。 第61章 “它是我的!那个尸体也是!”金蛭川愤怒地说, “你没有权力……” “没有权力是你的。”沧余雪白的斗篷被染红了,他转头看向金蛭川,双眼像是冰冻的大海。 “如果有下一次,”沧余说, “我保证,扔下去的会是你的尸体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冥王哈迪斯,出自希腊神话。他是宙斯和波塞冬的兄弟,掌管亡灵的世界和地下的财富。 感谢观阅。 第34章 呼吸 金蛭川大吵大闹,惊动了尤远航。 “你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。”尤远航看过了现场,对金蛭川说, “学位并不能带给你踩在所有生命之上的权力,海洋是所有生命的起源,包括人类,所以你并没有比海豚高贵。” 他是舰长,金蛭川没敢直接反驳,但也没有被说服。尤远航看向大海,最终无奈地垂下目光。 他出身渔村,又专攻海上战斗,没有人比他明白大海的馈赠和大海的凶险。他始终对大海心怀敬畏,海风雕凿出他脸上的皱纹,海洋也是尤远航的家。 “在我的船上,”尤远航最后说, “这种情况不允许发生第二次。” “可是我们都为政府服务,你没有资格直接管理我。”金蛭川抓了把脏乱的头发, “我的赞助者不是你。” “蓝家从来不会资助虐杀海洋生物,或者任何生物。”蓝允涟站在二层甲板上,淡淡地说, “所有的科学研究都要建立在人道主义上,这才是蓝家的信条。” 她纤弱地飘渺在风中,没有人知道她已经俯视了多久。金蛭川不敢相信,说: “蓝小姐,是蓝千林女士允许我……” “姨妈并不知道你的恶行。”蓝允涟搭在栏杆上的指尖有点被冻红了,她说, “今天的事令我震惊,我会及时汇报。蓝家从来不支持科学残忍,相信姨妈在获悉之后,会和钢牙号以及尤舰长意见相同。” 说完,她对尤远航礼貌地颔首。身后的女保镖为她披上斗篷,蓝允涟翩然而去。 已经悄然退出这场闹剧的沧余和屠渊对视一眼。 “危机公关做得好,蓝允涟很厉害。她总是跟着你的小姨学习,没有白费。”沧余说, “你应该让她成为你的联盟之一。” 他这段时间进步飞快,此时用词专业,一针见血。屠渊端详着逐渐摆脱束缚的小鱼,觉得魅力无边。 屠渊用大衣裹住沧余。 沧余一抬头,就和屠渊四目相对。 这个男人总是很少说话。 沧余想。 但他的眼神总是很热切。 *** 黄昏到来之前,钢牙号和鲸群擦身而过。 屠渊和沧余坐在侧舷的长椅上,正是风大浪涌的时刻,船体摇晃,一同摇晃的还有滚烫的阳光。沧余不穿斗篷了,倾身趴在栏杆上,看海面起伏,偶尔露出鲸鱼光洁宽阔的背脊。 屠渊坐在沧余身边,垂眼专注在手中的石雕。海浪冲击船舷,刀刃划刻坚石,这两种声音夹着沧余,让他神奇地感到平静。 沧余转过目光,接着早些时候没说完的话题,说: “尤远航是个有趣的人。” “嗯。”屠渊控制着刻刀,抬头问, “对他有兴趣了吗?” “他看起来……很喜欢大海,他不认同金蛭川,他看向大海的时候好像很眷念。”沧余侧脸贴着小臂,说, “我不明白。” “小鱼,”屠渊笑了,说, “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无可救药。” “可是海洋不是他的家,”沧余似乎还没想好, “他没必要这么……在意。” “陆地也不是你的家,”屠渊敲击完最后一下,撤下刻刀,问, “你会想把整个福彻尔炸上天吗?” 沧余微微蹙眉,说: “当然不会。” “小鱼很善良。”屠渊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发顶,说, “你也要相信,善良是物种之间共通的品格之一。在宛如地狱的世界里寻找光明,哪怕只有一点点,但只要还能感受到温暖和快乐,我们就不会放弃希望——你和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,不是吗?” 不是……吗。 “你之前明明希望我变得强硬,现在又希望我保持乐观和柔软。”沧余对上屠渊深沉的眼神, “你的要求好多啊,屠渊殿下。” “因为我希望你坚强,魅惑只配做你最微不足道的手段。”屠渊说, “我想你强大,自由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 鲸在水中轻盈地滑行,发出悠长的鸣叫。细碎的水珠飞溅而起,沾湿了沧余的长发。 沧余坐直身,看着海中的鲸群,有点出神。他在海风里说: “我要回家了。” “嗯。”屠渊轻缓地收起笑容。 沧余几次斟酌措辞,最后说: “你也会回家的。” 但是屠渊说: “不会的。” “我不懂,”沧余睁着和海一样蓝的眼睛, “每个人都要回家。” “不是的,小鱼。”屠渊用拇指蹭着他新完成的石雕,略微仰起下巴,缓慢地说, “家这个东西,我已经失去了,我也不需要。家的意义在于保护,我却想要杀死我的父亲。我活着,不靠家的希望。” “你家,”沧余沉默片刻, “很变态吗?” 屠渊笑了。 他喜欢听沧余说这些露\骨的词汇,听上去非但不黑暗,反而显得很可爱,让屠渊心底一次次地发\痒。七年过去了,小鱼长出尖牙,浑身带刺,但唯一不变的是纯粹的天真。他永远像个孩子,他和屠渊遇见的时候也的确是个孩子。 第62章 “变态……”屠渊故意问, “你是指什么?” “就是像你一样,”沧余慢慢地说, “想杀了自己的父亲,又和一条鱼纠缠不清。总之很奇怪。” “差不多吧。”屠渊将细细的银链穿过石雕, “我母亲杀了她自己,而我父亲想杀了所有人。” 海面骤然破裂,水柱直冲云霄,海洋巨人跃出海面。水声震耳,鲸鱼庞大的神曲划过半空,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,那是海洋赋予它的最宏伟的美貌。 屠渊迅速倾过身体,在鲸鱼重重落下的那一刻盖住了沧余。滔天大浪直拍而至,沧余滴水不沾,但屠渊完全被淋湿了。鲸鱼随着波涛绵延向远方,夕阳中的水平线给海洋镶嵌金边,屠渊和沧余在这样的世界前挨近,两个人都美丽极了。 这氛围太温暖,沧余有点别扭,说: “我不怕水。” “你就要回家了,”屠渊一语双关, “所以现在干燥一点,挺好的。” 他稍微俯首,黑发潮湿柔软地耷在额前。他的双唇在笑,但眼睛很难过,还很深情,尽管沧余既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深情。又或者是沧余不想明白。因为屠渊的眼神太强大了,带着单独给沧余的温柔,又有流露在温柔里的挽留,让沧余无法逃避。 很奇怪的一件事。 从认识开始,屠渊就总是占据绝对的主导,但沧余是个例外。屠渊明明那么冷酷,却屡次把选择权交给沧余,还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。 就因为沧余是条鱼么。 沧余忽然很烦躁,他想知道屠渊以前拥有的那条鱼是谁,又不乐意表现出兴趣。沧余站起身,说: “我走了。” 屠渊在他身后说: “小鱼。” 海风继续吹拂,太阳快要看不见了,钢牙号即将完全陷入一个深蓝色的梦境。沧余站住了,在“别回头”的想法中回过了头。 屠渊还坐在舷壁边,头发和大衣都湿了。他仰脸看过来,眼睛里盛满了最后的那点阳光,半边身体的还在阴影里。他向沧余伸出手,在掌心托着刚才完成的石雕,是要送给沧余的意思。 他手腕上还戴着沧余的那颗小珍珠。 他就这样低声说: “小鱼。” 只有两个字,但他在说:别丢下我。 沧余觉得很奇怪。 魅惑明明是他的专长,小鱼是最会装可怜的。但是屠渊后来居上,很多时候,沧余都在被这个人诱\导。沧余及时反省,却无法改正。 沧余说: “屠渊。” “嗯,”屠渊说, “我在。” “快点,”沧余有点沮丧还有点凶, “陪我去看海。” “遵命。”屠渊微笑着站起身,他们一起到船头去。沧余趴在尖端隔出的小三角里,屠渊很自然地站在他身后。 如果没有越压越近的话就更好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手指碰到了沧余的脖颈,说, “送给你。” 小巧的白石被雕成一条正在旋身跃游的小鱼,线条流畅,非常生动。小鱼的唇间叼了颗珍珠,中间打了孔,穿过银链。 石雕有点重量,沧余把它接在掌心,掂了几下。 “不是在一条船上吗?”沧余仰头问, “改变战略,要开始钓鱼了吗?” “总得尝试一下,”屠渊笑了,真诚地说, “不然我会很不甘心。” “可是你已经有一条鱼了。”沧余美丽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气恼, “我不是他。” 屠渊没有说话。 “那条鱼……”沧余把石雕攥住了,问, “就长这样吗?” “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鱼,”屠渊的指尖顺着链子轻缓滑动, “我没有见过他变成鱼的样子。” 沧余“哦”一声,还想说话,但是他觉得耳边微潮发热,紧接着颈边也被侵袭了。他被迫后仰,没想到露出了更多的脖颈,被屠渊捕捉到了。 屠渊一手撑在沧余身侧的栏杆上,一手和他一起托着那个石雕。屠渊稍微侧头,低缓地说: “小鱼?” 太近了。 沧余想。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! 沧余从来没有这样过。 熟悉海底的小鱼从来不知道陆地上也能这样潮热,让他颤栗着觉出痒。他更不知道,原来屠渊的呼吸也这么…… 棒。 沧余想不到别的词了。 屠渊的呼吸就是很棒,没有声音,但是喷洒在沧余的皮肤上,就能荡开骚动的涟漪。屠渊的呼吸让沧余的脸和耳朵都红了,让他觉得好热,想要喘\息,或者发出别的什么好听的声音。屠渊的呼吸,让沧余觉得很性\感。 还有。 屠渊的眼神,屠渊的嗓音,屠渊的触碰,都很性\感。还有屠渊的手,手指修长冰冷,骨节分明,肤色和他的面孔一样,病态的苍白。每次被这双手抚摸到,沧余都觉得是汩汩泉水流淌而过。可也是这样一双手,教他握\\枪,为他雕刻。 真的很棒。 屠渊注视着沧余,看到那双大海般的眼睛里波澜渐涌,而小鱼的侧脸和耳朵都要红透了。屠渊的眼神在燃烧,可他的声音却和海风一样,与沧余轻触而分。他总是这样,轻柔又温柔,却连沧余心底最坚定的信念都动摇了。 沧余思绪混乱,又想推开屠渊,又不舍得,甚至还想要屠渊靠得更近。沧余看到屠渊的嘴唇,忽然想。 第63章 他们已经有些时间没有亲吻了。 在他回家之前,他们总得做点儿什么。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像雪球似的翻滚壮大,沧余站在屠渊胸膛和双臂之间的空隙里,忘记了他们原本在说什么。风愈来愈大,他却要流汗了。 阳光还剩下一点点,天际是醉人的浅紫色。但海水还是那么蓝,那是唯一的主宰,一种深邃而纯粹的蓝,浓郁到几乎可以触摸,仿佛被上帝颠倒挥洒的宝石。 沧余感觉到,屠渊靠近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在他耳边说, “留下来。” 沧余沉默许久,小声问: “什么?” “留下来,”屠渊低声说, “留下来,小鱼。” 这是屠渊第一次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欲\望,沧余却觉得自己才是无处遁形的那个。 沧余要融化在屠渊的呼吸里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35章 狂火 沧余推开屠渊,转头就走。 然而屠渊叫住了他。 “小鱼,”屠渊这样说, “没关系的。” 沧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,两个人隔着段距离望向彼此,身边只有宽广的海水和猛烈的海风。最后一缕阳光斜照到这里,沧余不舒服地眯起眼。 屠渊抬起手,为他挡住了。 “我是个很胆小的人,”屠渊低声说, “害怕你回不到家,又怕你彻底离开,再也不回头。” “哦。那你真的……”沧余说不下去,转身就走。 可是逃离并不能清空沧余的大脑,胸前的石雕稍微摇晃,时刻提醒着沧余那条鱼的存在,进而让他想起屠渊的存在。屠渊就是有这个能力,就算不在沧余面前,他也在沧余的肌肤上,在耳边,在心口。 屠渊给沧余戴上这个项坠,就是抛出了鱼饵。而小鱼还偏偏咬了上去,沉浸其中,怎么也琢磨不清滋味。 真棒。 沧余握紧石雕,被硌痛了掌心。他对屠渊露出了好凶的表情,然后大步向前,既没有回头,也没有摘掉项坠。 *** 天空灰蒙蒙的,飞沙贴地流窜。 汽车急刹在中央宫殿大门外,新上任的城市护卫队督察踉跄下车,他一边打着电话,一边扯出证件扔给警卫。警卫挪开关隘,他立即跑步入内。 他经过重重安检才进入议事大厅,急得汗都下来了,连行礼也很仓促。圆桌边坐满了高级官员,连同首位上的元首屠建涛,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。 但督察顾不了那么多,他把事情汇报完,官员们脸色也变了。蓝千林示意秘书拉开窗帘,许多人在看清窗外景色的瞬间就站起了身。 无数灰黑的烟柱极速崛起,将米拉克城分割成无数苍凉的碎片。官员们居高临下,可以看见被炸毁的中央巨屏和奔走哀嚎的市民。 有人转头看向屠建涛,但是元首面无表情,不知道是成竹在胸还是束手无策。 蓝千林没有起身,她问: “谁?” “寻鹿,不,复鹿会,”护卫队督察说, “一个恐\怖\组\织。他们的人都带着铁鹿面具,穿着长袍,看起来像西方教徒,其实是个邪\教。” 众人皱眉,因为没有听说过。但蓝千林已经明白了,她看了眼屠建涛,说: “复鹿。”她见屠建涛还是没反应,就说: “光复鹿家。” 在场的人茅塞顿开。复鹿复鹿,五十年前被推翻的元首不就姓鹿么。 “仅仅是一个民间邪\教,竟然能搞到炸\\弹,还在米拉克市区发疯?”司法部部长看着窗外,愤怒地说, “他们到底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武器?警察都在干什么?” “都是,”督察小心翼翼地说, “全部都是人肉炸弹。” “还真他妈是邪\教!”国防部部长拍桌子, “他们出现多久了?能弄出这种规模的恐袭,策划时间短不了。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这个组织的汇报?情报部门的人全死了吗!你们城市护卫队和警署每天都在干什么?” “这问题应该问您自己吧。”教育部部长冷笑, “他们哪个不是归您管理的?” 蓝千林扫去一眼,三个男人当即噤声。 蓝千林转头看向元首,屠建涛面色阴沉地和她对视片刻,然后盯住了护卫队督察。 “去查。”屠建涛说, “必须找到根源,然后完全地解决他们。” 这话没有具体执行的空间,会议室里静默片刻。 “难道你们没有听到元首的命令吗?”蓝千林立即接过话,对督察说, “立即汇报,爆炸案的数量,还有时间和地点。” 护卫队督察迅速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沾着汗迹的纸,照着上面的笔记报告: “一共十三起,爆炸点遍布整个城市,但都在交通枢纽和重要政府机构,其中包括……” 他紧张地咽了下唾沫,蓝千林用指尖轻轻地敲了几下桌面,他只好继续。 “包括所有的光轨站,飞机场,和反恐中心。”督察说, “所有爆炸的发生时间几乎相同,都是半小时前。” “反恐中心?”国防部部长不敢相信, “被恐怖分子炸了?” 在他说话的同时,蓝千林的秘书已经调出地图,并将光屏推到蓝千林面前。蓝千林迅速浏览,然后再次看向屠建涛。 屠建涛狠狠地将笔记本摔向桌面,所有人当即起立。 第64章 “你,”屠建涛恶狠狠地盯着国防部部长,说, “被正式撤职了。” 这是必然的事,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,未免有些太快。不过没人反驳,蓝千林不动声色,给国防部部长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。 屠建涛再次伸手横扫桌面,这次连光屏也没能幸免。破碎的玻璃上爬过鳗鱼似的电纹,屠建涛重重地坐回椅子。 “调特种部队过来,”他说, “保护中央宫殿。” 会议室里的人员立刻走动起来,但高级官员们不能离开,他们要等元首下达应对方案。 但是屠建涛已经不想说话,大家看向蓝千林。 “启动城市紧急状态,”蓝千林不负众望,说, “立刻疏散市民,保障民众安全。让消防,医疗,警署随时待命。” 她太冷静也太专业,一屋子男人都不敢坐下,静静等候她的吩咐。 “尽力恢复交通,必要的时候调用直升机,不能就这样被这群小丑困在米拉克。”蓝千林调动光屏, “关于这个复鹿会,我们现在知道多少?领导者是谁?” 没人能够回答,护卫队督察的牙齿都在打颤。 这就是不知道的意思,屠建涛又反手摔了咖啡杯。蓝千林深呼吸,没有露出怒火。 “那就去查。”她冷声说, “情报部门和网络安全部联手,全面检查监控系统,追踪复鹿会的行动模式和资金流向,物理世界和网络空间的都不要放过。记得保护好供电局,在中央电子屏上发布信息,告诉民众,我们有能力,有决心处理好这次事件。” 她给几位部长升级了权限,最后看向屠建涛,说: “元首。” “……说的对,”屠建涛说, “严格按照蓝部长说的去执行。” 等到会议室里只剩下几个人的时候,蓝千林给了秘书一个眼神。秘书立刻俯身倾听,蓝千林说: “去看看阿角还在不在家。” 秘书点点头。 “如果在,就把他带过来,如果他有任何反抗,就地枪杀。”蓝千林坐在窗前,交叠起双腿,看着米拉克城中的火光和混乱。 “蓝部长,”秘书低声确认, “如果不在呢?” “如果不在,”蓝千林旋转着蔷薇胸针,说, “那么就像元首说的。” 米拉克城正在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。 *** 阿角不在家。 他站在教堂最高处的尖顶塔室里,遥远地观望着米拉克城中的混乱。他冷漠又兴奋,觉得手脚冰凉,又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。 疯狂漫出眼底,他微笑起来,在响彻长空的警报声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。爆炸产生的烟雾织成张网,阿角站在这里,仿佛可以触摸到所有人命运的脉络。他是操纵木偶的人,他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存亡。 曾经辜负他,欺辱他的人都将死去,他要改写历史,创建新秩序。他会被所有人记住,无论是作为英雄还是罪人。 布雷特妮跑进来,推起脸上的铁鹿面具,将光屏交给阿角。 “每个人都准备好了,”布雷特妮压制着激动,说, “现在只需要您按下确认。” 阿角伸出手指,和光屏一触而分。 信息通过网络散向各处,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小鹿们开始动作。他们迅速向城市主干道德维洛普大街靠拢,目标是中央宫殿。 “把他们都围在那里,把他们都困死在那里。”阿角轻声说, “让屹立在城市中心的权力象征,彻底变成屠宰场。” “您的敌人此时一定正在颤抖,”布雷特妮眼神闪烁, “您会让他们血债血偿。” 更多的爆炸正在发生,米拉克城开始燃烧。橘光在彩绘玻璃上倒映出阿角消瘦阴柔的脸庞,他注视着自己,也注视着自己的杰作。 阿角说: “让旧世陨落于火……” 布雷特妮说: “让新序诞生于血。” 巨大的鹿影笼罩大地,春风凌厉,天正在变化。 *** 旭日东升,海洋战士们要下水勘察,还有金蛭川的那个助理小吉。每个人的任务都不一样,海洋生物和海底环境都是钢牙号的探索目标。 “让我去查找人鱼的踪迹,”沧余笑嘻嘻地对屠渊说, “舰长好会安排。” “毕竟你的战绩最好,”屠渊把装备递给他,说, “还最会游泳。” 战士们要穿环境适应性装甲,不仅抵抗海底的低温和压力,还带水下无限通信系统,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的深海环境中和钢牙号进行联系。技术人员还安排了无人水下航行器和他们一起下签,这些小家伙简称uuv[1],可以侦察,监视,还可以独立作战。 沧余看着uuv们入水,觉得像一排钢铁迷你八爪鱼。 屠渊帮他在大腿外侧配备通讯器,说: “小鱼。” 沧余低下头,看见男人只手握住了他的腿。 “屠渊殿下……”沧余束起长发,稍稍仰起头,问, “你是在骚扰我吗?” 他声音有点颤抖,不易察觉,但是屠渊察觉到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掌心发热, “这里是尾巴吗?” 好热。 沧余想。 还好痒。 “松手。”沧余说。 又是这种感觉。 “你的手指……别再用力了。 “ 但是怎么会痒呢?这明明只是一双腿而已。 第65章 从昨天开始,屠渊就愈发具有攻击性。也许是因为他说出那一句“留下来”,而沧余拒绝回答。总之屠渊变得有些不同,今天清晨两个人在一起吃早餐,屠渊的眼神就要把沧余点燃了。 “烫。”沧余用力挪开腿,说, “我要下水了。” “一会儿见,小鱼。”屠渊说。 沧余没有回答。 几分钟后,沧余站在船头,回首望向屠渊。这场景让在场的人全部目不转睛,因为这样迎风而立的沧余实在是太好看了。他瘦削挺拔,如同旗桅,因为穿着紧身衣而暴露出纤弱的腰和细长的腿。他的眼和大海一样蓝,他的唇和花朵一样红。 这分明是海上的小天使,究竟谁说他是海底战士? 就在众人腹诽的时候,小天使对着屠渊弯起了双眼。惊鸿一笑拂过唇角,沧余用口型向屠渊说“再见”。 然后,沧余迎着朝阳,鱼跃入水。 他姿势潇洒,原本雕塑般的身体忽然散发出妖艳之色。他的身体仿佛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控制,轻盈地在空中回旋,弧度优美,动作迅速,入水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 只有他胸前的石雕挂坠,小小地“咚”一声。 潮湿的风掠过屠渊指尖,他心脏空荡,狂跳不止。仿佛沧余跳入大海,就会一去不返,像是傍晚逗留在天边的暮色。 可是沧余对他说了再见。 再见。 所以还会见到的,不是吗? 尽管小鱼已经自由了。 几分钟后,技术人员紧张地喊了声,沧余的追踪器断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 uuv: “unmanned underwater vehicle”, “无人水下航行器”。 感谢观阅。 第36章 水底 技术人员戴着耳麦,不断地呼叫蓝刺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 “蓝刺下潜得太深,追踪器和通讯器都不够支撑。”技术人员焦急地说, “跟在蓝刺身边的两架uuv也断开了,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海洋生物的攻击?” 艾萨克攥紧了他的十字架,开始祈祷。仁心若有所思,用目光在甲板上搜寻片刻。 “屠渊殿下呢?”仁心皱眉, “刚才还在这里。” “让后备的海底战士下水,按照刚才追踪器显示的路线游过去,全力搜寻沧余先生。”蓝允涟保持镇定,她点到光屏,说, “呼叫不要断,如果沧余先生只是一时潜得太深,等他上来后,信号就会自动链接。” “好的,”技术人员说, “我这就……” 海面忽然被打破,深色的液体迅速荡开,绸缎般的海浪中漂浮出一具尸体。技术人员发出尖叫,蓝允涟用眼神安抚住他,指挥人将死尸吊上船舷。 蓝允涟看着死者枯黑的短发,说: “不是沧余先生。” 仁心将尸体翻过来,尸体的面部已经被烧毁了。脸孔几乎不能辨认,碎肉块半掉不掉,有些还连着皮肤和血管,令人无法直视。 好在通讯器还在,用户名可悲地闪烁在光屏上,是小吉。 金蛭川俯视着自己的助手,眼镜反射阳光,没人看得清他的目光。他伸手揪了几把自己油腻腻的头发,歪着头又摆正,像是把自己当机器人摆弄。 “看样子是遇到了海底烟囱[1],真是太……太不小心了。”金蛭川最终说, “不过还好,小吉是为了科学献身,他的死亡值得庆祝。” 艾萨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,说: “你简直是个冷血动物。” “小吉是金博士的助手,”蓝允涟在他们再次争吵之前开口,说, “后事就交给金博士。” 金蛭川扯下眼镜,烦躁地原地踱步。 “我那里没有冷冻柜也没有足够的福尔马林,”他说, “裂缝计划没有规定期限,时间一久,尸体就会发臭生虫。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,扔下船舷。” “在这里?”技术人员担心地说, “恐怕会招来鲨鱼吧?” “我们怕鲨鱼吗?”金蛭川不客气地反问, “钢牙号怕鲨鱼吗?” 艾萨克皱着眉,忽然问: “后厨里的冷冻柜呢?” 蓝允涟和仁心同时侧目,看了这位年轻的牧师一眼。 “那里面现在都是牛排和冰激凌,把他放进去,食物怎么办?”技术人员不同意, “而且我们还要用餐的,你不觉得……” 金蛭川说: “确实很恶心,”他失去了耐心, “所以请大家停止争论,就按照我说的,扔下去吧。” “要不然开着皮筏艇,到远一点的地方,”技术人员提议, “再扔?” “苍天啊。”仁心终于忍无可忍, “难道我们已经忘记了,这是一条才刚逝去的生命吗?” 现场安静片刻,艾萨克说: “我没忘,所以才不同意将他送进鲨鱼口中。” 仁心沉默了挺久,最后冷笑一声,转身走了。蓝允涟向几位颔额,也不再留。 她在船尾甲板上叫住仁心。 “对不起,蓝小姐,”仁心以为她要是说刚才的事, “我实在无法直视那几个披着文明外皮的野蛮人。” 然而蓝允涟蹙着眉心,问: “你看到屠渊殿下了吗?” “没有,”仁心也皱眉, “我也想问您……” 内燃机发动声打断了对话,快艇已经驶向远方。 “屠渊殿下?冥,冥王!”仁心从船舷探出身去,抬起手使劲挥,扯着嗓子喊, “冥王,请您回来!您做什么去?冥……” 第66章 蓝允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。 “蓝小姐,这不行啊,这不对啊!”仁心说, “屠渊殿下是要……抛弃钢牙号吗?” “嗯,”蓝允涟抿着好看的唇,露出了微笑,问, “为什么不行呢?” “他担心蓝刺,想去找,我知道。”仁心圆圆的脸上冒出了汗, “那也需要报备行程,尤舰长知道吗?” 蓝允涟示意仁心,顺着她指尖的方向,金帆和石棋正无语望天。 “连他们都被震惊到了,仁医生,你在期待什么?屠渊殿下的事,我们本就无权干涉。”蓝允涟轻声细语, “你真的觉得屠渊殿下最在乎的是钢牙号吗?” “那,”仁心擦了擦鼻尖上的汗,问, “现在怎么办?” 波浪不断地拍打船身,蓝允涟望着海面,在粼粼波光中闭了闭眼。 “一切照旧运转,”她说, “继续协助海底战士们进行勘探,等待冥王和蓝刺归队。快艇上都有定位仪,如果他们傍晚还不回来的话,就派搜寻艇跟过去。” 仁心沉默稍许,问: “他们会主动回来吗?” 蓝允涟说: “我不知道。” *** 夜里风浪大了起来,快艇剧烈摇晃。今晚没有星和月,天下海上一片漆黑,屠渊仿佛身处远古混沌。 他已经脱离钢牙号一天一夜了。 屠渊站在整艘船的最前端,再次说: “小鱼。” 等待他的只有咸湿的气息和猎响的海风,水天一色,黑得像是纵横无垠的深渊。小艇起伏在这里,被无懈可击的漆暗完全包裹住了。涛声不息,屠渊觉得自己陷入了海浪的圈套,他感受不到任何温暖,也没有希望,他仿佛回到了灯塔监狱。 他其实没有摆脱过去七年里的那个屠渊,他还是一样无能,自私,浑身是伤。海洋就是他的玻璃牢笼,他不知道爱人在哪儿,他无法成为太阳,失去了他的小鱼。 屠渊不笑的时候像石雕,屠渊和沧余分开的时候像尸体。 在极远的地方,海天交接处,一条犹如裂缝的光正在出现。 黎明就要到了。 屠渊逐渐能看清大海,水面颜色凝重,像是存放着久远的岁月。大海仍然在酣眠,鼾声如雷。风像是收到的光的刺激,越来越大,巨浪撼晃着小艇,冰冷的海水扑上甲板,打湿了屠渊。 再赌一次。 屠渊想。 就一次。 他像是被蛊惑得欲罢不能的病人。 “你说我是你的太阳,你还说海底没有光。”屠渊扯动着已经喊哑了的嗓子,他说: “我来了,小鱼。” 他矫健地翻过栏杆,纵身跃入大海。他游出一段距离,然后放弃了动作,任由自己沉向海底。 海水的蓝来自天空的颜色,下沉一段时候后,迎面而来的只有泼天的黑暗。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到,屠渊觉得自己正在和这片海融为一体。这是一种宁静的吞噬,残忍的包容。 屠渊仍在向下沉,他要窒息了。 柔软的双手托住他的身体,深海的水波推在颊面,那是沧余的气息。 “不要挣扎,”沧余在屠渊耳边说, “放轻松。” “感受你的身体,它正在浮起来。在海洋中漂浮……这是人鱼才有的快\\感。不要试图反抗,把你的身体交给大海,压在你身上的沉重海水会变得奇异的舒适。拥抱这样的大海,它会带你去有空气的地方。” “越是靠近水面,光芒就越耀眼。不要着急,你要做的,就是一动不动地眺望在水中摇荡的太阳。” 原来水底的世界并不黑暗。 像是隔着琉璃,或者某种光屏,蓝,白,黑,光,影,一切都那么不真实。这里既不晴朗也不阴郁,因为这是一个摆脱了所有修饰的世界。在这里,黎明可以永恒,傍晚也永恒,取决于你怎么看它,或者想要什么。陆地上的一切都已经逝去,融入幻觉,让身体飞起来,这就是潜在海中的过程。 在这里,所有的色彩和形态都会产生变化。人类的法律,约束,道德在这里不起作用,人类的贪婪,凶狠,科技在这里也无从发挥。没什么能带走,也没什么可坚守。海底是一个善恶交融的世界,一切的悲哀,痛苦,坚强,回忆,在皮肤被完全浸湿的那一刻都失去了意义。 本性从胸中涌出,屠渊努力感受。 屠渊感到很快乐。 他伸出手,拥抱住沧余。 “恭喜你,”沧余反握住他,说, “你已经回归最原始的状态。” 两个人破出海面,屠渊大口喘\\息,沧余一直没放开手。被深蓝的世界包围着,他们静静地相拥。 在广阔,苍茫的海面上,只有他们两个人。透彻的阳光正在扩散,肌肉里涌动着欢喜和自由,让人情不自禁地在大海中雀跃。 他们狠狠地亲吻在一起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海底烟囱通常位于海洋的中脊系统,形成于海底火山活动,在海底喷发热水和矿物质,可达到数百摄氏度。 明天请小伙伴们关注下微博吧。 感谢观阅。 第37章 海爱 屠渊的双唇很凉,带着海水的苦涩微咸,紧紧地覆住了沧余的嘴唇。而屠渊的双臂和他的亲吻一样有力,沧余觉得自己快要被勒得窒息了。 但沧余没有推开屠渊,反而稍微歪头,和屠渊吻得更深。 第67章 海水推涌,他们一起沉浮。屠渊的舌滑进沧余的口腔,和浪涛的节奏相辅相成。 “屠渊,”沧余终于找到喘息的时机,颤抖着声音说, “屠渊……” 他不断地叫屠渊的名字,而屠渊用鼻尖蹭着他,一边细碎地吻着他的面颊,一边模糊低沉地声声回应。 他们湿身紧拥,海风掀起沧余浸水后沉重的发,像是张网,闪闪发光地笼着两个人,连屠渊的指尖都绕住了。他们感受到彼此的柔软,闻到彼此的馨香,如同正受着对方爱\抚一样,两颗心脏都在发颤。 明明在海里,沧余却觉得好热,他被这一吻唤醒了潜藏心底的渴求。他犹如一滴游离在外的水珠,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归宿,他规避日光,以为太阳会将它晒得蒸发。 却在某一刻蓦然发觉,只有在阳光下,他才会光芒万丈。 对未来寄予厚望,从过去品尝痛苦,都是错误的方式。沉湎于规则,沉湎于戒备,都不如沉湎于此刻,沉湎于悸动,沉湎于欲\\望。 探寻回家的路,不如探寻彼此。屠渊的身体和灵魂,沧余都要。 海洋彻底苏醒了,水面被晨光染红,风浪丝毫不歇。海水汹涌起伏,但沉浮其中的两个人丝毫不怕。大浪袭来,他们旋转下沉,被无情吞没,复又出现。沧余笑了起来。他抱着屠渊,痛快地仰起脖颈,露出了他的狂热。 两个人在海中纵情拥吻,唇间含着,舔着是的刚浮出海洋的太阳。曙光蔓延开来,为天空倾倒烂漫的色彩,再轻柔地涂抹在水面。海上仿佛盛开了万顷鲜花,涟漪被染得像彩虹,它们簇拥着沧余和屠渊,让两个人成为这片海域的王与后。 沧余抚摸着屠渊的脸庞,有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。 仿佛他已经回到了家。 仿佛大海正在催人动情。 仿佛世间不再有任何苦难。 沧余笑起来,月牙形状的蓝眼睛此刻充满了柔软甜腻的情感。也许他就是魔法本身,能让风浪逐渐停息,大海恢复沉静。 水变得明亮温暖,朝阳融入屠渊的眼,温柔得令人难以招架。 “我的,”沧余呢喃, “我的太阳。” 他们爬上甲板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并肩,紧挨着躺下来,一起喘\\息。天空一片苍蓝,质地像丝绒,令人目眩。 “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沧余侧过脸望着屠渊,还带着点喘声,问, “为什么跳进大海?” “怕你不回来,”屠渊用他深邃又潮湿的眼回望沧余,低声说, “我来找我的小鱼。” 沧余听出屠渊声音沙哑,问: “如果我不出现呢?”他变得有点生气, “你会死的!” 屠渊的苍白面孔上逐渐生出暖色,荒萧的双眼也浮起了奇异的光亮。 屠渊笑着说: “不会。” “……别这样看着我,”沧余噘了下嘴,说, “我只是不想你就这么死了。我说了,会陪你到白雾。” 屠渊意味深长地问: “是吗?” “事实上,我刚才已经接触过白雾。”沧余闭上眼,慢慢地说, “已经很近了,我游进去,停留了一小会儿……那里什么也没有,我什么都没看到。你们的裂缝计划,我想,会顺利的。” 屠渊轻轻地应声。 “到了白雾,”沧余睁开蔚蓝的眼,说, “就是尽头。” “既然白雾里什么也没有,”屠渊忽然问, “小鱼,为什么回来?” 沧余故作姿态地别开脸,屠渊先问: “因为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吗?” 沧余说: “我才……” 他回头看到了屠渊,这人的发丝因为饱蘸海水而愈发乌黑,面孔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出温柔的光泽,像珍珠母贝的内里。这个男人非常俊美,尤其是在大海上的时候。 沧余不甘心被诱惑,勉强说: “没有。” 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稍微撑起身,托着腮,认真地望着屠渊问: “那你呢?很喜欢我吗?” 抬手触摸到沧余美丽的脸,屠渊笑了。 屠渊说: “我爱你。” 他将手掌滑到沧余的后颈,让沧余更加靠近自己。他对沧余低声密语: “我知道你想回家,小鱼,我会送你回家……可是我爱你。” 爱的冲动不过存在于临界的那一点上。 “春天是发\\情的季节,”沧余和屠渊四目相对,说, “我要和你做\\爱。” 屠渊没有说话,沧余已经脱掉了所有的衣服,全身上下就剩下那条石雕项坠。他就这样赤\\身\\裸\\体地拥抱住屠渊,说: “来吧。” “你确定吗,小鱼?”屠渊回抱住他。 “快点,”沧余双手乱动,寻找着屠渊的腰带,说, “就现在。” 在大海上,在晴空下。 沧余要和屠渊做\\爱。 *** 蓝天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,暖阳当头,在这片春天的大海上,屠渊和沧余深深接吻。 他们就在小艇的甲板上,沧余仰面躺在毯子上,蹭乱了长长的银发。屠渊紧紧地搂住沧余,吻到了沧余胸口的疤和那个编号纹身。 沧余搂紧了屠渊。 “马上,”屠渊依旧亲吻他,低哑地说, “小鱼,马上。” 屠渊是沧余见过的最有耐心的雄\性\生\物。 他抚摸过沧余每一寸肌肤,温暖地舐吻,直到沧余舒展开好看的眉。他的肌肉紧绷,沁出汗的皮肤在沧余掌心下发着烫。他看过来的目光像烈火,沧余仰起头,已经融化了。 第68章 沧余闭了闭眼,再次要求, “屠渊……” 屠渊这才含住他的唇,轻轻到底。 “小鱼,”屠渊压低身体,在沧余耳边呢喃, “我的珍珠。” “我的……太阳。”沧余说。 小鱼并不懂人类文明中的羞\\耻。 沧余搂住了屠渊的脖子。 他们身上的海水早就被阳光晒干了,而汗珠却一层接着一层地浸出,将他们的肌肤变得亮晶晶的。 他们一起沉浸在春天里。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,沧余是小鱼,屠渊是大海。 沧余看着屠渊,美丽的脸上透出可爱又淫\\荡的红晕。 好温柔。 他伸出又软又滑的舌。 太温柔了。 他们长久地接吻,沧余的长发和脖颈都完全被汗湿了,他还很红。 沧余喘\\息着问: “怎么办?” “嗯?”屠渊吻着他,没有明白。 “你让我……以后都……不想和别人做\\爱了。”沧余断续又大方地说, “我只想要你。” 屠渊笑了,说: “那就好。” 沧余此时泪光朦胧,双眼像漾起湿雾的大海。 “因为我不会允许你和别人做\\爱。”屠渊说, “你是我的小鱼。” “那,”沧余有点恍惚,霸道地说, “你也只能和我做\\爱。” “当然,”屠渊虔诚地说, “我是你一个人的太阳。” 沧余已经有点倦怠,可屠渊将他包覆在掌心,温存地摩挲。沧余哼哼唧唧。 屠渊迸发出的力量都给了沧余,沧余扒住屠渊的后背,指尖划破了屠渊的皮肤。 沧余的双手滑下去,抚摸过屠渊背部层叠的伤疤。然后他偏过头,屠渊默契地用手掌盖住他的双眼,接住了一颗小珍珠。 “我的……”沧余带着哭腔说, “给,我,嗯……” “小鱼,”屠渊缠绵地说, “小鱼。” 他温情地俯视着沧余,又一次让沧余觉得他很难过。 “别……别再说,留下来。”沧余捧着屠渊的脸,恳求地说。 屠渊闭上眼睛。 “好多啊,还好热。”沧余费力地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“我的小珍珠,”屠渊笑着吻他,含糊地说, “我爱你。” “我爱……我还要。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,沧余果断改口,说: “快点。” 他的话像命令,却又讨好地伸出舌尖,可怜地舔着屠渊的唇。这样的小鱼让人无法拒绝,屠渊说: “遵命。” 他吻沧余的脸庞,还有沧余的全身。从眼尾到鼻尖,从双唇到锁骨,从胸口到脚踝,他吻得这样细致和诚恳,不肯落下一处,也不会容许一个吻太短或者太轻。 沧余睁着大眼睛望着屠渊,神情有一点点羞赧,还很幸福。 好奇怪的一件事。 他觉得很幸福。 更奇怪是的,他的幸福并不只来自于感官的欢愉。 他觉得和屠渊做\\爱——或者仅仅是在一起——很幸福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38章 白雾 当搜寻艇抵达的时候,沧余已经睡着了。 海风低迷,波涛浸在午后阳光里,像是碎钻。沧余裹着毯子,躺在屠渊怀里,他如同安睡的婴儿,屠渊就是他的摇篮,而大海是缓缓推动的巨手。 他们保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,两个人都赤\\身\\露\\体,那条红色的毯子斜搭下来,泉水似的随意淌过。两个人都拥有令人咋舌的迁灵肌体,皮肤白得像瓷,面孔又俊逸得无可比拟。 他们看上去像是被遗留在汪洋中央,却经世不朽的双神雕像。 全速驶来的搜寻艇发出噪音,屠渊侧过脸,冷酷地看去一眼。 “蓝小姐,定位准确,我们已经找到冥王和蓝刺了。”驾驶搜寻艇的士兵对着光屏说, “他们正在……睡觉。” “很高兴听到他们平安无事,”蓝允涟自若极了,温和地说, “请他们回来吧。” 驾驶员关闭光屏,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。 “去他妈的睡觉,他们显然是在打\\野\\炮,”同事对驾驶员说, “真够激烈的!哦,操,我他妈都看\硬\了。” “那是冥王和蓝刺,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驾驶员机智地说, “等会儿回去了什么也别多说。” 他隔着船舷向屠渊鞠躬。 “对不起,屠渊殿下,”他礼貌地低垂目光,说, “很抱歉打扰了您的……” 他咽下“约会”,说: “出行。” “没关系,”屠渊同样礼貌地回答, “我们也准备好要回去了。” 此时沧余刚好在他的抚摸下醒过来,迷糊地将脸转向屠渊的锁骨,埋着脸软声问: “还要再来一次吗?” 士兵们真的要浑身着火,屠渊却没有尴尬的意思。他露出遗憾的微笑,轻轻地示意。沧余回过头,看到了搜寻艇。 沧余朝士兵们笑了笑,仿佛自己这样的赤\\裸再寻常不过。而且他的魅态似乎比从前还要勾人,真正地经历过一场淋漓的性\\爱,小鱼正在革旧布新。 他用自己白皙的指尖拨动了飘扬的发丝,轻轻抬头,妩媚上翘的红唇微微张开,好似在等待下一个亲吻。他姿态轻浮又不乏慵懒,甚至有空闲朝屠渊抛去一个调皮的眼神。 第69章 瞧。 他用目光对屠渊说。 那两个傻子完全没办法挪开眼了。 屠渊微笑起来,浅色的唇勾出温柔的弧度,漆黑的眼中溺入光亮,他用目光回答了沧余。 这公然的调情让两名士兵不忍直视,他们不明白,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裸\\体的明明是屠渊和沧余,而感到脸红的却是他们。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,请求说: “请您们,先把衣服穿起来吧。” 沧余和屠渊就是有这样的能力,他们用美好的肉\\体和坦荡的态度,让看到他们身体的人自行惭愧,因为僭越窥视而感到不安,还对自己无地自容。 “小鱼,”屠渊用拇指抚过沧余锁骨上的红痕,柔声说, “回去吧。” “回去吧。”沧余回答, “我觉得钢牙号已经想念我们了。” 他们最后又接了个吻,直到屠渊吻痛了沧余的双唇,他们才分开。穿衣服的时候沧余又看了看屠渊的身体,咬着嘴唇,痴迷地观赏。 屠渊拥有葆具神性的肉\\体,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凿出的作品,肌肉完美,线条流畅,皮肤惨白,淡淡地泛着青,上面有很多伤疤,但是不难看。屠渊比沧余强壮,但绝不沉重,反而身高腿长,臂膀挺阔。他的腰很窄,但绝不缺乏力量——这一点刚才沧余已经切身体会过了。 沧余目光下移,只一眼,就觉得余韵仍在。 刚才他沉溺在急乱中,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在与庞然大物打交道。他几乎觉出一点后怕,又忍不住和自己的进行对比,然后不满意地噘起嘴巴。 都是雄性动物,他却没有那样可观的尺寸。 小鱼觉得很不开心。 “你不需要,小鱼,”屠渊总是知道沧余在想什么,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脸,意有所指地说, “你的包容性无可比拟。” “你……”沧余露出要咬人的表情,两只眼睛湿漉漉的,看上去要哭了。他就这样仰脸望着屠渊,终于说: “你死定了。” 屠渊笑起来,带着他进入船舱。 有外人在,两个人又都穿起了衣服,所以屠渊摇身一变,又恢复成无懈可击的绅士。可是沧余眼尖地看到了屠渊手腕上的两颗小珍珠,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。 沧余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,缱绻地说: “我的太阳。” 屠渊立刻心领神会,他背对着士兵,挡住别人的目光,俯身又吻了沧余。 海洋动物的发情期持续时间很长,在进入白雾之前,他们都可以保持伴侣的关系。 *** 冥王和蓝刺终于归船,蓝允涟适时地表达了关心和慰问。屠渊轻描淡写,给众人讲述了他们失踪时候的故事。 ——沧余在海底受了伤,独自漂泊。而他驾驶快艇,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人,因为救治而耽误了时间。 他说这话的时候,沧余就裹着他的大衣站在那里。这位海底战士看上去的确纤弱得过分,此时微微低着头,一副还没缓过神来的样子。 很有说服力。 有人问: “沧余先生是怎么受的伤?” “海底烟囱,”沧余回答, “小吉好像就因为躲闪不及而丧了命。” “你也受伤了吗?”仁心和沧余在光轨上就建立了友谊,忍不住对小弟弟表示关心, “我可以帮你包扎,再做个检查。” 蓝允涟没拉住这人,无奈地看向天空。 “不要,我有屠渊殿下帮我。”沧余转身就蹭到了屠渊身边,轻声说, “我害怕仪器和医生……而且我已经好多了。” 蓝允涟没忍住轻轻地笑了,仁心这才回味过来,挑着眉退后,没再问了。 这次的事就这样翻页,其实尤远航有心训诫,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。钢牙号上传言诸多,都有关冥王和蓝刺的关系,老舰长不是不知道,年轻人那套他不懂,也不想参与。但此时看着沧余清澈明亮的眼,他又觉得不对。 好像沧余还是个孩子。 最后尤远航咳嗽几声,说: “就算有权限,也不能开着快艇擅自离船。” “好的,舰长。”沧余乖巧地说, “我们下次不会了,要走一定先报告。” 尤远航点了头才皱眉,觉出沧余的话不对。他回头要问,人却已经离开了。 *** 夜晚的风声仿佛呜咽,沧余也在呜咽。风在海上,小鱼在屠渊的床上。 屠渊正在收集零落在枕头和被子间的小珍珠,而沧余还趴着身,姿势非常豪放。要不是屠渊之前将被子扯过一角,帮他盖在腰\\间,他就真的丝毫不遮掩。 这就是沧余的风格,穿衣服是文明,露出身体是自然,而睡觉时的姿势是自由。 沧余翻了个身,向屠渊伸出手臂,是要抱的意思。屠渊对他百依百顺,两个人身体相贴,沧余的呼吸扑打在屠渊侧颈,急促灼热。 他们这段时间经常做\\爱,沧余喜欢做\\爱,并不是所有生物都像人类一样习惯压制欲\望。发\\情的季节嘛,交\\配让他快乐。 那只小鱼石雕被屠渊溅到了,屠渊为沧余擦干净。沧余仰起脸,甜腻地露出笑。 小鱼还在微醺的状态。 晚餐时候两个人都喝了点酒,沧余毫无进步,尝了几口就眼神迷离。其实他一直很小心,因为上次在别墅的教训太惨痛,但今晚不一样。 “明天,”沧余慢声说, “就到白雾啦。” 第70章 窗帘没有关严,月光像是被剪碎的白绸,抛散一床。沧余的长发浓密微潮,与月色相得益彰。一双蔚蓝的眼瞳因由醉酒而尤显迷离,里面摇曳着憧憧光影,回绕着潺潺水流。在一切的明暗纷乱里,是俯首贴近的屠渊。 “不要提醒我,”屠渊温柔地说, “我们还有一整晚。” “我们可以再来一次……或者很多次。”沧余闭上眼,像是通知屠渊也像是告诫自己,他说: “我要回家了。” 他喝了酒又做\了\爱,此时面颊滚烫,全身上下的白皙肌肤都泛着艳丽的粉红。他仿佛迷途在凡尘中的天使,或者一帧空前绝后的美丽影像。 屠渊沉默地吻他。 沧余被吻得很舒服,神差鬼使地说: “如果……” 屠渊等着他说完。 “……如果,”沧余微微蹙起眉,说, “你当上人类的元首,记得别再招惹大海了。大海无力承载的不是污染,而是人类本身。人类太贪婪,也太强大了,强大到只有白雾才能暂时止住人类伸向大海的手。” “白雾是这颗星球对人类的审判。” 沧余稍微撑起身,半梦半醒地注视着屠渊。 “屠渊,”他轻轻地说, “抱歉。” “你永远不用感到抱歉。”屠渊在沧余指尖落下一吻,说, “哪怕有一天你用匕首刺穿我的心脏,也无需对我说抱歉。” 他握着沧余的手,指引沧余将掌心覆上他的心口。他心跳的力度,肌肤的温度,沧余都感受到了。 这最脆弱也最强大的地方,就这样被屠渊毫不保留地送给沧余。 他们在月光里亲吻,直到怀里的人丧失了力气,屠渊才离开沧余的双唇。他扶着沧余的后脑勺,将沧余的脸轻轻按埋在自己的颈窝。 很久过去,沧余伸出手,牢牢地箍住了屠渊的腰。 屠渊在被抱住的那一刻猛烈吐息,他阖上眼眸,一边呢喃着“小鱼”两个字,一边连绵地吻在沧余的额头。 还是舍不得。 怎么能舍得。 “我该怎么做……”最后一吻落在沧余的耳尖,屠渊哀恳地低声说, “才能让你不再痛苦……才能让你抛弃过去……怎么做……才能让你完全地属于我……” 沧余缓缓地松开了手臂。 “小鱼,你教教我。”屠渊用力住他的后心,颤声说, “无论你要什么,我都会满足你。” “屠渊,你……”沧余沉默许久,才小声问: “你哭了吗?” 屠渊没有回答。 沧余蹙起眉,费力地脱离出屠渊的怀抱,仰脸注视着那双泛出血色的眼睛,那里的情绪如深海漆邃,将沧余牢牢困住。屠渊总是这样,试图把他一切有关离开的想法抹煞干净。 沧余对此感到气馁,又觉得很开心。 “我讨厌你,”小鱼赌气地说, “你总是这样。” “可是,”屠渊问, “你喜欢吗?” 沧余闭上眼睛,忽然无法坚持下去。他自暴自弃地垂下头,无助地别开脸,说: “我喜欢,我还想回家。” 他拖着这条酷似阴影的生命在人类世界中行走,就是为了回家。他想要屠渊,他也想要大海。 “我喜欢你的猫爪草和蓝玫瑰,我会永远记着他们。”沧余很难过,他不能去看屠渊,就闭着眼摸到屠渊的手腕,轻声说, “我给你我的眼泪,你也记着我。” “我很感激,真的,”沧余说, “谢谢,屠渊。” 下一刻,沧余感到屠渊捧起了他的脸,和他抵额。温热的皮肤,颤抖的鼻息,沧余能感受到屠渊几次开口,却都什么也没说。可越是这样无声的反复越让沧余心痛,这是来自屠渊的诚挚恳求,屠渊是这样可怜,又是这样听他的话。 沧余不喜欢,屠渊就连“留下来”三个字也不再说。 然而就当沧余要投降的时候,他听到屠渊说—— “我会送你回家。” 沧余睁开眼睛。 “我永远爱你,”屠渊轻轻地露出微笑,说, “elfadil pelume[1]。” 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,”沧余说, “elfadil solindel[2]。” *** “蓝部长还是没有回复消息吗?”贴身保镖问。 蓝允涟摇摇头,轻轻地推开了光屏,松开了低盘的长发。她看向舷窗外的大海,钻石耳钉在某个角度熠熠生光。 从昨天早上开始,蓝千林就开始不回复她的信息和通话请求,而她发给政府的报告也没有得到反馈。蓝允涟的直觉一向很准,而她现在的感觉很不好。 保镖问: “是否需要告诉屠渊和尤远航?” “暂时不要惊动舰长,”蓝允涟说, “我去和屠渊殿下商量。” 她站起身,船轻轻地摇晃,保镖扶住了她。房间内部的铃声响起,两个人神情都变了。 “小姐,可能来不及了。”保镖说, “白雾到了。” 蓝允涟来到侧舷的时候士兵们已经严阵以待,钢牙号放慢速度,尤远航取消了自动驾驶,亲自掌舵。向前看,白雾就在眼前了。 风也推不动那种浓稠的颜色,边沿轻薄的地方偶尔舞动两下,像是海神在呼吸。一切都被吞噬,天空被模糊掉了,阳光照射其中,只剩下朦胧的光斑。 钢牙号逐渐靠近白雾,沧余站在船头,又觉得仿佛是这巨大的白色屏障在向钢牙号推进。 第71章 战舰驶入白雾,里面无风无浪,静谧无比。 这里是陆海之外的第三个世界。 沧余蓄势待发,但是站在他身后的屠渊说: “小鱼。” 这一声呼唤足以让沧余的世界崩塌,跃入大海是他无法抗拒的本能,克屠渊的存在是坚定无移的锚。沧余无法思考,下意识地回过了头。 他站在信念和怀疑之间,一动都不能动。他想象着两种情况,而他们都那么真实。 阴沉的风呼啸过耳畔,船身忽然剧烈摇晃。一切都仿佛是慢动作,沧余几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 他觉得好吵,耳边有好多声音,他听见手术刀切割开皮肉,纹身机运转嗡鸣,他听见自己的尖叫,同伴的呼喊,他听见浪涛声,还有珍珠碰撞的叮咚清脆,他还听见自己和屠渊说“再见”。 他真讨厌这两个字! 风停息了,一切都归为有力的心跳和屠渊的气息。沧余睁开眼,发现自己在屠渊怀里。 在刚才他站立的位置,一只冲天而起的触手正在疯狂摇摆。船头被破坏了,钢牙号不断晃动,有士兵被甩入海中,空气中漫起血的味道。 白雾里有怪物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我的珍珠。 [2]:我的太阳。 感谢观阅。 第39章 战士 警报声尖锐地撕开白雾,钢牙号上的人根本没有时间震惊或者探寻海怪的来源。战斗已经开始,他们必须为了生存而战斗。 就像从前被他们猎捕的动物们一样。 尤远航迅速摆脱惊诧,他让没有战斗能力的人进入船长室,随即指挥海军士兵守住甲板和侧舷。 “钢牙号正受到未知生物侵袭,极度危险,重复,极度危险。”他用循环广播发出指令, “全体战斗人员请注意,现在武器库完全开放,保护战舰,也保护自己。” 变异的八爪鱼破水而起,它完全露出身体,人类只有仰望的资格。它用触手缠绕住了半边船身,露出的吸盘直径和人类的身高差不多。 有士兵用枪击中了它,几条触手却开始更疯狂地攻击,船头甲板已经翘起一半。触手重锤似的落下,沧余和屠渊同时抓住了对方,向旁边滚身。 “小鱼,”屠渊低声问, “还好吗?” 沧余点点头,巨浪狠拍过来,两个人都湿透了。沧余呼吸发颤,屠渊反应迅速,安抚地摩挲在他的后颈。 “小鱼,”屠渊说, “醒过来。” “不是这样的……”沧余有点恍惚,对屠渊说, “大海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 屠渊低声说: “我明白。” 船头已经乱作一团,有士兵被触手卷起,惨叫着掉入海中。触手回到甲板,胡乱摸索,船舷边还有别的怪物探出了头,像是放大版的虾。那东西猛蹿过来,沧余揪住屠渊的衣领,压身再次躲过了。 屠渊拔出腰侧的手枪,击中了它。怪物尖叫倒地,外壳碎成几片,棕色腥臭的血流成一滩。 “小鱼,海里很危险,”屠渊紧紧握住沧余的手腕,说, “我不能让你……” “我不走了,”沧余回握住屠渊,说, “我留下,和你一起。” 然后他快速拢起长发,脱掉碍事的外套,抽出了靴子边的两把匕首。他单膝点地,微微仰起脸,彻底露出了惊人的气势。他动了动肩膀,像只豹子。 沧余和屠渊同时对彼此说: “一会儿见。” 他们毅然起身,分别蹿向船体的两侧。沧余在电光火石间回首望过去,看到了屠渊的英姿。男人的身手超乎沧余意料,敏捷又凶猛,他甚至没有脱掉长摆大衣。而且屠渊不仅有枪,还有专配的军刀,他发现子弹无法打穿虾蟹的硬壳,就拔刀砍断了怪物的腿。 一串血滴斜溅在屠渊颊面,他毫不在意。所有的危险与血腥都是他脚下阶梯,他踩着它们,跨越它们,他坚不可摧。 浪花不断地溅打在身侧,沧余想:不愧是我的太阳。 多么棒的雄性。 嚎叫冲击耳膜,沧余不得不从屠渊身上挪开眼,滚身躲过蟹钳。变异螃蟹和汽车差不多大小,竖着两只眼,在侧舷横冲直撞。沧余翻上栏杆,轻盈地跃起,用匕首削断了螃蟹的腿。螃蟹失去平衡,沧余把它踹进了海里。 沧余在空中转身,落回地面时拽起了艾萨克,这位年轻的牧师刚才正缩在角落里,举着十字架不断诵祷。沧余把他扔进船长室,砰地关上大门。 船长室里的安保人员大部分是蓝允涟的保镖,艾萨克惊魂未定的,有点不安地咽了下唾沫。 金蛭川也在这里,守着一个角落,一直在擦他的眼镜。 尤远航命令士兵发动鱼雷,展开反击。此时的海军已经逐渐掌握局面,占据高层船舷的士兵们用枪和火炮进行远程输出,而在底层近战的人手持防暴盾和军\\用\\刺\\刀。到处都在激战,军人们可以感到恐惧,但是他们天职在身,绝不退缩。 “我让钢牙号以侧速前进,”尤远航按下标着“flank speed”的按钮[1],对身边的蓝允涟说, “希望能甩掉这些怪物。” 蓝允涟感受到了提速,但她摇了摇头。 “钢牙号的自重已经达到九万公吨,”船体一直在剧烈摇晃,蓝允涟稳住身体,说, “和海怪比速度并不是最优选择。” 第72章 她穿着浅色的制服筒裙,但是长发没有绑起来,看上去睿智得不符合年纪。她熟练地点开光屏,指尖翻飞似的迅速操作,调出整个钢牙号的结构图,给尤远航看。 “侧速对燃料消耗太大,持续性不够。我们现在无法判断海怪的数量或者它们的目的,不能随意浪费资源。”蓝允涟点到战舰底部,拉出几个小图,说: “调整到全速前进,让附吸的潜水艇从海下攻击,还能减轻我们自身的重力。” 这个年轻的女子太冷静也太果断,尤远航来不及纠结她的信息来源,因为她的方案的确非常可行。尤远航按照蓝允涟说的做,谁知面前的玻璃先被狠狠砸中,八爪鱼触手的吸盘挡住了所有视线。 船长室的四壁都是玻璃,角度倾斜,所以就算是躲在里面,也如同身临战场。艾萨克背贴墙壁,都不能呼吸了,可金蛭川非常兴奋,对着潜在的实验对象两眼放光。 几秒过后,那条触手被一整个利落地割断,顺着舷窗滑了下去。一个纤妙的身影倏地降落,吓了大家一跳。 来人在窗前转身,露出染血后依然漂亮的脸蛋,愉快又残酷地笑了笑。 然后他再次起身,用匕首削掉了一只巨型虾的半个脑袋。 怪物倒在地上,身体还在抽搐,前须和细长的腿挥舞不停。这场景太恶心了,沧余却只是轻轻跨过,头也没有回一下。 众人终于明白,沧余海底战士的称号确实实至名归。 他不用配枪,因为他喜欢近战,他愿意让敌人接近他的身体。他握匕首的方式很有讲究,左右两手一正一反,正手攻击反手防御,他是自己的矛,也是自己的盾。他就像一道蓝色的闪电,灵矫又强健,熟练地挥刀,流畅地取走一条又一条生命。 每次攻击过后,他根本不会等死去的敌人倒地,就已经冲向下一个目标。 他不与人打配合战,因为他自己就够了。他似乎对杀生毫无感觉,既无愧疚也无喜悦,他不是嗜虐的变态,他只是毫无感觉。 小天使现在为死神服务,沧余就是穿透大海的刺! “幸亏,”舰长副官喃喃地说, “他是我们这一边的。” 蓝允涟和尤远航都表示同意。 沧余不知道自己成了围观对象,他此时比较纠结的是,为什么这只被他连断三条触手的八爪鱼——五爪鱼——还在顽强地攻击。它其实是个强劲的对手,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。 沧余低头看了看,左手的匕首已经卷了刃。 必须速战速决,沧余解决掉新爬上来的螃蟹,开始向屠渊靠拢。 甲板上都是船体残骸,还有血,除去被触手绞死,勒死,或者扔入海中淹死的人类士兵,还有很多死在了虾蟹的巨钳之下。仁心带着医疗队到处奔走,但是根本来不及。 钢牙号右侧船舷的栏杆完全断了,海水漫上来。沧余践踏过去,脚下都是小小的水花。 和沧余相比,屠渊不喜欢和敌人有任何接触,他享受隔空虐杀。他是冷酷的枪神,也是天生的指挥家。他对于战斗形势的分析非常准确,他命令士兵组成队伍,盾牌和刺刀并用,攻击虾的腹部和蟹的壳下缝隙。 金帆也是用抢的好手,弹无虚发。石棋受到的训练大多有关侦查,此时行动敏捷,偷袭做得很漂亮。 身边的士兵倒下了,屠渊接过火炮,打中了八爪鱼的头部。 可惜八爪鱼不怕。 “冥王。”沧余跳上舷梯。 屠渊立刻回头,看到他的小鱼满身是血,露出的皮肤依然白得发亮。石棋瞪大了眼睛,担心地伸出手,想要拉沧余上来。 但沧余只是简短地说: “打它的眼睛。” 屠渊点头,可船忽然摇晃,整个高层的士兵都被掀翻。沧余一把将石棋推到安全地带,然后逆着人流向前扑,和屠渊同时抓住了对方。屠渊将沧余摁在自己的胸口,两个人滚了几圈。 “有东西在攻击船底,”沧余的领口歪了, “我去解决。” 屠渊飞快地为他盖住锁骨,沧余跳入水中。 有几个士兵发射出纳米网,也被八爪鱼挣脱了。这样受到围攻,它彻底发了怒,几条触手同时出水,葵花般舞动在半空。它盘上了钢牙号,给了战舰一个死亡拥抱。 所有人同时惊呼,因为船只猛地倾斜,几乎要侧翻过去。更糟糕是的,一条触手紧扣在船长室上面,直接把屋顶压塌了。 整个船舱都发出了断裂声。 保镖立即护住了蓝允涟,但脆弱的操作台当即坍塌,电子光屏刺啦地响了几声,彻底灭了。而那条触手还疯狂地挥舞在上空,尤远航本能地拔出佩枪,蓝允涟知道不好,说: “别……” 但是子弹已经击出,正中触手末端。十指连心的道理想必在动物界也通用,八爪鱼当即发出愤怒的低鸣,触手用力横扫,将尤远航甩了出去,直接砸碎玻璃,落到了甲板上。尤远航顺着倾斜的船体滑出一段距离,还没起身,就被蟹钳捅入了后腰。 蟹钳靠蛮力扯动,血和肉随着“刺啦”一声飞溅得老远,狠狠地泼打到了墙壁。 尤远航向前倒下去,忍着剧痛侧身,躲过了蟹腿的一次攻击。他举起手臂,向着蟹壳连续开枪。 然而收效甚微。 杀不死动物,动物就会在愤怒中变得更凶狠。这只变异蟹将钳子的尖端对准了尤远航,然而屠渊从天而降,一手拉开了尤远航,一手将军刀插进了蟹壳的缝隙。屠渊杀死变异蟹,把尤远航带回舱内。 第73章 于此同时,八爪鱼忽然发出惨烈的嘶吼,随即冲出水面,触手竟然只剩下两条。而沧余单手吊在一条触手上,浑身都被血染透了。 风呼呼地响,催着沧余前进。沧余翻身而上,轻巧地跃上触手。八爪鱼疯狂地想要甩掉他,沧余却凭借着惊人的平衡力化解危机。他顺着触手奔向八爪鱼的身体,神情始终很放松。 这是一场很漂亮的海上跑酷。 沧余登上海怪的脑袋,凌空跃起,将两把匕首分别送进了海怪的两只眼睛。然后他拉着匕首下滑,直至落入海中。 战场上有了几秒钟的静默,海怪直挺挺的,在白雾中投下巨大的阴影。然后它左右摇晃起来,身体开裂成三段,最终轰然倒向大海。海水汹涌四溢,沧余顺着浪花,回到甲板。 他对屠渊甜甜一笑,比出一个“万事大吉”的手势。 没有了主要威胁,其余的虾兵蟹将很快被处理,战斗暂时告一段落。钢牙号损失惨重,不仅死伤遍地,战舰外层还出现了裂缝。 “统计死亡名单,”屠渊对石棋说, “看看仁心有没有需要帮助的。” “殿下,尤舰长受伤严重,现在昏迷,副官牺牲。”金帆巡查了一圈,过来汇报, “而且电子系统损坏,自动驾驶模式失效,只能进行物理推杆,通过舵轮控制。” “你的意思是,”沧余挨在屠渊身边,眨了眨眼,问, “现在没有人会开船,是吗?” 这人看上去无害而可爱,刚才恐怖的战斗力金帆可没忘。金帆保持镇定,严谨地说: “是的。” 然而屠渊说: “这个不用担心。” 破碎的玻璃前,蓝允涟迎风站立。她的裙子和头发还都湿着,脸颊也浸了水,肌肤苍白。但她始终背脊挺直,握在舵轮上的手丝毫不抖。 “我会开船,”她说, “我来掌舵。” “您……”有海军没忍住,问: “您为什么会这个?” 蓝允涟身边的保镖立刻对士兵怒目而视,但蓝允涟摇摇头,示意她没关系。 白雾浓厚,深青色的海广阔无边。蓝允涟沉默片刻,潮湿的风吹动她柔软的额发,露出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眼。 “因为,”她说, “钢牙号是我设计的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 flank speed:侧翼速度,指的是船舶的真实最大速度。但它并不等同于全速,而是通常用于船舶面临危险的情况,例如受到飞机攻击。 感谢观阅。 第40章 蔷薇 蓝允涟是个天才。 她既可以在机械图纸上精确到毫厘,也能和沉溺哲学和音乐教授们高谈阔论,还对政治风向非常敏锐。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感受到了特权也感受到了压力。她尝试让自己不为前辈的阴影所覆盖,企图找到属于自己的小岛。 她非常努力,可惜暂时没有成果。 她是被束缚住的天才,因为她是一名女性。 可是。 蓝允涟忍不住想。 凭什么? 蓝千林教会她如何站上权利巅峰,也要求她满足社会对于贵族小姐的期待。她可以设计出钢牙号,也必须得穿着长裙温敛微笑。 她望着蓝千林的背影,觉得很空虚,还很无奈,她时常想哭,因为她正在被撕裂。在钢牙号入水的那一刻,她感觉有种东西在她体内破壳而出,她不知道是什么,有点疼,也很快乐。 也许离开米拉克,她才能找到她的岛。她正在成长,她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。用才华带来新世,以真我突破束缚,她才能成为让自己满意的蓝允涟。 蔷薇胸针在日光下闪闪夺目,蓝允涟的面庞犹如神女。可是她已经乘风破浪,不再只是钢牙号上的一朵娇花。 “我们失去了通讯和导航系统。”她放弃断成几截的操作台,对屠渊说, “我已经让人尽力恢复,但现在我们还没有驶出白雾,暂时只能使用液体罗盘。” 旁边有几名士兵,他们对于罗盘的认知停留在中世纪海盗时期,问: “能行吗?” “能行,”蓝允涟没有看他们,慢声细语地说, “其实全球定位系统也是一种罗盘,只不过是电子的。” 保镖为她拿出液体罗盘,蓝允涟俯脸检查,确定磁针还浮动在矿物油中。然后她抬起身,对屠渊点了点头。 “那么,有关钢牙号的一切,我全权委托给蓝小姐。”屠渊说。 “人员调度和作战的具体细节,我并不懂,”蓝允涟说, “就拜托屠渊殿下……和沧余先生。” 经过和海怪的一场战斗,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。屠蓝携手合作,也在两相抗衡。屠渊说着全权委托,其实金帆一直站在舵轮旁边,而蓝家的保镖也丝毫没有松懈,看住了船上的每个角落。 “所以,现在尤远航已经彻底出局了?”沧余看了眼舱外,尤远航躺在行军床上,上半身全是血,仁心正在给他包扎。 “那就要看他能不能醒过来。”屠渊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条干净手帕,帮沧余擦着脸上的血, “海军损失了将近一半,剩下的士兵还在观望。” “一船废物。”沧余嫌弃地说, “那蓝允涟的保镖呢?” 屠渊深深地看着他,说: “很厉害。” 沧余环顾四周,有些疑惑地皱起眉。他沉默许久,才慢慢地说: “我有点……分不清了。” 第74章 战斗后的大家看上去差不多,制服浸血扔掉了,露出的本质都是“人”这个字。护卫队,蓝家保镖和士兵们交错穿梭在一片狼藉里,相互救助,共同为牺牲的人祷告送行。他们看上去很团结,让沧余无法辨别他们的阵营。 “这就是人类的生命力吗?”小鱼轻声说, “人类……作为一个群体……” 他感到震撼。 “这里,”他说, “和米拉克很不一样。” “多么复杂的生物,”屠渊笑了,说, “总是在最黑暗时候发出最可贵的光芒。” “你又在催眠我了,”沧余下意识地握住胸口那只小鱼石雕,说, “竟然让我觉得人类也……” 他紧急抿住双唇,抬眼就看到屠渊包含笑意的期待目光。小鱼当即亮出尖牙,威胁地咬了屠渊一口。 “别得意,”他舔走血珠,说, “给我小心点。” 屠渊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,笑着说遵命。然后他看向在旁边等了有一会儿的蓝允涟,毫无歉意地说: “抱歉。” “没关系,”蓝允涟微笑, “你们俩……很可爱。” 屠渊大方地说: “我同意。”他用目光询问蓝允涟什么事。 蓝允涟言简意赅: “航行方向。”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。 在裂缝计划的文件中,遇到未知生物的预案只有简单的几行字,因为高层并不相信生物变异,所以在做风险评估时一笔带过。现在人员,战舰和资源都受到严重损耗,继续前进的风险太大。暂时后退回到大崩海角,进行补给和重整,是最安全的办法。 可是后退就意味着再次深入白雾,那些怪物还拦在身后,钢牙号失去了电子导航,付不起迷路的代价,也没有短期内再次战斗的能力。 何况,屠建涛会允许他们后退吗? “你弄死了卫弘,把护卫队换了人,已经断了自己回去的路。”蓝允涟平静地说。 “我要弄清楚这些怪物是什么,它们能在海水中产生异变,将来也有可能上岸。”屠渊望向窗外,金蛭川正在甲板上翻动海怪的尸体,一副要带回去研究的架势。 这人简直疯了,艾萨克冲出船舱,试图阻止。 科学家和牧师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,沧余淡定地绕过他们,扛起一条蟹腿转身就走。他经过船长室,还转头朝屠渊和蓝允涟露出一个微笑。 屠渊用眼神示意石棋跟上沧余。 “任由这些怪物活在这里,人类和人鱼都会受到威胁。”屠渊眼神暗沉, “我参与裂缝计划,不是为了拥有畸形的大海和陆地。” “那么我们继续前进,按照原本的航行计划,一路向北。”蓝允涟说, “先驶出白雾再说吧。” “至于总部那边,”蓝允涟有些担忧, “大概从昨天开始,总部就不再回复我的消息。我分别给姨妈和你父亲发去了信息,也毫无音讯。我试图调出新闻,但……” 她朝着废墟一样的电子操作台摊了摊手。 屠渊警觉地问: “政府有事?” “没有人知道,我们已经彻底和陆地断了联系。”蓝允涟微微抬脸,望着白雾和阳光,说: “现在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了。” *** 米拉克城正在经历一场变革。 往日的繁华拥挤已经消失,德维洛普大街空无一人,路面上停满了装甲吉普车和摩托。武装人员带着铁鹿面具,手持枪支巡逻,整条街都变成了复鹿会的补给地点。而大街尽头的中央宫殿沉默着,像一个影子,萧瑟地伫立在黄昏之中。 楣檐雄伟,下面是已经亮不起来的电子灯笼,摇摆在风里,像是一只只眨动着的盲眼。 复鹿会控制了米拉克城的几个主要出入口,还给全城都断了电。只需要一个瞬间,系统纷纷进入睡眠,街道上灾祸频出,光轨从半空冲下,千米高楼被拦腰斩断。 城市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闪烁几下,电流不舍地漫游一阵,彻底归于黑暗。 米拉克变成了一座寂静之城。 屠建涛的政府一心发展科技和经济,让有钱人越来越富,将贫困的大多数不断边缘化。只有富人才买得起系统坐得上光轨,所以复鹿会反而得到了群众的支持。 杀死那些有钱人! 杀死那些当权者! 建立平等的,公正的,幸福的新世界! 人们主动戴上铁鹿面具,虔诚地跪在阿角面前,立下永远忠诚,建立新序的誓言。他们亲吻阿角的脚尖和戒指,哭泣着表示自己的决心。 复鹿会围住了中央宫殿,阿角说到做到,他要把那些手握权利和金钱的人,困死在那座象牙塔里。 现在这片区域已经彻底失守,没有了通讯系统,宫殿里的政要们联系不上军队,从神坛猛跌而下,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人,和其实所有生命一样脆弱。恐慌日益剧增,食物和水根本不够。 围墙外都是黑袍战士,比护卫队人数多出几倍不止,突破的可能性太渺小了。但是复鹿会也攻不进来,宫殿里还有武器和弹药,受过训练的守卫不曾松懈。 阿角坐在吉普车顶,仰头望着宫殿的塔顶。 巨钟沉鸣,又是一个午夜。 “已经十九天了,”布雷特妮摘下面具,抬头对阿角说, “他们仍在负隅顽抗。”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,做多一周,宫殿里的那些人就会因为饥渴而开门投降。 第75章 阿角还能保持镇定,虽然他也不喜欢这样拉锯。他轻轻地说: “打开广播。” 数不清的喇叭同时开启,是阿角亲自录制的感化愿词。 “让旧世陨落于火,让新序诞生于血。”阴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, “加入我们,死亡并不可怕。拥抱真理,从混沌中觉醒。跟随我们,净化世间的一切。在人类之间,必须有所牺牲……” 月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依旧柔和地照着这些疯狂的鹿,也照着坐在窗边的蓝千林。 她正在用餐。 锋利的刀利落地划开带着血丝的嫩肉,盘子里酱汁浓郁,辣椒很多,闻上去很香。 秘书听着蓝部长的咀嚼声,冷汗顺着背往下滑。 叉子将切好的肉送到她嘴边,秘书吓得后退两步。蓝千林动作不变,问: “要吗?” “不,不用……谢谢您。”秘书颤声说, “我在厨房,吃……吃过了。” 蓝千林把肉送入自己口中,问: “快一个星期了,还没习惯吗?” 秘书说不出话。 蓝千林问: “守卫们都吃饱了吗?” 秘书说: “吃饱了。” “你也应该吃饱。你还年轻,虽然不幸被困在这里,但饿死也太不值得了。”蓝千林微笑,垂眼看着盘中烤肉,问, “这是谁?” “是,”秘书闭着眼说, “是国防……前任国防部部长。” 蓝千林挑眉,问: “他怎么死的?” 秘书说: “自杀。” 蓝千林没有问起自杀的原因,可以是恐惧,或者饥饿,又或者是受不了外面那些小丑对他们的羞辱,看不到希望,所以选择自我断。原因不重要,在蓝千林眼里,他们都是懦夫。 蓝千林望进夜色,轻声说: “这次我们失败了。” 秘书流下了眼泪,点了点头。 “我不会投降。”蓝千林在指尖转动着她的蔷薇花。 “我明白,我和您一起,”秘书说, “我也不会。” “我下令这么做,”蓝千林推开盘子, “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些愚民那么快就得逞。” “您是个伟大的人,您的名字会被未来的孩子们传颂!”秘书忽然忍不住哽咽, “元首无法带领我们,是您挺身而出……不,您一直都是福彻尔真正的领导者!守卫们听您的管理,官员们也是。复鹿会想用一星期的时间把我们杀死,就是因为有您,我们才撑了这么长时间。无论您用了什么方法,您都是个英雄!” “您就是我们的英雄!” 蓝千林轻轻地,真正地笑了。她的双眼在灯下闪烁光芒。在这个瞬间,她似乎还是个小姑娘。 “为什么……”秘书跪倒在地,握住她的手, “为什么您不是我们的元首?为什么您不是……” 蓝千林侧过脸,缓缓地说: “我不知道。” 秘书再也忍不住,失声痛哭。 “也许,”蓝千林把蔷薇花挡在脸前,说, “我做错了。” *** 沧余吃完了蟹肉。 他唇边还带着血,没立刻擦。他抬起头,对一直徘徊在旁边,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艾萨克招了招手。 “尊敬的牧师,”吃饱了的小鱼心情很好,主动问, “找我有事?” “啊,我,我……”艾萨克终于靠近了,说: “我来是想说,谢谢您,沧余先生。” 他向沧余鞠躬。 “之前在混战的时候,您救了我。谢谢!”艾萨克虔诚地说, “我会永远感激您,时刻为您祈祷!无论发生,我都会向您提供我最真挚的帮助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沧余擦掉脸上的血,听见了另一侧甲板上螺旋桨的声音。 “啊,”沧余笑起来,说, “我要起飞啦!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! 第41章 精灵 船只已经调整过方向,蓝允涟有信心将战舰驶出白雾。但深海里的场景无法预知,所以要派出飞机,希望能飞过白雾进行探查。 钢牙号的设计参考两栖攻击舰,配有飞行甲板,原本停放了四架垂直短距起降飞机,不过现在只剩一架还能飞。飞行员正在对机身做最后的检查,沧余已经准备好了。 “白雾的高度没有具体数据,”蓝允涟还是有点担心, “起飞后的危险不可预料。” 沧余坐在甲板边沿,回头笑着说: “去看了才知道。” 屠渊递来新的匕首,沧余接过来,收进绑在靴子外侧的刀鞘。屠渊把手枪也给了他,沧余别在后腰。 船稍有晃动,风轻掠而过。屠渊用身体挡住所有人的视线,沧余抬起脸,嘟起嘴唇,两个人亲了一下。 “会回来吗?”屠渊轻轻地捏住沧余的下巴, “小鱼。” 沧余说: “会。” 就算是有白雾,阳光也能洒下来,屠渊的研究又接近了琥珀的颜色。他注视着沧余的双瞳,仿佛正注视着健康的大海。 “等你回来,”屠渊说, “我会让人类和人鱼合作。” “回到过去,让大海重新活过来。”沧余浅色的睫毛间落下金色的阳光, “还有可能吗?” “有,”屠渊认真地说, “永远有。” 金帆终于看准时机,咳嗽了两声。屠渊摸了摸沧余的脸,手腕上的小珍珠冰凉地滑过沧余唇角。 直升机迅速升空,旋翼切割空气,搅动起小小的风暴,海面上形成漩涡。强劲的风刮掉了沧余束发的袋子,他戴着耳罩,透过纷飞的银色发丝,俯身和屠渊短暂地对视。 第76章 “蓝刺,”飞行员贴心地问, “咱们走吗?” 沧余抱着双臂,靠回狭小的机舱,说: “走。” 飞得越高,白雾就越稀薄,沧余已经能够看到晚霞和彩色的天空。直升机全速前进,沧余听得见隐约的浪涛声,向远处眺望,他看见了久违的深海。 他开心地说: “好久不见。” “您说什么?”飞行员调整了一下耳罩上的通讯设备,问: “好久不见?您是说大海吗?” “是的,我说的就是大海。”沧余跷着腿,随意地说, “人类的污染太严重,什么垃圾都往海里扔,所以才有了白雾,所以才好久不见真正的大海。如果不是人类,海洋和陆地之间的联系本来应该非常便捷。” 飞行员竖起大拇指,说: “我同意!” 沧余侧脸挑了挑眉,有点惊讶。 “人类就是贪婪的动物,有的时候还很愚蠢,觉得自己多开发了一点脑子,就无所不能。”飞行员大声说, “其实大自然才是最厉害的,我们必须时刻怀有敬畏之心!” 沧余感兴趣地看着这个人。 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,笑起来尤其开朗,牙特别白,会反光。 直升机突破白雾,沧余迎着阳光问: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小伙子说: “我叫——” 巨大的触手冲破海水,抽散了螺旋桨,直升机打着转,失控地坠向海面。变异八爪鱼竟然不止一只,沧余当即抽出匕首,另一只手扯住飞行员,想要赶在坠机前跳入大海。 然而有巨型虾跳了上来,沧余要挥刀,飞行员却先抓住了他的肩膀,大声叫: “小心!” 沧余被推得后仰,上半身滑出机舱。他看见飞行员坠落下去,在海里被虾咬掉了脑袋。 “傻子!”沧余说, “大傻子!” 他蹬在机舱门边,翻身跳下去。直升机的位置太高,沧余入水时头晕脑胀。他不鞥停歇,迅速向海底潜游,片刻之后,直升机砸入大海,轰开一片火花,把来不及躲开的怪物和鱼群都吞噬掉了。 沧余在水中旋身而上,接住了飞行员残破的尸体。 “我才不需要人类保护,你这个……”他忽然说不下去。 直升机的残骸也坠向海底,一切都悄无声息。沧余把飞行员葬在深海,最后才意识到,他还没来得及知道飞行员的名字。 那个牙齿很白,笑容阳光的年轻人。 靠近的海面的区域集结着变异虾蟹,那只巨大的八爪鱼倒不知道游去了哪儿。沧余冲向最危险的地方,杀了一只怪物,又杀一只。腰侧很痛,腿也是,好像受伤了,他不在乎。 他很愤怒,同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愤怒。他原以为屠渊会是唯一的例外,他恨人类,那是绝对的,无可改变的事实。可是越来越多无法解释的事接连发生,他不得不承认,他不恨金帆,不恨石棋,不恨仁心,还不恨很多人,更不恨那个沉睡在海底的年轻人。 他很喜欢他们。 他还喜欢大崩海角。 他喜欢那片陆地。 他竟然喜欢那片陆地!还有那些人类! 更可怕的是,他对此束手无策。 他失去了以恨为名的信仰,那是毒药,不断折磨腐蚀他的内心。他仿佛破茧的蝴蝶,飞起来,见到了阳光和鲜花,就再也不能回到那个层层包裹的茧中。他过去的九年迸溅成碎片,他听见风雨声,海浪扑打,他被淋湿了。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屠渊,那个男人有温柔的笑容,金色的目光,温暖的手掌。 他听见屠渊的声音。 “小鱼。” 血漫出沧余的双唇,沧余摸到了自己腹部的豁口。他握不住匕首,只身坠向深海。 其实这样很好,怪物没有追上来,他落下去,伤口总会自愈。然后他只需要睁开双眼,尽情地畅游,他就可以回家了。 可是。 “我永远爱你。” 明明在深海之中,沧余却觉得最快要窒息了。 鲸鸣从远方隐隐传来,还有海豚的尖唱。沧余开始用一种古老的,字正腔圆的语言呼唤,他很虚弱,略显低沉的嗓音如行吟诗人,迷人又亲昵。 有身影迅速向这里聚拢,轻轻地蹭着沧余的掌心。 “带我……回去,”沧余收拢手指,在完全失去意识前说, “我要去找我的太阳。” *** 月亮露出白色的尖角,海水扑晃船舷,天空之光虚弱地投洒下来。屠渊没有说话,等待在甲板上的人就都保持安静。 直到波浪托出那个身影,站在最边沿的海军惊愕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士兵们侧身让出空间,让屠渊通过。 巨魔蝠鲼缓缓现出庞大的身躯,两只翼尖之间超过数米。一只小海豚现身引领,蝠鲼小心翼翼地穿过层层浪花,逐渐靠近船舷。而在它被海洋赋予的翅膀上,沧余正静静地仰面而躺。 他的整个上身已经被血浸透了,但面容安然美好,似乎正在香甜酣睡。海浪涌来退去,格外温柔地浸着他。他的身体轻如纤羽,他的面容好似天使,长卷浓密的睫毛正在娇气地颤抖,而比玫瑰更诡艳的唇微微开启,像是等待一吻,将他唤醒。 他像是被人类献祭给大海的美人,也像是海洋送给陆地的敬礼。他遭遇了无妄之灾,仍然如此光辉闪耀,无暇瑰丽。 屠渊单膝跪地,伸出手去接人,蝠鲼却游得远了一点。屠渊垂下手掌,小海豚过来找他,它的背鳍上有个豁口,屠渊摸到了。 第77章 生命的和谐循环再次如花绽放,海洋和陆地的精灵在此会晤。小海豚引着屠渊,往前去了一点。 屠渊心领神会,俯下身,吻到了沧余。沧余的嘴唇冰凉,柔软如云的触感却真实存在。 蝠鲼把沧余更加上举,屠渊把沧余抱到了胸前。小海豚和蝠鲼旋身游成圆,鱼尾和宽翼同时搅动起水花,潜下海中,又腾身而出。 离开海底,才能真切感受到海水的触感。汩汩而行的水流划过沧余的脸颊,让他想起屠渊的抚摸。 沧余睁开眼睛。 屠渊正俯首看着他,眼瞳就是沧余渴望的阳光之色。沧余拒绝思考,他必须做点什么。 他抬起手,按住屠渊的后脑,仰起头用力地吻住屠渊。他闭上眼,伸出舌尖,舔过屠渊的唇缝,找到屠渊的舌,不知疲惫地滑动纠缠。 屠渊没有闭眼,他撑着单臂,另一只手搂住沧余,让沧余吻得更凶猛更尽兴。 “我的太阳……”沧余声音小小的,似乎有点委屈,还很兴奋。他说: “我想你了。” “我想念劈头盖脸的阳光,还有你的猫爪草和蓝玫瑰。也许有一天……要靠回忆来生存,但至少现在,我们在一起。” 他蹭着屠渊的脖颈,喃喃地说。 “真的好想你。” “我也是,小鱼,”屠渊句句回应, “我也想你。” 人类和海洋动物全都目瞪口呆,蝠鲼的双翼都停止了拍浮。屠渊和沧余紧紧拥抱,屠渊按在沧余的后心,情绪就像清晨的潮,全部涌向沧余。 他力气太大,沧余的腹部还在出血,沾湿了屠渊的衬衫。屠渊把沧余抱起来,用自己的大衣挡住了沧余正在迅速自愈的伤口。 “跟着海豚,”沧余轻声说, “它会带钢牙号驶出白雾。” *** “那个飞行员死了,”沧余在船舷边晃着双腿,对屠渊说, “因为他傻乎乎地救了我。” 他双手后撑,屠渊为他包扎伤口。 “他还觉得人类应该敬重大自然,停止污染。”沧余望着月光下银光点点的海, “可是我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。” “所以你看,小鱼,”屠渊帮他整理好上衣, “人类还有希望。” 沧余搂住他的腰,抬头亲了亲屠渊的嘴唇。 海鸟从月亮里飞来,浪涛变得格外温柔。钢牙号停泊在一处海岛旁,水流和风向都合适,场地允许战舰转向,蓝允涟让士兵们落锚。月光映出远处嶙峋的怪石,横在海面上,仿佛沉睡的巨兽。 随后几个人聚集在船长室,蓝允涟在纸质地图上标出他们所处的位置。 “德赛尔岛。”沧余的眼在月光下闪烁,他真诚地说, “这才是好久不见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42章 审判 侦查小队坐快艇上岛,沧余拒绝了大家让他休息的提议,也在其中。他笑起来的样子太生龙活虎,士兵们简直要开始怀疑他之前也没受伤,身上的血都是海怪的。 沧余要去,屠渊就得跟着。上一次他没有一起上直升机,结果沧余被蝠鲼送回来,这件事已经成为屠渊心里的刺。 他们在夜色中登上德赛尔岛[1]。 这个地方的别名是“被诅咒的岛屿”,也有人叫它“被抛弃的孤岛”,它也的确被福彻尔抛弃了。九年前白雾弥漫,这座岛被划分到海洋的那一边。岛上的人曾经向政府求助,但屠建涛毫不留情地放弃了他们。 岛并不大,上面植被稀缺。他们沿着沙石路行走,经过矮小的房屋,布局像村庄,但是没有近期居住的痕迹。 “这个岛,”石棋打着手电, “从前就是以渔业为主的吗?” “嗯,鱼业,”沧余回过头来看他,说, “一点没错。” 石棋听不出差别,困惑地问: “这里的人呢?”他俯身摸到脚边密铺的湿苔, “九年过去了,没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。但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了,简直毫无生气。” “那你最好祈祷他们都死了,”沧余冰冷地说, “否则我会亲手杀光这里的每一个人。” 士兵们悄悄侧目。 他们最厉害的海底小战士此时身穿斗篷头戴兜帽,看上去如同洋娃娃,说出的话仿佛小变\态。下午那朵在海中沉睡的花仿佛不是他本人,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。 屠渊轻轻地笑了。 他的小鱼和波塞冬很像[2]。 “为什么?”队伍里只有石棋不怕沧余,问, “你和德赛尔岛上的人有仇吗?” 沧余认真地点点头,说: “有的。” “哦。”石棋抿了抿嘴,说, “你不要难过哦!” 沧余的眼睛亮晶晶的,他没有难过,他只是无法忘记。 “冥王,蓝刺,”走在最前的士兵低声说, “这里有人。” 他们几乎已经翻越整座小岛,来到了另一侧岸边的建筑。那里有灯光,院子里人影晃动,大概是人在巡逻。风车沿着水坝整齐竖立,不停转动着,噩梦似的暗影憧憧。 “他们竟然有电,”士兵说, “那我们可以叫大家上岸,还可以在这里修复钢牙号上的系统。” 然而沧余转过脸,用白俏的指尖抵住双唇,说: “嘘……” “我会和蓝刺,圆灵对建筑进行查看。”屠渊帮助沧余脱下斗篷,说, “一旦和对方发生正面冲突,我会鸣枪。你们退回钢牙号,让蓝小姐立即离开。” 第78章 圆灵是石棋的代号,他在夜间的视力尤为敏锐,引领沧余和屠渊,顺利靠近建筑。他们利用阴影,来到拐角。 “墙壁很厚,大门是打开的,”石棋迅速看过去,轻声汇报说, “门边有字,但是我看不懂。” 沧余从石棋肩膀上探出脑袋,他看清了那个名字,唇角的笑容消失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不会放过沧余的任何情绪变化,他轻轻扳过沧余的脸,说, “不喜欢就别看了。” 沧余摇了摇头,说: “我要……”他调整片刻, “知道这里面有什么。” 石棋问: “那行字写的什么?” 沧余看了看石棋,又看向屠渊。他沉默片刻,说: “thalasire valinthome,深海审判场。” “审判?”石棋皱眉, “谁对谁的审判?” 海风急切地刮过,沧余稍微缩了下肩膀,第一次感觉到冷。下一秒屠渊的手掌握住了他的,温柔地摩挲了两下。 屠渊指向另一侧的窗口,里面的人没有拉上那里的窗帘。三个人就从这里窥视进去,然后沧余和石棋一动不动,屠渊一手一个,把他们都按了下来。 不过石棋得自己蹲身,沧余已经进了屠渊的怀抱。 “小鱼,”屠渊的额发有些挡眼,但是他目光明亮温柔,对沧余低声说, “小鱼,看着我。” 沧余怔怔地望向他。 “这里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,把它想成一种惩罚,就会好受的。”屠渊声音低沉,他俯身和沧余额头相触,说: “不要那样想,小鱼,我不要你那样想。” 沧余呼吸急促,他陷在漩涡里,大海般的眼睛里风暴不停。更糟糕是的,一声刺人耳膜的尖叫从建筑里传出,令人生怵,带着极致的痛苦,听上去足以撕裂喊叫者的声带,窗上的菱形玻璃都在一并癫狂地颤动。沧余猛地低下头,屠渊立刻捂住了他的耳朵。 但是沉睡的意识已经被唤醒了,沧余猛地推开屠渊,趴身干呕起来。 窗户那边是一间实验室。 人鱼的实验室。 在强力的白炽灯下,人类实验品仿佛沉沦在海中的颗粒,根本无力挣扎。他们身上连接着数根管线,各种复杂的仪器闪动亮光,滴声作响。沧余看过去的时候,有人被堵住了嘴,正躺在铁台上。两条化出双腿,赤\\裸着上半身的人鱼正拿刀割开他肋骨处的肌肉。 人鱼取下他腹部一整片完成的皮肤,小心而满足地铺在一旁。 “可以献给王,”其中一条人鱼说, “当作王新的画布。” 而角落里蜷缩着一对年纪不大的人类男女,在几名人鱼的命令下哭泣着开始性\\行\\为。然后人鱼们在他们面前脱光了衣服,舒展开双腿,对他们分别施\\暴。 这里是刀俎实验室和狂梦欢场的结合,科学的残忍和原始的野蛮同时上演,只不过被囚\禁和虐\待的对象换成了人类。德赛尔岛正上演着深海对于人类的审判,判处极刑,没有转寰的余地。 里面的人类在尖叫,沧余听到了,他想起医疗椅上尖叫的自己。他伸手去挠心口,那里的刀疤和纹身都在发痒。 但是屠渊吻住了他,也稳住了他。沧余逐渐只能听见屠渊的呼吸,以及他们唇间的水声,屠渊强势地介入他的痛苦,高调地对沧余的过去宣布——这条小鱼现在是我的。 这个男人很厉害。 沧余松开揪着屠渊肩章的手,从回忆的浪潮里爬出来,浑身是汗。他仓促地喘着息,说: “走吧……回去再……” “我明白。”屠渊说。 他们的眼睛里倒映着彼此,沧余看着屠渊瞳中的自己,镇定了很多。 “我会弄清楚,”沧余低声说, “这个世界不会一直这样的。” 他们悄声离开,在外围的石堆里找到了关押人类的山洞,屠渊给出手势,石棋果断出击,抓出了最靠近洞口的一个人。 这人已经不年轻了,手脚上都铐着铁链,只穿着一条短裤,瘦得皮包骨。他大概是以为是人鱼来抓人,根本不敢挣扎,嘴里念着求饶的话。 然而他看到陌生的面孔,张嘴要喊。 “安静,”石棋直接把手枪堵进他嘴里,说, “否则杀了你。” “我们是人类,”屠渊说, “回答问题,我们救你出去。” 这人忙不迭地点头,说自己是岛民,但要求他们先带他离开这个基地,才肯吐露更多。他紧紧抓着石棋,眼珠无力地转动。沧余蹲在一边,裹着屠渊的外套,一直没有露出脸,也没有说话。 *** 钢牙号上灯光全熄,只剩石棋在船长室举着一个小电筒。那个岛民还在狼吞虎咽,腮帮子鼓得看上去要炸了。 “我说,你已经吃了一碗燕麦粥,两只鸡,四条面包了。”金帆实在忍不住了,说, “人的确只有一张嘴,但是请你在进食的同时,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,好吗?” “请你有一些同情心,”艾萨克说, “他已经饿坏了。” “你看,永远是这样,”金蛭川不忘讽刺, “这个牧师还以为自己是圣母玛丽亚呢!” 岛民噎得直打嗝,蓝允涟递了水给他,他脖子一伸一伸的,把最后一口吞下去了。 他还没开口,浑浊的泪先掉了下来。 “德赛尔岛是个诅咒,”他哭着说, “我们咎由自取。” 第79章 半个世纪之前,福彻尔大陆的元首姓鹿。鹿家作风温和,信仰艺术,将大量资金投入教育,缺乏对经济,科学以及军事的关注。他们没有强硬的手段,很快被屠蓝两家推翻。 自从屠建涛成为元首,科技发展的速度就以指数增加。政府并不在乎是不是人人都适应信息时代,导致部分民众不仅没有从各种新科技中获利,反而被迫在社会边缘生活。 “我家就是这样,和很多其他人一起,缩在阴沟里,被新时代遗忘。”岛民说, “但是上天派了神使来拯救我们。” 贫民眼中的神使名叫竺然,是一位哲学家。他反对过度开发,也反对海洋污染,但是没有人在乎他的声音。于是他带领被边缘化的人们离开大陆,乘船出海,来到了德赛尔。 “那个时候,这里没有任何人,我们如同迷失的羔羊,逃离了大陆的尘嚣,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纯净的避风港。我们尝试自给自足,回归简朴,但是彻底没有了科技,日子也不好过。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,然后……是人鱼帮助了我们。” 电筒的光束照出飘荡空出的尘埃,岛民盯着它,仿佛能看到曾经的灿烂时光。 “第一次见到他们,人的身体和鱼的尾巴,我们的震惊难以言表。可其实人鱼……曾经的人鱼,是古老而美好的生灵,拥有令人惊叹的文明和智慧。他们等级森严,但拥有远超人类的音乐和思想。”他似乎面带笑意,说, “他们成为了我们的导师,教我们渔猎,种植,和海洋共生。” “可是,我们亲手把那样的美好毁掉了。” “这世界建立在贪欲之上,我们……对,就是我们,不再满足于岛上的生活。我们遥望大陆,心生嫉妒,我们摆不脱物质欲望,我们想要,我们很想要发财。我们忘不掉米拉克里那些有钱人,谁不希望纸醉金迷呢……” 岛民自嘲地笑。 “我们盯上了人鱼。” 陆地上“吃下人鱼肉可获得永生”的传说一直存在,于是德赛尔岛上的人开始捕捉人鱼。他们用鱼叉把一条人鱼捉上岸,竺然试图阻拦,却被意外推入海中。 “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……原来,竺然自己就是人鱼。”岛民笑着哭泣, “我们杀死的第一条人鱼,就是当初带我们上岛的竺然。” 这个拯救了无数人类的生灵,成为了人类贪欲的第一个牺牲品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这篇文里所有的这种从英文音译过来的地点名(比如德赛尔,福彻尔等等)都是一些有含义的英文单词的音译。大家愿意的话,可以留心一下ovo [2]:希腊神话里的波塞冬就很喜怒无常,脾气坏,易发怒。他高兴的时候很好合作,但心情不好时,他就变得极其破坏性,用他的三叉戟引发地震,洪水和海啸,这些灾难会导致大量的船只失事和溺水死亡。 感谢观阅! 第43章 回家 “我们杀死了竺然,把他的身体卖回了陆地。”岛民说, “那是大约十六年前的事了,也是我们彻底放下良知,无所束缚地猎杀人鱼的开端。” 屠渊记得竺然。 作为被第一条被送上陆地的人鱼,竺然被德赛尔岛卖给了福彻尔政府。那是一条外形素雅的人鱼,淡褐色的长发,浅青色的鱼尾,俊逸温润的面孔。 就算是已经死亡,他双眼紧闭的样子也像是正在安眠。 竺然被送进宫殿,放在大厅中央给政要们观赏。然后他被送入厨房,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被以各种手法烹饪,送给元首屠建涛品尝。 那一晚,宫殿里举行了盛大的晚宴,酒杯举起来,庆祝人类的贪婪和残忍又一次突破底线。那一晚,竺然的尸骨被挂在钟楼,展示给米拉克城。那一晚,少年屠渊尾随身穿婚纱的母亲,慢步而上。 他目睹母亲紧紧地抱住竺然的尸体,迎着明月和春风,在午夜的钟声里,从尖塔一跃而下。 屠渊终于意识到,在母亲时常给他讲的故事里,那位哲学系的竺教授是谁。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母亲有一串永远不摘的珍珠手链,他明白很多情人们难以坚守到白头。 竺然和蓝千溪彼此相爱,但是他们不敢跨过种族的鸿沟,也无法让蓝千溪抛弃家族的责任。那一晚,屠渊发誓,如果他未来也爱上一个人,或者一条鱼,他不会像竺然或者母亲一样胆小。 他要把心脏和血液都送给他的爱人。 屠渊情绪低迷,沧余靠在他背上,轻轻地握住了屠渊的手指。两个人的手此时差不多凉,沧余的小指划拉在屠渊掌心,无声无息地安慰。 “所以,”屠渊回握住沧余,对那名岛民说, “竺然让你们打开了人鱼生意的大门。” “……是的,”岛民说, “我们开始杀戮智者,贩卖人鱼或者他们的尸体,反正大陆都要。德赛尔变得繁荣无比,这十几年里,我们靠着人鱼赚了很多钱……我们根本不在乎……” “我们靠着永生的传说发家,可是没多久,陆地上的人就发现,那些吃过人鱼肉的人类还是在变老。于是我们自己编篡,散布另一个‘传说’……我们告诉大家,人鱼肉这种东西,必须定期食用才能达到不老不死的效果……这样,我们就永远都有生意可以做……” 仁心听不下去,问: “白雾发生之后呢?” 第80章 岛民说: “针对我们的审判开始了。” “我们被隔挡在海里,无法穿越白雾,生意中断,资源耗尽,而人鱼也开始反击。海洋终究是他们的领域,我们无法反抗……一切都倒过来了,人类成了人鱼的实验品,奴隶……” 沧余忽然问: “你们恨死人鱼吧?” “一开始,是的……恨啊……做梦都想杀了他们,回到过去。”岛民捂住脸孔, “但是后来想了想,不如恨自己。” “针对白雾的起因,”蓝允涟问, “你知道什么吗?” “那是因为,”岛民睁着肿胀的眼,说, “我们杀了人鱼族的王和后,还抓走了他们的小王子。” 仁心问: “就是九年前吗?” 岛民沉重点头,说: “我们把小王子也送上了福彻尔大陆,结果不出几天,白雾就开始蔓延。” “我不相信,”金蛭川烦躁地说, “王子又怎么样,一条人鱼而已!他又没有召唤白雾的超能力。” “可是,人鱼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种超能力吗?”岛民悲痛地说, “人鱼族的小王子坚强又美丽,把他从海中带走,人类也许真的会受到诅咒。其实当时,我们把他和他哥哥都抓了上来,但他为哥哥争取了机会,自己彻底被困在网中。自从我们开船,他就化出了双腿,再也不肯露出鱼尾。” “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,他是小王子,所以发色和瞳色都和普通人鱼不一样。人鱼本身就比人类貌美,而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鱼。银色的头发,蓝色的眼睛……他当时就是个孩子,就已经美极了……” 他说完了,房间里寂静无声。 屠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枪拿了出来,正在往里装填子弹。他动作随意,却一眼也没有抬。他的随意不是单纯的随意,他带着威压,还有尖锐的胁迫。 但是金蛭川不怕这一套。 “银头发,蓝眼睛,长得好看,”金蛭川高调地问, “是不是有点耳熟啊?” 屠渊给枪上膛。 “屠渊殿下,”金蛭川问, “您已经犯下包庇罪!” “各位,”艾萨克神情紧张地问, “沧余呢?” 人们奔出舱室,在最高层的船头甲板上看到了沧余。 人鱼族的小王子就在那里,轻盈地站在栏杆上,立身于整艘战舰的最前端,直面黑暗浩瀚的海洋。他的身影挺拔又瘦削,仿佛承载了莫大的孤寂。 银色的长发毫无拘束地垂散下来,沧余垂着蔚蓝的眼眸,目光略过了所有人,始终专注又深情地望着屠渊。 他张开花瓣般的唇,轻轻地说: “我的太阳。” 屠渊的心已经碎了。 “小鱼,别怕,”他一步步地走向沧余,一如多年从前,用柔软略带沙哑的嗓音说, “我就在这里。” “你们都在做什么?”金蛭川冲出人群,大声喊叫, “把他抓起来!让我研究他!他竟然伪装得毫无破绽,而且还能在水中保持双腿的形态……他的科学价值无可估量!” 沧余静静地露出悲哀的笑。 “不可以!”艾萨克举起十字架。 金蛭川说: “麻烦你弄清楚!他是人鱼!” “我知道,”艾萨克握紧了十字架,说, “所以我们应该现在杀了他!” 沧余怔怔地望向牧师,连金蛭川也愣了。 “这个人鱼,这个东西,他是魔鬼!是怪物!他是诅咒,他就是我们身边最大的威胁。”艾萨克声嘶力竭地说, “他会蛊惑人心,他穿着贵族的衣服,装模作样地睁大无辜的眼睛,却是这艘船上最大的危险。” “你疯了吗?”仁心挡在艾萨克和沧余之间, “你难道还不明白吗,人鱼是受害者,而且沧余先前救了你的命!” “那也要杀死他,”艾萨克说, “也许那些怪物就是他引过来的。杀死他,我们才能安全。他是人鱼,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攻击我们,也许就在今晚,趁着我们都睡着了,他会爬进我们的卧室,咬断我们所有人的喉咙!他登上钢牙号,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!” “我只是,”沧余忽然说, “想回家。” 他垂眼注视着屠渊,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温情脉脉,目光如一泓泉水,缠绵委曲,也如漆黑狂潮,暴烈震撼。 我的太阳。 他用双眼对屠渊说。 看。 人类的世界中依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。 屠渊没有再向前走,因为屠渊明白沧余的意思。小鱼终归要游向大海,他没有权力阻拦。 “小鱼,我的珍珠,”屠渊隔着海风,温柔地说, “回家去吧。” 沧余深深地看着屠渊,屠渊的脸庞此刻无比的英俊,散出的光焰令人挪不开眼眸。沧余闭上眼睛,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,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眼角,小珍珠落在甲板上,咕噜噜滚到屠渊脚边。 “再见,”沧余静静地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然后他转过身,跃入大海。他在月光下滑出无暇的弧度,决绝又美丽的身影让屠渊想起十六年前的蓝千溪。 紧接着,有什么滑动了水面,轻响一声,又归于沉寂。 屠渊弯下腰,捡起那几颗珍珠。 金蛭川和艾萨克异口同声: “怎么能放走他?!” 仁心强忍怒火,问: “不然呢?” “应该给我做研究,我——”金蛭川说。 第81章 “应该杀死他!我——”艾萨克说。 两把手枪同时击发,屠渊和蓝允涟分别打中了金蛭川和艾萨克的大腿。两个人倒地惨叫,屠渊走到艾萨克身边,抬脚踩住了他的伤口。 “铐起来,关进冷藏室。”他无情地碾动脚尖,下巴沾到了一点血, “再惹得我不高兴,就扔进海里。” 他稍微俯身,说: “喂给小鱼。” 沧余不在,屠渊没有任何顾忌,他的眼在月色下猩红像血。 “屠,屠渊殿下,”仁心轻声问, “沧余先生去哪儿了?” 屠渊望着大海,说: “他回家了。” “不,不,让小……小王子回来,”虚弱靠坐在墙边的岛民哭着说, “没有家,他没有家了……他不知道,但是……他已经没有家了。” 屠渊走过去,踩住了他的手腕。岛民立刻痛嚎起来,屠渊半蹲,用一双无情的眼和他平视。 “什么叫没有家了,”屠渊问, “说清楚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卧床结束了,在调理身体,已经有了改善,但还是要慢慢来。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,非常感谢小伙伴们的耐心=w= 第44章 永生 真正的潜游像极了飞行。 沧余穿越时间的波澜,把一切都抛在身后。他在福彻尔大陆上所经历的一切,连同他对陆地和人类的所有复杂感情,都被海洋吞噬掉了。思绪越混乱,他前行的速度就越快,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过去,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热烈旖旎的梦。 他扯掉所有的衣服,扔下那双匕首。他感受到胸前里空前高涨的情绪,心脏的跳动让他发疼,他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。 他就要到家了。 深海中没有光亮,阳光消散在水下五百米,到处都流动着漆黑,海水变得如同固体。所以人类对这里不断探索,同时深感恐惧。 但是沧余不怕,他是人鱼。 他的眼睛可以在黑暗中自如视物,他能看见水底的浮游生物从上向下漂浮,仿佛一场无尽的海底大雪。他的肌肉也随着深潜而略微变化,人鱼是环游海洋的生物,身体对氧的代谢功效显著。 海底的泥沙进入视线,沧余加快速度。他以腰发力,身体的线条漂亮极了。 他回到了人鱼的国度。 无数海萤充作灯笼,和被点燃的珊瑚一起,照映出蔚蓝的世界,穿过礁石迷宫,缠绕着海蛇大门雄巍伫立。游过去,拨开长藻,在暗流之后,巨大的城堡轮廓壮丽。 人鱼一族阶级划分森严,沧余是陌生面孔,却凭着长发,眼瞳和鱼尾的颜色,一路畅通无阻。巨大的珍珠母贝群漂荡在水中,平民纷纷游出,对他围观。每条人鱼都手持武器,连孩童也是。他们的眼里没有光彩,说不清是混沌还是无情。 沧余记忆中的那个家,比这里明亮,生动,充满生命力。 九年的时间,足以将人心翻转,也能让文化变迁。长久以来的战争消磨了王国的繁荣和人鱼的善良,人鱼族对于生命的信仰或许已经无存——在德赛尔岛上看到深海审判场的时候,沧余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。 但无论这里变成什么样子,仍然是他的家。 城堡前的守卫都背着珊瑚弓箭,他们是执行王旨的铁腕,这一点倒没有变。沧余无需开口,他们已经认出了他。 右手放在心口,上身前倾,鱼尾微曲,这是人鱼行礼的方式。 “marulian othaloma, elfadil perinco…。。”守卫久久不肯抬头, “elfadil lulaire[1]。” 沧余让守卫起身,和守卫用只属于他们的古老而亲密的语言交谈。 “我要去找哥哥,”沧余两只眼睛都在闪耀,他轻轻地说, “他现在是王了吧?” 王在巡游,守卫带着沧余过去。城堡后面的海泥上有一只巨大的寄居蟹壳,沧余看见了,情不自禁地露出笑。 那是他和哥哥小时候的玩具,哥哥喜欢让他坐在里面,然后顺着波浪推出去。他在里面唱歌,哥哥坐在外面听。哥哥还给他采来很多彩色的软藻,给他在壳里铺了个小床。 守卫侧开身,沧余在无垠的蔚蓝中看到了金色的身影。 人鱼王浅金色的长发和鱼尾一起摆动,在海底开出热烈的霸王花。人鱼族将饰品视作身份的象征之一,沧遗此时头戴繁重的金冠,身上到处都是贝壳,珊瑚,鱼鳞和珍珠的装饰。 沧余说: “ando[2]。” 沧遗转过身,看到了沧余。 他的面部线条并不锋利,温和而深沉,不像沧余那样引人注目。但他比沧余更加高贵,更加强壮,更加威严。他握着金色的三叉戟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沧余。 他们拥有同样颜色的眼睛,蔚蓝而明亮。 人鱼族王子们的双眼,是海洋的镜像。 沧余被哥哥的目光逼停在原地,他有些发愣,轻声说: “哥哥……” 两条人鱼缓缓靠近,金和银激烈碰撞,很难说他们是彼此的对立还是倒影。分离的九年像是一条丑陋的疤,将他们狠狠隔开。但是往事汹涌而来,回忆终究流光溢彩。 “沧余,”沧遗缓声说, “我的弟弟。” “哥哥!”沧余和九年前一样快乐而直接,他扑过去,张来双臂,觉得沧遗会像之前那样接住自己。 但是有人将沧余推开了。 第82章 “你竟然想拥抱王?”从沧遗身后蹿出的小人鱼对沧余瞪大眼睛,厉声呵斥, “你丝毫没有礼貌,你在冒犯王!” 他非常瘦,覆到后颈的灰发看上去很柔软,白嫩的脸被一双大眼睛占据了三分之一。沧余曾经在陆地上看到过人鱼布偶,和这位长得差不多。 “退后,”小人鱼抓着沧遗的一只手腕,对沧余说, “你没有资格接近王,你会冒犯到王。” 沧余舔了舔尖牙。 他快要发怒了。 “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讲话,”沧余身侧集结波纹,他对小人鱼说, “你冒犯到了我。” 这是属于人鱼王族的力量,小人鱼被迫后退。而沧余银发蓝眸,红唇白齿,闪耀眼底的骄傲之色让他的美丽脸孔愈加熠熠生辉。 但是沧遗揽住了小人鱼的腰。 “这位是阿影,”他温柔地看向小人鱼,缓慢地对沧余说, “他是我弟弟。” 然后沧遗俯下身,让阿影亲到了他的面颊。 沧余觉得内脏很难受,他望着对面的两条人鱼,没有说话。 “九年不见了,”沧遗说, “沧余。” 他示意守卫离开,将沧余从头到尾看了一个遍。阿影绕着沧遗打转,如果不是他脸上阴柔的笑容,这条小人鱼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。 “阿影冒犯到你,是因为你是亲王……那些低等人鱼都是这么叫你的,是不是?”沧遗转过脸,注视着沧余清澈的眼睛。他身边有海底灯笼,让他一半身体陷在昏暗里。 他看似在问沧余话,却显然不想让沧余开口。 “你在大陆上活了九年,我们都以为你死了,我很悲伤……可是你回来了,就在今天,你回来了。”沧遗逐渐加快语速, “你胸口带着人类的纹身,这是为什么呢?没有人知道你经历了什么,可是你看上去很不错,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……但还是很美丽,大家都会喜欢你的。我也是……可是你见到我,没有行礼。” “哥哥,”沧余蹙着好看的眉,说, “你是人鱼之王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” 可是沧遗说: “我是人鱼之王,你是我的弟弟。你离开了九年,你没有经历大海中人鱼的苦难。你出现在这里,只是因为你身体里的王族血液。我不知道你的目的……” “可我是人鱼之王。” 他说完了。 一种寒意咬紧了沧余的后背,那张完美无瑕的美人面孔终于出现了破损的痕迹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三叉戟仿佛一股狂风,穿透了沧余的身体。 沧遗带着沧余急速下坠,扬尘轰然飞起,沧余背部落地。 沧遗将沧余钉在了海底。 “不要再离开了,弟弟。”沧遗旋身而上,和阿影一起俯视着沧余,说, “用心感受深海的泥,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都将葬在这无垠的柔软里。” 沧余被留在了海底。 海底没有光,他的四周都是荒芜的,平整的,冰冷的,漆黑的海水。这是在梦里才能看见的空虚本身,而沧余被留在了这里。 血漂浮着裹住了他,沧余抬手摸到了三叉戟,但他没有力气把它拔出身体。他的唇角溢着血沫,每一次呼吸都和剖心剜肺一样艰难。他陷在疼痛里,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潮热里,其实水中没有湿度,但他就是感受到了。 他摸一把,是血,捞一把,是无尽的眼泪。珍珠在他身边堆积,沧余闭上了眼。 很久过去了。 人鱼的伤口久久不能愈合,等最后一滴血流干净,这条生命就会结束。 海里没有光,没有声音,也没有味道。沧余模糊地想,他想要太阳,还要惊涛拍岸,还想要猫爪草和蓝玫瑰的香。光明可以穿透黑暗,让他闭着眼也感到瞳孔发痛。 一切都呼啸而过,灵魂在海中飞行,朝着那束光亮。 也许它真实存在。 它就是真实存在的。 那束光来自潜水员的探灯,屠渊来到这里,找到了他的小鱼。一条银白色的小鱼,尾上流动星辉光泽,身下铺满珍珠。 这条人鱼像是海底的月亮。 这是屠渊第一次见到人鱼形态的沧余。 可是沧余快要死了。 明明是充满生命力的个体,此时却呈现出死者才有的完全静止的美。 屠渊的心已经碎了。 屠渊游向沧余,目不转睛凝视着沧余的眼睛。这一刻让沧余震撼,仿佛屠渊已经同样凝视过他,就好像他们曾经相识,就好像……早已准备好了与他这样相逢。 这个男人看上去好像很伤心,很伤心。 沧余想。 屠渊戴着潜水装备,沉默地伸出手,握住了那柄金色的三叉戟。他将它拔出沧余的腹部,霎那间彩光四溅,像花火,也像玻璃碎片。它们点亮了沧余的眼,组成漫漫的时间长河。 屠渊逆流而上,跋涉而来。 他在名为遗忘的岸边,俯身抱住了沧余。 这个男人的肌肤依然惨白冰冷,但他的目光却似两道熔岩,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热度。他温柔地把沧余抱起来,向海面游去。似乎很久以前,他就这样打碎过什么,然后抱起沧余,离开一个牢笼。 —— “别怕,我,我只是在找人鱼……我会保护你。” —— “小鱼,快点长大。” 沧余听着屠渊艰难的呼吸声,回忆像潮水般覆盖。 第83章 ——十五岁的时候,他被扔进了灯塔监狱。 —— “因为我弄丢了一条鱼。” —— “我的小鱼。” 沧余浑身颤抖,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。 海风掠过无法平静的波澜之心,往事如飞鸟一样尖叫着冲向大脑。有位少年的面孔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庞逐渐重合,成为唯一耀眼的光,贯穿了沧余的未来,霎那间以极强的亮度照亮他的整个人生。 沧余在屠渊胸口掉下珍珠。 “屠渊……”他朦胧着美丽的眼睛,说, “是你。” 屠渊抱着沧余的手在颤抖,他们已经游进阳光下的海域,但屠渊逐渐闭上了双眼。在彻底失去力气之前,屠渊丢掉呼吸器,扶着沧余的脸,吻到了沧余的嘴唇。 已经空掉的氧气瓶迅速下坠。 沧余明白,屠渊知道人类设备的氧气不够,但他还是来了,因为他根本没有打算活着回去。他以人类易朽的身体来拯救他的小鱼,他甚至不在乎沧余会不会想起。 “屠渊,坚持住……求你了。”沧余托住屠渊,不肯松手,他拼尽全力游向水中那个晃动的太阳。 “就一小会儿,我会救你……别死……”他哭着说, “求求你,我的太阳。” 他们冲破海面,沧余勉强攀上浮冰,咬着屠渊,把屠渊托了上去。他按压屠渊的胸腔,但是屠渊一直没有睁开眼睛。 男人好像睡着了,面部冷峻的棱角被海冲刷得倍显温柔。他的唇角微微向上,仿佛在微笑。 沧余爬上冰面,他的伤还没好,身下血液滴答。他用鱼尾将屠渊拽向自己,他把屠渊抱在自己怀里。 “我来救你,”沧余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他把手伸向自己的心口。 “陆地上的人类吃下人鱼肉,仍然无法获得永生……我来告诉你为什么。”沧余轻轻地说, “因为,除非人鱼自愿奉献,否则人鱼肉只会穿肠而过。” 血滴进屠渊的唇,沧余把屠渊紧紧地搂向自己。 曾经,屠渊用尽办法,拼命想要从沧余胸中摄取一种活生生的决心,可那时的沧余只想回家。现在,沧余剖开自己的心脏,让屠渊吮噬其中温暖流动的血和柔嫩的肉。 寒风吹散层云,天空蓦然染色,太阳出来了。 沧余怀抱着屠渊,虔诚跪地。他仰起头,喃喃地说。 “人鱼血肉,自愿献出,从此我们联合不分,我的爱人永生不死。” ——中卷·终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 “欢迎回家,我的王子……”守卫久久不肯抬头, “我的亲王。” [2]:哥哥。 感谢观阅! 第45章 永远 世界最北端的阳光异常惨烈,冰洞被照耀成夺目的蓝。在这梦幻的寒境之中,两个男人正赤\\身\\裸\\体地紧紧相拥在一起。 浑身肌肉更加强健的那个背靠冰壁,将略显瘦弱的那个抱在怀中。他成为了爱人的摇篮,轻缓地晃动着身体。他的手腕上带着两颗珍珠,他梳理爱人柔顺的长发,时不时俯身亲吻爱人的额头。 而他的爱人似乎睡着了,安心地靠在他的胸口,嘴角还带着笑。 多么古怪而圣洁的一幕,他们都拥有双腿,却对严寒毫无反应。他们是生命最原始的模样,他们是觉醒爱\\欲的神,漫天的冰雪是他们的伊甸园。 屠渊用全新的身体拥抱着沧余。 他在浮冰上醒过来,敏锐地察觉出身体里不同的力量。然后他在身边看到了沧余,变出了双腿的小鱼蜷缩成很小的一团,身体下面压着猩红的血。屠渊将那柔韧的躯体揽到自己胸口,明白小鱼做了什么。 沧余心口处的那串纹身编号不见了,一簇新鲜的伤疤取而代之。那里看上去是被某种动物,或者某个人——又或者就是屠渊——啃噬过的痕迹。小小的,鲜红的,还在浸血。 “小鱼,”屠渊碰碰沧余的嘴唇,低声说, “快点醒过来。” 沧余很乖,真的缓缓睁开了眼。 他飞快地伸出双臂,紧紧地搂上屠渊的脖子。 “屠渊,”他把脸埋在屠渊的侧颈,轻声说, “屠渊,屠渊。” “小鱼,”屠渊托住沧余的后腰,说, “别担心,我一直在。” “对不起。”小珍珠积满了屠渊的颈窝,堆不住了,开始叮咚地往下掉。沧余难过地说, “我应该更早想起来的……对不起,屠渊。” “没关系,”屠渊亲亲沧余的耳朵,说, “千万不要自责。” 沧余哭着说: “我的太阳。”他委屈又伤感地蹭着屠渊, “你是我的太阳。” 屠渊笑了,帮助沧余调整姿势,让两个人正面相对。沧余抬起一条腿,缠上了屠渊的腰,屠渊轻轻地托着他那光滑圆俏的臀\\丘,不遗余力地将沧余向自己推近。 他们完全地贴在一起,耻骨蹭着耻骨,胸膛附着胸膛。他们全身上下的秘密和隐私都被对方所知,他们轻柔地交磨,找到最完美,毫无缝隙的角度。 连空气都要压榨干净,他们不允许自己和彼此之间有任何隔阂。不能真正地打开肋骨,将对方迎进自己的身体,已经是他们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。 他们定格在这里,仿佛融为一体。他们不需要亲吻,因为离开对方的身体,哪怕一厘米,也会让他们产生相隔万里的错觉。 第84章 过了很久,久到他们都以为彼此睡着了。 “屠渊。”沧余说。 “嗯?”屠渊立刻摩挲他的背脊, “我一直在,小鱼。” “哥哥不要我了。”沧余说。 屠渊湿暖的呼吸落在沧余后颈,屠渊说: “他不重要。” 沧余说: “人类都想杀了我。” 屠渊说: “随便他们。” “我不能回家了……”沧余出神地说, “那里不是我的家了。” “没关系,”屠渊说, “那里承载过你的希望和爱,这就够了。从天今天开始,”他摸到沧余的脸庞, “你得拥有新的希望和爱。” “那就是你,”沧余去看他,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沧余坐直了身体,那堆小珍珠摆脱了束缚,乱纷纷地掉下来,砸了两个人满身。屠渊笑着抬起手掌,从沧余眼角处又接走一颗。 “看来,”屠渊说, “我要发财了。” 他总是知道如何让小鱼变得开心,仿佛有这个人在身边,前路所有的苦难都会被铲平。 “屠渊,”沧余小声问, “为什么要这么坚定呢?” “因为我爱你,”屠渊抱着他,说, “永远不要担心,我永远爱你。” “那你要永远陪着我,”沧余端出了一点点小王子的架子,说, “因为你现在再也不会死了,你吃了我……” 他被屠渊的目光烫到了,停顿片刻,抬手点到心口,说: “这里。” “我永远陪着你。”屠渊俯首拨开那个石雕项坠,认真地舔舐沧余胸口的疤。 屠渊说: “你不该……” “没关系,”沧余按着屠渊的后脑,说, “很漂亮的。” 屠渊缓声说: “像一朵小花。” 他含住了,沧余立刻仰起头,娇气地哼哼唧唧。他们含糊地叫着对方的名字,眼神甜蜜黏连,屠渊还握住了沧余的捣蛋鬼。 沧余不觉得不好意思,他抱着屠渊,说: “屠……啊……” “什么?”屠渊问, “亲昵一点,小鱼。” “阿渊,阿渊!”沧余又哭了,但是这次不一样,他说: “我想要你。” “遵命。”屠渊说, “现在,让我们来做\\爱吧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明天请大家关注下微博吧! 第46章 灵魂 冰层在震颤,洞穴在摇簸。沧余又变成了那条迷失在浪涛中的小船,而屠渊是无垠汪洋,一面确保他永远安全,不会下沉,一面永无止境地击打着他,晃颠着他。 屠渊进步飞快,开始完美地控制节奏,支配沧余的体力。他托着沧余也压着沧余,拍起滚烫的惊涛骇浪。 两个人都抛弃了羞耻,臣服在生物最原始,最快乐,最本能的欲\\望中。这没什么不好,还能忘记所有痛苦。他们同时向对方予取予求,越来越热烈,越来越忘我。交\\欢很耗体力,可是人鱼的能力远超人类。 他们这样,已经三天了。 他们一直保持裸\\露,不记时间,日夜颠倒。就算是停下来休息,也要拥抱在一起酣眠。 最后一次时屠渊用胸膛紧贴着沧余的后背,滑了沧余一腿,触感和鱼尾相似。 沧余已经湿软一片,屠渊很轻柔,深深嵌入。沧余稍微扬起脖颈,又被屠渊接住了小珍珠。 “我的……嗯,”沧余委屈地说, “珍珠。” “帮你收着。”屠渊从后面亲他,抚着他,握着他,说, “小鱼,好多啊。” 已经遍地都是了。 沧余很累了。 “你……嗯,你好可怕……你比人鱼还……”沧余闭着眼睛,枕在屠渊的小臂上,一半享受一半求饶地说, “快点……” 屠渊嘴上说遵命,结果故意理解错误。沧余试图向前爬,意料之中地没有成功。 “讨,嗯,讨厌你!”沧余哭着说出这一句。 沧余不吝啬在做\\爱的过程中用声音表达自己,而屠渊不喜欢说话,这个男人的行动已经够强大,不需要淫\词\秽\语来助兴。哪怕他只是凝神注视着沧余,沧余都会觉得很热。 就比如此时,屠渊滚烫的气息悉数扑在沧余后颈。沧余动了动肩胛骨,在酥麻里哭出了声。 “阿渊,”他偏过头,说, “亲……我……” 他娇气地嘟起嘴唇,屠渊就热力缠绵地吻住了他,抚摸遍他柔软如缎的肉体。 两个人呼吸同步,胸膛默契起伏,就这样交叠着喘\\息许久。黄昏的光斜映进来,他们身覆金色。 最后屠渊跪起来,帮沧余翻过身。 沧余闭着眼睛。 他受不了,轻轻哼吟。可屠渊是这样认真。 沧余迷糊地说: “屠渊。” 屠渊把他抱进怀里。 “你要永远在我身边,”沧余枕着他的肩膀,说, “我好像……我肯定已经离不开你了。” 伴随着屠渊温柔低沉的保证,小鱼坠入了梦乡。 *** 午夜时分,沧余做了噩梦。 他原本睡得很安稳,可是猝然而来的一下颤栗过后,他开始不断地痉挛。他躺在月光下,双颊的血色迅速褪去,屠渊将他捞起来,摸到的全是汗。 屠渊不断地低声叫着他的名字,但是沧余毫无反应,他甚至开始用后脑撞击枕头。他精致的五官都扭曲了,神情痛苦至极,如同平静的海面出现猛浪,线条不断延伸爆裂,下面的汹涌危潮足以将人摧毁。 第85章 他不再是沉静的睡美人,表面维持的安和一旦被打破,就无法恢复。 “哥……哥哥……”泪水溢出沧余紧闭的眼,变成珍珠抛洒在脸侧。他不断地说, “不要这样。” 做\\爱没能成功麻痹他的大脑,薄冰碎裂,那创口之下深渊难测。屠渊迅速伸出手,把他完全地抱在怀里。 “我疼……哥哥……我疼……为什么……”沧余哀声重复, “让我……回家……” 更多的珍珠清脆地滚落在冰面上,屠渊用衣服裹住沧余,紧紧地按住沧余的后心,慢慢将沧余唤醒。 “别,别走……”睁开眼睛的瞬间,沧余支起上身向屠渊靠过去。他的张开双臂紧搂住屠渊的脖子,把脸深深埋进屠渊颈窝。 人鱼亲王像极了无助的孩子,因彻骨的痛苦而浑身颤抖,不停哭泣。珍珠再一次落了屠渊满身,屠渊抱着他,手在他的后背上安抚,又偏头去吻他的耳朵。 屠渊知道,他的小鱼根本没有放下深海里发生的悲剧,他从来没有见过沧余这样悲伤。 屠渊的小鱼是机敏的,调皮的,凶狠的,会装可怜,但很坚强。沧余拥有那么多情绪,唯独没有悲伤。小鱼似乎天生就更趋向于快乐,就连自我虐待的时候,他也只是麻木更多。他拒绝让人看见他的哭泣,包括屠渊。就连他们做\\爱的时候,屠渊也只是得到了一颗小珍珠而已。 然而现在,沧余正在如此悲情地哭泣。 “阿渊。”沧余仰起脸,探出舌尖,舔起屠渊的脖子。他一路向上,讨好地亲着屠渊下颌,再到嘴唇。 “你别走……阿渊,你要永远陪着我。”他带着哭腔说, “吻我,抱我……或者操\\我,或者吃了我,随便你要什么……只要你别走……我要你永远陪着我。” 屠渊收拢手臂,将怀中的人牢牢抱紧。他轻轻吻着沧余汗湿的头发和脸颊,贴在沧余耳旁柔声细语。 “好了,小鱼,没事了……我会永远陪着你。”他说, “无论你要什么,我都会陪着你……我发誓……” “你不许走,”沧余哑声说, “你抱紧我。” 已经抱紧了,但屠渊再次收拢手臂,将怀中人牢牢抱住。 沧余滑下去一点,抬着头说: “你吻我。” 屠渊低下头,轻轻地吻在沧余的额间。 这个人的怀抱太过温柔,这个人的语气太像抚慰,沧余终于停止了颤抖。 但他仍不满意,向前努了下嘴,颐指气使地命令: “吻这里。” 屠渊立刻照做,尽力地亲吻他的双唇。 他的怀抱温暖坚实,简直美妙极了。沧余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那片大海,他如同婴儿般蜷缩身子,一切苦痛的现实都被爱人阻隔在外。 许久过后,被三叉戟贯\穿的疼痛离开了他的身体。 他睡着了。 屠渊就这么抱了沧余一整夜,男人怀中的温度久久地存在于沧余的肌肤。逝去的时间就像梦境一样迷离而遥远,泪痕已经凋败,沧余恢复了力气,小巧的脸庞像剥干净皮的果瓣一般甜美。 第二天上午,屠渊哄着沧余,给他给做了个冰雕。 将看似坚硬不可催的东西改变形状,赋予它们新的意义和身份,这就是雕塑的快乐所在。屠渊擅长这项工作,似乎无论是什么材料,经过他双手的触摸和削弄,都会成为艺术品。 而他那双好似拥有魔法的手,本身也是一件艺术品。 屠渊在修饰鱼尾上的层鳞,沧余披着外套坐在他身后,靠着他的后背。 沧余叫了屠渊一声。 “这颗星球很大,”沧余轻声说, “我们去哪里?” “任何地方都可以,我听你的。”屠渊侧过身,用冰凉的手握住沧余的,说, “或者我们到处都看一看。” 沧余嗯了一声,说: “流浪吧。” 屠渊说: “好。” 沧余说: “做海盗。” 屠渊笑了,说: “好。” 沧余也笑了。 他清晰地意识到,凶涛猛涌是大海对陆地无法抑制的激\\情,而潮汐则是它们温情细腻的彼此诉说。 就像他和屠渊。 如此无法分割又不断纠缠的宿命。 他们的灵魂绞缠在一起,不管沧余游得多远,他也终将回到屠渊身边。 从水中来,与水同行,和这个男人一起浪迹天涯,这就是小鱼的自由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47章 蓝尊 中央宫殿正在燃烧。 火焰如同龙卷风般席卷,从大厅开始,令所有辉煌的装饰化作灰烬。这栋见证百年权力和历史的地标性建筑被无情吞噬,华丽的水晶吊灯像只大鸟,挣扎无果,轰然掉落,炸成向下的烟花。 阿角也没想到会这样,宫殿由鹿家建造,所以他想要住进去。他命令复鹿会的人停止对大门的突破,但是大火没有停下的意思。 “这难道,”保镖带着有铁鹿面具,喃喃地说, “就是所谓的‘宁愿壮丽毁灭,也不屈辱生存’的贵族原则?” 布雷特妮让他闭嘴,保镖还没反应过来,摇着头,复杂地说: “不得不承认,这种气魄,令人佩——” 硝烟飘过,阿角打烂了他的脑袋。 “他背叛了我们的新世界,”阿角看上去很悲伤,他转过身面对复鹿会的追随者们,柔声说, “他已经丢掉了生命的真谛,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了。” 第86章 灯光点亮了他阴郁的脸,所有人鸦雀无声。 “宫殿是我的,让敢死队过来吧。”阿角说到这里,又“哦”一声,羞涩地抿着嘴,说: “差点忘了,复鹿会的每一个人都是敢死队的一员。” 武装分子扛着火炮冲向围墙,他们都被洗脑了,甘愿去死,因为他们觉得阿角的变革有利于福彻尔大陆上的所有人类。枪声密集地敲打着这个夜晚,站在宫殿里听,那声音像自语喃喃,也像叹息连篇。 蓝千林站在钟楼顶端,安静地抽着雪茄。她依旧盘着发,穿着西装和长裤,夹烟时尽显优雅和力量。 秘书站在蓝千露身后,非常紧张,但是没有挪动脚步。 火声噼啪,热浪正在向这里蔓延。 “蓝部长,”秘书问, “他们已经彻底挡不住那群疯子的攻击了,您真的不走吗?” 蓝千林眺望宫殿的花园,一队护卫正保护着几名女人冲向大门。他们和复鹿会的人打了个照面,一阵胡乱的枪击过后,双方都全部倒下了。 蓝千林盯住一名穿着玫红色裙子的人。 那是试图伪装成女人出逃的屠建涛。 他被子弹打穿了眉心。 蓝千林吐出一口烟,慢慢地说: “元首死了。” 她沉默了一会儿,仰起头看着星辰,说: “他曾经是我的姐夫呢。” 屠建涛到底是谁,蓝千林也无法回答。曾经那个心怀壮志,雷厉风行的野心家是他,那个压制蓝家的政治家是他,虎毒食子的刽子手是他,而此时软弱无能尊严尽失的人也是他。这些年的屠建涛一边沉迷在所谓的“发展”中,一边不断寻求永生。 他走上了岔路,看上去像是生了病。他早就不是那个曾经的元首。 “元首是元首,您是您,”秘书痛心地说, “也许还有机会。” “我不需要那样的机会。”蓝千林微笑着说, “一群跳梁小丑,贫民窟里爬上来的蛆虫。他们永远也不会收到我的投降,我连宫殿也不会留给他们。他们可以在废墟上开始他们的政权,直到新的人物出现,把他们都杀光。” 她摸到了她的蔷薇胸针,露出了纯粹的骄傲。 “允涟会改变这一切,”她低声说, “我很确定。” 蒸烤的气息已经扑上了台阶,秘书的呼吸隐约发颤。 蓝千林回过头,注视着巨大的合金钟。她从腰侧拔出手枪,说: “这里是个好地方。” 十六年前,她的姐姐从这里飞身跃下,抱着一条人鱼的尸体,为爱情殉了生命。这件事让蓝千林的父亲非常愤怒,他告诉蓝千林,他的大女儿很愚蠢。 “牺牲,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具有欺骗性的词。”蓝千林记得父亲这样说, “我不允许你犯同样的错误,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女儿。” 蓝千溪爱上了人鱼,蓝千露爱上了阿角。而蓝千林什么也不爱,她做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期待。 她爱的是蓝家。 蓝千林偏头,露出一点困惑。 她爱蓝家……吗?她甚至不能确定。 她爱自己手握权力的感觉,她爱身为部长的责任,她爱所谓的工作,她也爱她的骄傲。 那么她爱的是权力。也许吧。 可是如今她站在这里,竟然能和姐姐感同身受。她的心跳得很快,她仿佛即将逃离出笼的鸟雀。 复鹿会的人跑进了院子,到处都是哀嚎和咒骂声,人们对芳香的花圃肆意践踏。蓝千林能闻到花香,也能闻到火烧人体的焦糊味。 那气息她太熟悉了,不仅在鼻腔里,也在味蕾上。 蓝千林扔掉雪茄,把枪递给秘书,说: “把药含在嘴里,同时扣动扳机,你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。” 秘书颤抖着双手接过手枪,从领子下拿出一粒胶囊。她把胶囊放到舌头上,将手枪抵到太阳穴。她闭上眼睛,但还是下不了手,几秒钟后,她跪倒在地,剧烈地呕吐起来。 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,对不起,蓝部长。”她恐惧地痛哭流涕, “我做不到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蓝千林蹲下身,捡起被秘书扔掉的抢。蓝千林搂住这个年轻女孩的肩膀,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。 秘书明白过来,惊恐地想要说什么,蓝千林已经朝着她的心脏开了一枪。 蓝千林把秘书的尸体轻轻地放平在地上,大火烧了过来。 “小丑们,”蓝千林笑着说, “我绝对不会把我的尸体留给你们。” 明月升在正空,蓝千林敲响巨钟。在这悠长沉重的轰鸣声中,她含住了胶囊。然后她手握蔷薇,向大火扣动扳机。 冲炸而起的火光点亮了夜空,春风一推,连灰也没剩下。 *** 德赛尔岛也在燃烧。 蓝允涟站在最高的礁石上,双腿被海浪不断冲荡。她毫不在意,命令士兵们进行最后的攻击。 三天前,屠渊毅然跳入大海,去找有可能身陷险境的沧余,再也没有回来。尤远航受伤严重,于是蓝允涟成为钢牙号的最高领导人。 海中潜伏着未知生物,还有人鱼。而钢牙号船体损坏严重,再加上没有目标,继续航行不是好选择。 屠渊和沧余下落不明,以金帆石棋为首的护卫队就不听蓝允涟派遣。但是蓝允涟开诚布公地和金帆谈了一场,送出了一起战斗的邀请。 “我绝不会让屠渊殿下和沧余先生就这样消失在茫茫大海中,”蓝允涟说, “但要寻找他们,我们就需要导航系统,所以德赛尔岛上的电力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。” 第87章 她懂技术也懂部署,手下的海军和保镖超过了护卫队员的数量。金帆和石棋商讨,最后双方达成合作。 “开启钢牙号上的武器库,”蓝允涟在海风里扎起长发,说, “拿下德赛尔岛。” 钢牙号上的武器先进,还有两排火炮,攻下深海审判场只是时间问题。人鱼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随后凶狠反击,但最终还是退向大海。蓝允涟目送他们入水,命令不再追击。 “人类和人鱼……”她沉吟片刻, “也许会有新的联盟,我们的目的不是杀生。” 金帆和石棋对视一眼。 不愧是蓝家继承人,蓝允涟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,从士兵到岛上被解救出的岛民,所有人都向她倒戈。但蓝允涟始终将屠渊殿下挂在嘴边,她似乎只是一个副手,找回屠渊殿下才是最要紧的任务。 “感谢各位。”蓝允涟走过战场,来到深海审判场门口。她没有进去,就站在风中说: “我们已经全面接手德赛尔的风力和水力发电系统,今晚大家好好休息,从明天开始,全力修复钢牙号,恢复通讯。一旦电子罗盘连通,”她看向金帆, “我们就派出快艇,去寻找屠渊殿下和沧余先生。” 金帆敏锐地问: “最终呢?” “最终,”蓝允涟平静地看着他,说, “这要和屠渊殿下商议过后才能有决定。” 她滴水不漏,金帆沉默片刻,还是轻轻颔首,带着石棋离开了。蓝允涟觉得很冷,裹紧披肩,发现裙摆沾到了血。 贴身保镖要为她清理,她说没关系。 “小姐,您应该更强硬一些。”保镖对她低声说, “如果屠渊殿下不回来……或者回不来,您需要让所有人都听话。” 蓝允涟仰起头看向天空,沉重的,遥远的,像冰冷的铅。她就这样休息片刻,轻轻地嗯了一声。 *** 围绕着冰原的海光影交错,水波拂过肌肤,只要不怕冷,就能无比享受。飞鸟划过薄云,仿佛被惊讶到了, “啊”地鸣叫一声。 银白色的鱼尾划破水面,溅起的涟漪都闪闪发亮。这条鱼尾太美了,流动珠光,又像有无数星子镶嵌其中。屠渊非常喜欢,伸手仔细地抚摸。 直到沧余痒得受不了。 细白的手臂伸出水面,两掌捧住了屠渊的脸庞。沧余浮上来,鱼尾在身后旋搅,他披着湿透的银发,以诱惑的姿态靠近跪在冰面边沿的屠渊。 他将屠渊拉近自己,就像是传说的人鱼将水手拉下大海的那样。 他也的确将屠渊拉入了水中。 但是屠渊已经获得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,不但不害怕,反而异常矫健地反客为主,将沧余拥在怀中。屠渊惩罚地亲到了沧余,让沧余的鱼尾主动缠上了他的腰。 “别掉小珍珠,”屠渊沉声说, “你昨晚答应给我摸一摸尾巴的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关于屠建涛这个角色,我一开始就决定了不去特意“刻画”他,因为他是一种化身,代表对科技和资本极致追求,以及这种追求所带来的个人以及社会后果。所以在我心里,这个人不需要有详细的性格或者故事,他只需要存在,就够了。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故事,也会产生故事。 感谢观阅。 第48章 生命 “我反悔了。”沧余冠冕堂皇地说着,却感觉屠渊的手指已经灵活地找到了他那片最柔软的鳞。 “你不许摸那里!”沧余娇气地说, “而且我也没有要掉眼泪!” “好的,”屠渊没有撤开手,还说, “你没有掉小珍珠。” 屠渊的手指轻柔舒缓地游移,而此时沧余的最深处还残留着昨晚微颤的余韵。所以沧余非常警觉,准确地握住了屠渊的手腕。 “我以为人鱼才是最坦荡……也最淫\\荡的种族,”沧余带着屠渊潜进蔚蓝的海水,说: “可其实你才是,你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人。” 屠渊敏锐地捉住他的双手,问: “你还知道别人?” 沧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就变身小无赖,朝着屠渊吐去一串泡泡。他轻轻地旋转,给屠渊全方位展示人鱼特有的美丽容貌和柔韧身体。 当然,还有那条仿佛收集了这世界上所有光彩的尾巴。 “给你摸一摸吧。”沧余说。 屠渊抚摸他的鱼尾,看上去神情有所松动。沧余立刻靠近了,搂住屠渊的脖子,说: “我当然不知道别人,太阳只有一个,你是我唯一的爱人。” 他讨好地将两瓣漂亮的唇呶来呶去,向屠渊索吻。 屠渊吻他,就代表屠渊不生气了。 他总是这样,审时度势,仗着“爱情”两个字,在屠渊面前蛮横又娇气。骨髓里的骄矜逐渐展现,他的确是人鱼族的小王子。 而屠渊偏偏喜欢死了这样的小鱼。 “我的珍珠,”屠渊叫他, “带我潜游。” 沧余乖巧地牵住屠渊的手。 他们潜入海中,长久地游弋,只能在光屏中欣赏的景色就在眼前。阳光下的海水是最纯净的滤镜,视线中的每一寸都被染成温柔的蓝。梭鱼鱼群展现眼前,它们形成圆环,像舞者一般优美地旋转。 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呼吸,不用隔着镜片注视这片海洋,这是任何人类都难以想象的殊荣。 可是屠渊靠着小鱼得到了。 第88章 他感受到了逍遥的奥义,这是彻骨的自由。 沧余带着屠渊伸出手,让细小的鱼轻吮他们的指尖。灿烂的珊瑚群如同海下花田,茂密的藻类成为矮小漂动的森林。这里曾经孕育出这颗星球上的第一个生命,现在这里自成一个世界。 没有过去,没有未来,只有蓝色的世界。 屠渊和沧余改成仰躺,看着水中晃动的太阳,感受海水的抚摸,浪涛的力量。沧余的鱼尾浸着粼粼波光,他伸出手,从指间泄露下琴弦般铺张的光线。 屠渊注视着他。 小鱼充满生命力,又或者他就是生命本身。盛大璀璨,绚烂多姿。 多么可爱。 泡沫忽地破碎,那条小海豚再次出现,顶翻了沧余。巨型蝠鲼也现了身,跟在小海豚身后,缓缓扇动着双翼。 “它太调皮了,”沧余任由自己的身体滑出老远,用尾巴拍出个气泡圈,回头对蝠鲼无奈地说, “是不是?” 小海豚穿过圆圈,开心地冲向沧余,用嘴去啄碰他的脸。一下一下,亲吻似的。然后屠渊赶过来,把沧余抓走了。 这次都不用屠渊开口,沧余就主动用鱼尾绕住了屠渊的腰。屠渊抬手搂住他,不给其他生物半点介入的机会。 小海豚绕着他们不停游,有点委屈。 *** 那只变异八爪鱼用触手拍坏了战舰的主系统,所以修复钢牙号是个大工程,困难程度超过预期。蓝允涟不敢浪费时间,让四名士兵驾驶快艇,在德赛尔岛附近巡视勘察。 然而血水先行破开黄昏的薄雾,快艇被某种力量推回岸边。几名海军上前拉绳,蓝允涟跳下礁石,在浅海中蹚行,在看到船上景象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。 甲板上浸染献血,到处都是残肢和人类的骨头,甚至还有半个头颅。而角落里靠坐着一名士兵,他的左臂几乎断裂,此时垂着脑袋,昏迷不醒。 “这是……”有士兵猜测, “人鱼干的?” 另外的人说: “还能是什么?海怪不吃人!这肯定是人鱼干的!” 海面上的晨雾如同轻纱,忽地被掀开一角,从那后面传来声音。 “人类都这样,习惯睁着眼睛说假话吗?”说话的是个利落的女声, “要不是我们,剩下的这一个也回不来。” 巨大的阴影投洒而下,野兽般的船体从雾中现身。那上面尖刺密布,船尾桅杆高立,猩红的旗帜比遥远的朝阳还要亮。 有身影从船舷一跃而下,保镖要挡在蓝允涟身前,却被来人抢了先。浪花扑打,蓝允涟没站稳,来人把她扶住了。 这人握着蓝允涟的手腕,还替蓝允涟提起了浸湿了的裙摆。 然后她摘下三角檐帽,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。 “你好,”她盯着蓝允涟,说, “美丽的人类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49章 红盗 蓝允涟微微仰起脸,看着面前这名年轻的女子。她无所适从,觉得自己心跳加度,呼吸有点急促。 风推乱了披散的长发,女子撩了一把,忽然问蓝允涟: “你很冷吗?” 蓝允涟轻轻地摇了摇头,将手从对方手里抽了回来。保镖们立刻围上来,都在摸着腰侧配枪。 “哇,”女子一只手还拎着蓝允涟的裙摆,看了一圈,欣赏地问, “这里变成女人的国度了吗?” “并没有。”蓝允涟已经恢复状态,向女子伸出手,说, “很高兴见面,我叫蓝允涟。” “真的吗?”女子握住蓝允涟的手,问, “你很高兴见到我?” “是的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蓝允涟轻轻微笑,慢声说, “猩红海盗。” “你,”女子一愣,手指稍松, “你知道我?” “是德赛尔岛知道你,”蓝允涟再一次收回手掌,说, “我刚看过深海审判场负责人的日志,里面有许多地方,我暂时还不理解,但是关于‘那条红发红尾的人鱼海盗’的那部分,倒是非常清晰。” 她十分坦诚,但是这坦诚里还带着点儿别的意思,像引诱也像示威,让人摸不清楚。女子哦了一声,还在琢磨。 她红色的长发粗略地编起来,这会儿随风而动,像火浪,也像艳丽的藤。 蓝允涟已经掌握了主动权,问: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女子嘴角上扬,露出整齐的白牙。她说: “我叫红风。” “红锋,”蓝允涟垂眼看了眼她腰侧的廓尔克弯刀,问, “锋利的锋吗?” 红风说: “海风的风。” 蓝允涟温润的眼悄悄地亮了一下,红风看到了。 “蓝小姐,”红风学着这些保镖们称呼蓝允涟,直截了当地说, “我救了你的士兵,你要不要和我合作?” 两个人站在黑沙上,海水刚好浸过脚踝,脚趾变得冰凉,感觉逐渐钝化。蓝允涟说: “请到岸上详谈,好吗……”她稍顿, “红风。” 她尝试了一下,但是她看了看面前这位身穿马甲长靴,佩戴海蛇皮和鱼鳞腰带的人,觉得良心有点痛。 最终蓝允涟也没有叫出“小姐”两个字,红风察觉出她的不自在,笑了起来,说: “好的。” 她手里还提着蓝允涟的裙摆,飞身越过保镖,把蓝允涟扶上了礁石。钢牙号的士兵们从建筑里弄来两张小沙发,还架起了遮阳伞。 第89章 “我不用,”红风肤色健康,她看了看蓝允涟,说, “给这位美丽的小姐打吧。” 蓝允涟被罩在阴影里,愈发显得纤柔。她回忆着姨妈的样子,微微向后靠,交叠起双腿。她的脚踝从长裙底下露出来,白净得晃眼,红风盯着看一会儿。 蓝允涟轻咳一声,红风坐正了。 这里是个奇怪又合适的谈判地点,陆地和大海在这里相遇,蓝允涟和红风各占一边。双方的士兵都没有设埋伏的机会,蓝家的保镖们战成两排,而红风手底下的海盗就站在船上。 都是化出了双腿的人鱼,发色五彩,穿着随意。他们手里的武器很新奇,这会儿纷纷扒着船舷,紧紧地盯着岸边。 真是微妙又公平的制约。 “能在两天之内拿下德赛尔岛,”红风说, “你非常了不起。” 蓝允涟轻轻颔首。 红风问: “你是怎么做到的,”她看向深海审判场, “这座岛位置真好,正好在人鱼族的领地和白雾之间,也在深海和陆地之间。我先前试过很多次,但是他们守得很紧,我几乎要放弃了。” “你……”蓝允涟忽然问, “一直在观察我吗?” 她这样稍带困惑地看过来,红风耳尖忽然有点热。红风说: “被你们武器发出的声音吸引了。” 蓝允涟敏锐地问: “从什么时候开始?” 红风说: “从你们离开白雾开始。” 她是这片海上的流浪者,也是统治者。海盗们都是人鱼,侦察兵都可以潜入水中,不需要科学,就可以一直跟在钢牙号身边。 “啊,”蓝允涟真诚地说, “你们的伪装技术很棒,我竟然没有察觉。” “嗯。”红风沉默片刻,说: “谢谢。” “你说你想要这座岛,试图登陆,”蓝允涟问, “是要从人鱼手里把德赛尔抢过来?” “是的。”红风坦诚地回答, “我是海盗,我那一整船都是,我们都是脱离了人鱼王统治的人。人鱼和人鱼之间也会有战争,我想你们人类也一样。” 蓝允涟说: “当然。”她向深海审判场的方向示意, “那些人鱼拥有电力系统,能够通过监控看到你的动向。德赛尔曾经被人类占领,上面留下了一些……科学技术,还有枪支弹药。人鱼们懂得利用,如果你的船只并没有相等的设备,确实很难压制他们。” 红风对她的用词很感兴趣,问: “你不觉得德赛尔岛是人类的吗?” 蓝允涟轻轻地摇了摇头。 “我甚至不确定它的名字是否应该继续叫做德赛尔。”她说, “我已经解到它的历史,人类做错了。在这里,人类本来就是客人。” “你真是,”红风倾身观察着蓝允涟,还是说, “一个美丽的人类。” “谢谢,”蓝允涟让她看,说, “也许吧。” 红风说: “我们冲出海面说亮话,好不好?” “你的人类语言非常标准,”蓝允涟没忍住笑了,说, “但在陆地上,那叫打开天窗说亮话。” 天上有窗户这个设定超出了红风的认知,她耸耸肩,问: “你能给我的船员们配枪,教他们科学吗?作为交换,我们会在这段时间为你作战,保护德赛尔的安全。没有生物比海盗更了解大海,我的船员会是你最出色的战士。” “主动在人类身上寻求合作,”蓝允涟稍微歪头,缓声问, “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?” “因为我们都是战争孤儿,也是被赶出王国的人鱼。”红风坦诚地说, “在我小的时候,我见到了人类和人鱼的战争。然后白雾出现了,人类要么死亡或者被困在这里,而我们的人鱼王,将海底变成了仇恨聚集地。我不喜欢那种压迫,就离开了。但我也不喜欢人类,准确地说,是我不喜欢部分人类。” “你真是,”蓝允涟也观察着她,说, “一条清醒的人鱼。” 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红风愉快地说, “其实我之前憎恨所有陆地上的动物,可是我看到我自己的王,还有那些人鱼的恶行,就觉得人鱼和人类的差别没有那么大。文明不一样,可我们都用这里思考,”红风抬起手,点到太阳穴, “是不是?” “那么,我们合作,之后呢?”蓝允涟问, “我是说,最后的最后。” “你会返回大陆吗?”红风问。 “我不知道。”蓝允涟诚实地说, “你会返回海底吗?” “只要沧遗还是人鱼王,我就不会回去。”红风说, “我们选择和人类差不多的生活方式,就是拒绝成为沧遗的战争机器。可你们现在占领了德赛尔,以沧遗的脾气,必定会发动战争。” “所以,”蓝允涟蹙眉,问, “你要主动站队吗?” 红风默认了。 她坐姿随意,但是肩背宽直,腿长得让人羡慕。她和“风”这个字其实不怎么沾边,她不柔和也不飘渺,气质如钢铁强硬。她还特立独行,带着一群人鱼用双腿生活。 蓝允涟看着她,觉得很复杂。 最终蓝允涟说: “你不该和我站在一起。”她眺望无尽的海, “如果我们败给沧遗,你是人鱼,叛国罪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……我觉得你不应该自找麻烦。” “叛国罪就是死嘛,那我死就是了。继续做海盗,毫无目标地活着,我觉得那样更痛苦。”红风用琥珀似的眼睛盯住蓝允涟的侧脸, “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行为。” 第90章 “大不了,”她靠回沙发, “咱们就死守着这座岛,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呗!” 阳光斜映,伞不太起作用,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,呈现出完全舒展的姿态。只是蓝允涟的更纤薄,她还在蛰伏。 蓝允涟看回红风,轻声说: “人类和人鱼从来没有合作过。” 红风挑起英气的眉,问: “你在害怕吗?” 寒风鼓动着蓝允涟的裙摆,她被一个宏大的念头击中了。 “成为第一个”这个概念有种魔力,让她第一次背叛姨妈的教导,舍弃了规避风险的原则。 这样才能成就另外的第一次。 红风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伸出手,说: “合作吧!” 蓝允涟缓缓地看向红风,握住红风的手,轻声说: “合作吧。” 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海盗船靠岸,还要埋葬那五名惨死的士兵。血腥味很冲,红风侧目,看到蓝允涟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。 “攻击他们是的什么?”蓝允涟问, “海怪吗?” “算是吧,但比那些变异的螃蟹章鱼要强大一百倍。”红风说。 蓝允涟俯身查看骨头,那上面的肉都被剔干净了。她的钻石耳坠前后晃动,很亮,红风没见过,一直盯着看。 蓝允涟问: “是什么?” “一种从前只出现在人鱼族传说里的一种生物,”红风克制着碰一碰那耳垂的冲动,说, “寒灵。” *** 潮涨带着泡沫,拍打在冰山上。太阳才刚出来,凄厉的尖鸣就撕裂了整片寂静又宽广的天幕。同伴已经被撕成碎片,小海豚慌不择路,撞向水底的冰山。那恶心的生物追在身后,蝠鲼想要地挡住它,却被无情地扯开了。 海面已经被血冲荡成红色。 沧余俯身查看,结果一双长满癞疮和指蹼的手先抱向他的头。沧余后仰躲开了,那生物冲出水面,甩着海蛇似的尾巴,爬上了冰面。它张开腥臭的嘴,露出鲨鱼似的尖牙,朝沧余厉声吼叫。 小海豚躲在远处,向沧余警告地尖叫。 “嘶,”沧余嫌弃地皱起眉,说, “太丑了。” 那生物手扒冰面,向沧余扑过来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0章 寒灵 沧余纹丝不动,屠渊从侧面出现,用冰锥刺穿了那个丑陋生物的胸膛。 它倒在地上,不断抽搐。屠渊毫不留情地碾住它的脑袋,它立即乱舞着蛇尾,哑声尖叫了一会儿,逐渐不动了。 “死了吗?”沧余问。 “没有,”屠渊蹲下身,说, “暂时。” “太丑了,”沧余真诚地说, “真的太丑了。” 这生物整个上半身的皮肤都是像是发了霉,上面遍布疮鳞,呈现出恶心的暗绿色。它长着半人半鱼的面孔,五官扭曲,双眼凸出,鼻孔只是两条缝,嘴里都是尖牙。翻开它的眼皮,里面血红一片。 “这不是人鱼。”沧余踢了踢它海蛇似的尾巴,还有末端和蝎子很像的刺。那上面还带着血,这个水底的四不像刚才虐杀了海豚。 “这是寒灵。”沧余轻声说, “没想到真的存在。” 屠渊捉住他还扒拉在寒灵身体上的指尖,俯身问: “存在什么?” “一种活在人鱼族传说里的怪物,”沧余仰起头,说, “不过看起来给它们跑出来了。” “传说随时都可以变成现实,”屠渊用眼神烫到了沧余, “很久之前,人鱼的存在也只是传说。” “至少人鱼长得好看。”沧余嫌弃地离寒灵远了一点儿。 寒灵是人鱼们用来吓唬幼崽睡觉的主角,传说浑身流脓,长着鱼类的脸,水母似的眼睛,和海蛇的尾巴,牙齿和尾刺都有毒。它们没有文明或者理智,唯一的天性就是杀戮。 “他们的食物是生物的尸体,任何生物都可以。所以它们先杀后吃,战斗力惊人。”沧余对屠渊说, “它们住在海底裂缝里,数量不明,轻易不出现。它们就像是陷入漫长冬眠的蛇,谁也不知道春天对它们来说代表着什么。我从来没想过它们会出现,我父母也没见过它们……在今天之前,它们真的只是传说。” “春天,”屠渊说, “白雾吗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沧余诚实地说。 屠渊说: “也有可能是污染。” 他们默契地开始穿上衣服,沧余遗憾地撇撇嘴,知道蜜月结束了。他恋恋不舍,也兴致勃勃。 因为逃避不可能长久,沧余只是需要重启,再次积攒力量。 “回家”成为过去, “战斗”仍在继续。白雾还在,污染还在,人类和人鱼之间的划分还在,对他们来说,屠建涛也还在。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永远龟缩在冰川里,他们想要更多。 事实上,是沧余想要更多,而无论沧余想要什么,屠渊都会帮沧余得到。过去是这样,未来也是这样。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简单,他找到了他的小鱼,他还要永远养着,陪着他的小鱼。 屠渊真是—— 嘶叫打断了沧余的思绪,他没回头,已经被屠渊按在胸口。钢叉几乎绞住了沧余的长发,好在他躲开了。 四条寒灵扭动着爬上冰面,造型有点像某个动画片里的海妖。它们的尾巴竟然可以竖立起来,让它们像昂起上半身的蛇那样“站立”,或者贴着地面爬行。这画面太诡异,沧余快吐了。 第91章 “这下好了,”他强忍着恶心说, “寒灵也要成为陆地上的传说,不,实质威胁了。” 屠渊和他背对背,把冰锥给了沧余。寒灵从侧面冲过来,用钢叉捅向两个人。屠渊敏捷地闪避开,用肘部猛地撞上寒灵的面门。寒灵发出叫喊,痛得仰身,屠渊抓住它的头,贯向冰面,连续狠力地撞击。寒灵口鼻里流出了一种绿色的液体,那是它们的血。 “好恶心,”沧余在旁边揪着另一只寒灵,抽空说, “你等下必须洗过澡再来吻我!” 屠渊喉咙里逸出笑,他扔开那个脑袋完全开了花的寒灵,说: “一起洗吧。” 沧余用冰锥从背后刺穿了一只寒灵,将它翻到一侧。绿色的粘液打湿了他的衣服,沧余不开心地疯狂补锥,说: “一起洗吧。” 风从身后来,沧余将冰锥转成反握,头也不回地插进了寒灵的喉咙。对方的钢叉挥在半空,沧余在那里借力,跃到了屠渊身边。 屠渊单手拎着一只寒灵,那东西正疯狂地扭动着身体,试图咬屠渊的手。沧余很不爽,问: “不杀了吗?” “留一只,”屠渊用那只干净的手抹掉沧余脸上的血,说, “跟着它,去找海底裂缝。” *** 沧遗结束巡防,带回了两条人鱼战士的尸体。他今天很沉默,阿影游过来,为他擦掉了身上的血。 然后阿影从背后抱住沧遗,轻轻地舔舐他的后背。 “王,”阿影轻声问, “今天……” 沧遗稍微侧过脸。 阿影说: “哥哥。”他呢喃了很多遍这个称呼,然后问: “今天又遇到寒灵了吗?” 沧遗握住阿影的手,说: “遇到了。”人鱼王也会疲惫,还有些愤怒, “它们越来越多,和我们争抢狩猎的区域。不,它们根本就是把人鱼也当作猎物!” 阿影很担忧,他确定沧遗身上没有新的疤痕,说: “那些怪物很危险。” 他轻柔地攀上来,静静地舔着沧遗的侧颈。 沧遗说: “人鱼才是海洋的主宰。” “嗯,”阿影亲着他的耳朵,说, “哥哥会让它们得到残酷的惩罚。” 一条小小的白色鱼尾就缠上了沧遗的腰,阿影的舔舐和轻吻一路向上,慢慢转到沧遗唇边。白色的发刺痛了沧遗的眼,沧遗当即扯开了阿影。 金色鱼尾搅起海底猛浪,沧遗脸上的温润荡然无存。他严厉地问; “怎么又这样?” “哥哥……”阿影的眼很红,他说, “您那天,已经见到他了。” “我见到他了,”沧遗沉声说, “我还把他钉在了海底。” “是的,”黯色的珍珠滚落阿影的面颊,他说, “所以我才……” 沧遗浮起一些,俯视着阿影,说: “都弄掉。” 雪白柔泽的珍珠粉褪下去,阿影露出原本的灰色头发和鱼尾。他尽力遮挡着它们,说: “别看我,哥哥……我错了……哥哥,你别生气。” 成串的海萤在这里照明,像紫藤花。沧遗终于靠近了阿影,抬起阿影的下巴,让小人鱼直视自己。 沧遗说: “你不需要把自己变成沧余的样子。” 阿影哭着说: “可是……” “没有可是,”沧遗温和地说, “我带你回来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,你不是他。” “可是,”阿影问, “哥哥希望我是他吗?” “不希望。”沧遗温柔地把他的珍珠卷在舌尖。 阿影闭上眼,说: “因为我长得像沧余殿下,哪怕只是一点点像,您当初才会在那么多孤儿里选中我。那个时候您才刚失去了弟弟,您让我叫哥哥……” “可你不是我弟弟,”沧遗亲吻他,说, “你早就不是了。” 阿影说: “我只有灰色的尾巴……我灰扑扑的……” 沧遗说: “没关系。” “哥哥。”阿影搂紧了沧遗的脖子,抱住了海底最强大,最温柔的这束金光。他甘愿成为这纯金中的一点灰尘,如果是为了沧遗,命都可以给。 “别离开我,”阿影恳求, “哥哥。” 沧遗搂住他,怀里柔软的人鱼像是一名婴儿。沧遗对阿影说: “不会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1章 人鱼 沧遗躺在巨大的珍珠母贝里,醒来的时候海萤灯笼还在闪着幽蓝的光,怀里的阿影睡着了也搂着他的一条手臂。沧遗没吵醒阿影,单手把身边的珍珠都收集起来。 阿影的确不是沧余,掉下的眼泪化成珍珠,也都黯淡无光,但沧遗还是很珍惜。 他重新闭上眼,陷入绵长怪异的梦境。他看到了小时候的沧余,胖胖的,很可爱的一条银色小人鱼,费力地把巨型螺旋壳拖回城堡,除了沧遗以外谁也不让碰。 “哥哥,”沧余自己钻进大壳,翘着小尾巴,邀请沧遗, “你也进来。” 他趴在里面,露出粉团儿似的身体,和一张无比漂亮的脸蛋。 人鱼刚出生的都像蛋,因为鱼尾盘起来,看不见脸。所以沧余刚出生的时候沧遗还以为母亲给他生了个妹妹,那么银白闪亮,不用哭出小珍珠,他自己就像颗小珍珠。 结果鱼尾展开,是个弟弟。 弟弟也行,这么漂亮,还乖,沧遗喜欢死了。沧余出生的时候人鱼已经深陷和人类的战争,但是沧遗和父母都没让沧余知道。他们是深海里的王族,但沧余是被当成小公主养的小王子。 第92章 “哥哥是战士,以后当王,”沧余搂着沧遗,亲了亲哥哥,说, “我是小公主。” “你也当王,”那个时候沧遗教给沧余,扶正沧余头上大得根本戴不住的王冠,说, “我们一起。” “不要,哥哥,我累。”沧余觉得脖子酸,他委屈巴巴的,对沧遗伸出小手,问: “你答应给我带的小贝壳呢?” 沧遗给他,沧余问: “这个和太阳长得像吗?” 沧遗哄他,说像。 沧余就笑了,两只眼睛像小月牙,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。 沧余还被养成了个小娇气包,连自己游弋也不愿意。他们不能接近海面,沧遗背着沧余,在海底寻找最像太阳的贝壳和珊瑚。沧余不知道选哪个,沧遗说太阳是金色的,沧余就说哥哥最像太阳。 沧遗就是金色的。 后来他们都见到了太阳,在他们已经彻底失去父母之后。到处都是血,人类的网重压过来,沧遗已经不能呼吸了。人类手里都拿着很小的武器,但那里面能飞出圆形的小东西,他们的母亲就是被那种武器杀死的。 现在人类要用它来杀沧遗了。 但是沧余飞跃而起,子弹就穿透了沧余的身体。沧余狠摔下去,竟然在混乱中化出了双腿,将那个人类扑入水中。 “哥哥!”沧余哭着喊, “你走!你活着!” 忠心的人鱼战士们趁机拖回沧遗,人类的船已经开走了。沧遗拼命追赶,他看到沧余扑在舷边,向他伸出手。两条人鱼的指尖几乎相触,但人类用绳子套住了沧余的脖子,向后拖拽。沧余仰倒下去,沧遗看不见弟弟了。 人鱼族失去了小王子,沧遗丢掉了他的小公主。 船轰鸣的声音很大,几乎要讲沧遗吵醒。他听见沧余说“你活着”,还有“你当王”。他把脸转向一边,又看到沧余悲伤的眼神。 小公主长大了,被他的哥哥亲手钉在了海底。 可是,明明小时候就说过了啊,沧遗是王,沧余是公主。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沧余,用三叉戟贯穿沧余的时候是什么感觉,沧遗自己也不知道。 王冠重得让沧遗无法思考,三叉戟冷得掌心生疼,沧遗明白自己产生了变化。他是王,他想继续当王。他看到守卫对沧余行礼,就感到嫉妒和慌张。他想让沧余留在海底,彻底留在海底。 他甚至没有问起沧余的那九年。 这个世界充斥着矛盾重重的情感,陆与海之间没有桥梁,爱与恨总是各执一词。 “王。”人人都这么叫他。 “……王?” 沧遗坐起身,阿影已经醒了,他们挥亮所有的海萤,六名人鱼战士抬进了沧遗的三叉戟。他们非常小心,相互对视,寻找着合适的用词。 最终他们说: “那条银白色的人鱼已经不见了。” 沧遗重新握住自己的三叉戟,问: “没有找到他吗?” “没有。”战士们说, “我们已经扩大了范围,找了很久。” 沧遗披散着金色长发,像盘踞海底的雄狮。但他只是点了点头,没有给出追寻的命令。 *** “来吧,”沧余对屠渊说, “向下。” 这是来自大海的教诲,向下沉落,穿过由浅如深的蓝,去寻找最深的底层。只有在面对无尽深渊的时候,身处磅礴之中,细微的恐惧颤栗在心脏里,汗毛因为不安而竖起,人类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。 他们尾随寒灵,一路向下。 这颗星球的两块地壳在这里接壤,岩石外面包裹层冰,裂开无底的深缝。寒灵就从这里钻进去,尾刺剐在冰面上,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一声。 屠渊护住沧余的头顶,他们俯身进入。 在漆黑里潜游,直达海的底部,他们几乎接近了地球的心脏。岩石在海水的腐蚀下变得形态怪异,裂缝如同凶兽张到一半的嘴,也像醒来时危光初现的眼。 他和屠渊藏身在半路伸出的海底悬崖上,正好能够俯瞰寒灵们的聚集地。那裂缝中拥挤进出的都是寒灵,它们把捕捉的鱼类带回这里吃,沧余耳边都是咯吱和吞咽声。残鳍断骨漂得到处都是,那底下的海水是棕褐色的。 这里的寒灵数不胜数,像炸出母腹的蟑螂群,也像毫无秩序的蜂巢。 沧余感到反胃。 “这里,”他轻声说, “我认得这里。” 他轻轻地勾住屠渊的手指,屠渊立刻回握住他。 沧余转过脸,他的蓝眼睛成为漆暗中的光。他说: “这里是我父母,和所有人鱼的墓穴。” 沧余的母亲是人鱼王。 人鱼族并不遵循女人只负责繁衍后代的狗屁“规则”,对他们来说,王——是个中性的称呼。 沧余的父亲是上一代最伟大的人鱼族战士,王和后恩爱一生,直到一起站死在德赛尔岛附近的海域。他们的尸体被送入海底裂缝,那下面是地球心脏,那里安眠着所有逝去的人鱼。 “寒灵占据了地球心脏,”沧余说, “这是人鱼族传说中最恶劣的现实,因为……” “寒灵会吃掉地球心脏里人鱼的尸骨,获得强悍的力量。它们的出现只有一个目的,海洋和陆地都会被攻击,它们会让这颗星球彻底毁灭,人类和人鱼都会成为他们的食物。” “真的要,”他冷着美丽的面孔,面无表情地说, “一起死了。” 第93章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2章 回归 混战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。 子弹和炮弹从德赛尔岛飞向大海,海水的蓝,飞光的金,还有血液的红混成一片,迸炸成竟然有点漂亮的烟花。准确地说,现场还有绿色,寒灵们试图爬上礁石,被前面士兵击毙,绿色的粘液流得到处都是。 “我靠,”海军被恶心到了, “这到底是什么?” “说了一百次了!”回答他的队友是前天才加入他们的人鱼海盗,这会儿冲他喊, “这是寒灵!超级恐怖的,超级凶猛的,超级麻烦的——寒灵!” 钢牙号和海盗船并排停靠着,成为壁垒,海军士兵们站在船舷上,利用高度优势,用枪支和火炮攻击。有些寒灵闯了过去,疯狂地扑向礁石,被负责近战的海盗们拦住了。 有人鱼恢复原身,在水里直面寒灵。人鱼的尾巴绞杀有力,他们将寒灵拽下水,把寒灵狠狠撞在礁石上。绿液漫开,那丑恶的身躯终于不动了。 寒灵没有计划,它们只是想要杀戮和进食。它们甚至等不到猎物死掉,就开始啃咬。它们像蛇也像蜥蜴,手上有蹼,开始顺着船身爬动。有士兵被几条寒灵一起缠住,手枪无法帮助他肉搏,他的胳膊被寒灵的尖牙穿透了。寒灵甩动着脖子,几乎要把他的整条手臂都生拽下来。 弯刀精准地戳进寒灵的眼睛,那只死鱼眼被挑出来,拉出了丝。红风利落地斩断了,把眼睛随手扔到一边。她干脆地干掉其余的寒灵,把士兵拉起来。 “用刺刀吧,”红风有点不满, “你这样怎么保护蓝允涟?” 蓝允涟有保镖们,她站在钢牙号最高的甲板上,示意火炮再次进攻。 “让六辆uuv下水,到寒灵中间去,再开启自爆模式。”蓝允涟说, “准备好鱼雷,等人鱼离开海水再发射。” 通讯兵立刻去执行她的命令,有保镖忽然抓住蓝允涟的肩,将她按倒在地。两条寒灵越过舷杆,扭动着爬行过来。保镖分身乏术,蓝允涟掏枪已经来不及了。她狼狈侧身,躲过了寒灵的尾刺,她想起身,寒灵已经伸出了布满泥垢的长指甲,抓住了她的后背。 蓝允涟疼得往前倒,被红风接了个正着。红风用弯刀砍断了寒灵的一只爪子,寒灵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,被红风削掉了大半个脑袋。 “你……”红风用手掌捂住蓝允涟的伤口,没事吧三个字变成了, “疼吗?” “不疼。”蓝允涟摇头示意不用,站起身说, “麻烦叫你的船员们上岸,我要发射鱼雷。” 红风有点没明白,蓝允涟说: “我要往水里扔炸弹。” “好的。”红风立即打起呼哨,顺便把一条刚出现的寒灵抡倒在地。 “到我的船上去,”红风说, “那边暂时没有寒灵。” 但蓝允涟要留下指挥,她的头发被刚才的寒灵抓开了,茶色的波浪拦到后腰。她想绑起来但是没东西,红风给了她一条红色的带子。 “你有多少炸弹?”红风俯视海面,看见寒灵源源不断,皱起了眉,说: “寒灵太多了,我……” “您看,”保镖忽然扶住蓝允涟,对红风也示意,说, “那是不是?” 远处有道银白,迅速地破开了寒灵的聚集,随着那点银白靠近,绿液向两边翻滚,这场景仿佛是只白色的骏马在冲击草原。而且那人,或者人鱼,拥有一道很大的影子。等他靠近时人们才看清,那是另外一个人,和他交缠前行,背靠背地战斗。 “放下舷梯,”蓝允涟看清了,当即命令, “是冥王和蓝刺。” 沧余的冰雕已经在战斗中折断了,他冲出水面,鱼尾已经变成双腿。他和屠渊登上甲板,随手从士兵身上扯了件大衣裹住身体。 有寒灵还想靠近,被屠渊用冰锥刺穿了面部。 “屠渊殿下!”石棋从船顶跳下来,激动地说, “沧余先生!” 沧余和石棋打招呼,看到旁边的红风,双方都愣了愣。 石棋小声问沧余: “你和屠渊殿下到底干什么去啦?” 沧余认真地回答: “约会去啦!” “吓死我们了!”石棋好奇地凑过来,问, “你真的是人鱼啊?” “真的啊。”沧余对他眨眨眼,问, “想说什么?” 石棋笑了,说: “太酷啊!” 屠渊把石棋拎开,红风观察着沧余,人鱼海盗没有对王族尊敬的必要,但她还是颔首示意。 沧余问: “人鱼?” 红风说: “小公主,额,小王子,呃……亲王殿下。” 屠渊饶有兴趣侧过脸,蓝允涟顾不上他们,示意通讯兵让uuv开始自爆。 炸弹直冲入海,寒灵的身体爆开成为无数碎片,几秒钟后湿答答地掉向海面。各种尸体和绿色粘液漂浮在水面,士兵和海盗相互搀扶,刚才被强制留在后方的仁心带着两名医疗兵冲向战场。 红风看了看沧余又看了看屠渊,说: “你们……” “是的。”屠渊不看沧余的时候显得很冷峻。 “看起来,”红风笑了,说, “人鱼和人类,确实会建立起崭新的世界。” *** 半小时后,几个人聚集在钢牙号的会议室里。蓝允涟潦草处理过伤口,这会儿裹着很厚的披肩,不让别人看出来。 光屏的玻璃碎了,但是还能用。蓝允涟调试了一下,将插口链接时电流呲呲啦啦地响。 第94章 “德赛尔岛现在的使用权归我们所有,钢牙号已经在逐渐恢复电力。”她说, “完全修复通讯设备还要一些时间,大约两天过后,我们可以联系总部。” 屠渊和她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。 “把寒灵的事情告诉元首,”屠渊说, “我们需要海军的支持。” “那联系之后,”红风看着蓝允涟,问, “你们就要回到陆地吗?” 蓝允涟看向她,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。最后沧余先说: “不会。” 他穿上了白色的衬衫,被繁复的花纹和褶皱衬托得漂亮极了。他离开了钢牙号一段时间,似乎发展出一点很淡的冷酷意味。 “寒灵还在,人鱼和人类就要尽力合作。在寒灵被彻底解决之前,这颗星球上就没有任何生物是安全的。”沧余看向红风,说, “这一点,看样子你已经意识到了。” 红风露出同意的表情,但是她没有放下二郎腿,说: “但我仍然是海盗。” “请你放心,”沧余诚挚地说, “我没有当王的兴趣。王是我哥哥……王是沧遗。” “你在陆地上待了九年,”红风稍微前倾,问, “发生了什么?” “被养在鱼缸里,”沧余笑嘻嘻地说, “然后认了一对新的爸爸妈妈。” “沧遗不喜欢陆地,他甚至允许人鱼在人类身上做实验。”红风说, “他是你哥哥,但他不一定会欢迎你回去。” 她不知道沧余已经回过家了,但她的直觉非常正确。沧余跟着装糊涂,露出令人信服的表情,说: “所以我现在拉着你合作呀!” “但我们最终还是会需要沧遗。”红风说。 “到了那个时候,我去和沧遗谈。”屠渊把话接过来, “我会让他配合。” 红风审视着这名人类男子。 房间里放下了挡光板,亮度不足,屠渊的皮肤白得有些骇人。从某个角度借光看过去,仿佛经年深藏古堡的吸血鬼,泛出淡淡的幽青色。他这样稍微侧身,阴影完全罩住了沧余。 他显然和沧余殿下关系匪浅,而且他还是蓝允涟的表哥。 红风就说: “好的。” *** 沧余还没走出会议室,就被屠渊拉住了,出门直接进了安全通道。这里暗,也很狭小,沧余毫无防备,感觉到屠渊松开了他的手腕。 沧余都不用看,就能察觉到屠渊炙热并且逐渐加重的气息。他回过头,看见屠渊坐在台阶上,两条长得不行的腿大方地分开,把中间的位置留给沧余坐。 他也已经认真地收拾过了,现在穿着深色的西装,又恢复成了高雅无比的人类贵族。在冰川上完全赤\\裸着身体,和沧余做\\爱三天,体力让人鱼都感到害怕的那个仿佛不是他,又或者被他藏起来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用眼神示意自己身体前的空间,说, “还是小公主?” 有人从通道外面经过,脚步声很乱,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,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发现。但沧余就在这时靠近了屠渊,他跪到了屠渊面前的小空间里,仰脸看着屠渊。 “都是我,”他轻声说, “你不高兴了吗?” “阿渊。” 他非得含着这两个字说,呢喃着,祈求着,还偏偏在这个地方,在这个时候。他甚至解开了衬衫顶端的那三颗扣子,让屠渊看到他好看至极的锁骨。 “我的太阳。” 沧余说。 屠渊一把拉过小鱼,让沧余和自己胸膛紧贴,但是隔着衣服,的确没有之前尽兴。沧余皱了皱眉,不满足地嘟起嘴。 他们躲在这里亲吻,弄得整个通道都充满了潮湿的声音。沧余的舌尖不安分地一直探出,他说: “我想冰川了……” 屠渊捏住他的下巴,他就抱住了屠渊的手腕,用柔软潮湿的舌舔舐起屠渊的指尖。人鱼的舌头充满了一种奇妙的魔力,传递自手指头的酥痒感一直延及了全身。他在做很淫\\惑的动作,表情却极其认真,望着屠渊的眼神单纯得像是舔舐糖果的小孩子。 他清纯与淫\\荡并存,这是沧余的奥妙。 屠渊已经非常糟糕了。 *** 蓝允涟背对着医疗室的门,衬衫堆在臂弯里,露出背脊让护士缝合上药。她看不见身后,但这双手一直很稳,连打麻药的时候也不疼。 最后有清凉感蹭到了肌肤,蓝允涟被冰得稍微动了下肩胛骨。给她缝针的人问: “疼了吗?” 蓝允涟摇了摇头,又惊讶地回头,问: “怎么是你?” “别动,”红风轻轻地推在她的下巴,让她把脸转回去,说, “你们的护士年纪大了,看上去会弄疼你。” 蓝允涟张了张嘴,最后小声说: “不会。” 红风帮她把衣服穿好,说: “以后我每天给你上药。” “不用,”蓝允涟下意识地说, “我……” 她看到了红风的眼神,抿了抿唇,说: “谢谢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红风看着她低头系扣子,后颈的骨节很明显。这女人哪儿哪儿的线条都柔和极了,红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。 “你看上去年纪很小,”红风说, “为什么懂那么多?” “你是说作战部署吗?”蓝允涟整理头发, “我姨妈教给我的。” “你姨妈,”红风帮了把手,问, “和你长得像吗?” 蓝允涟想了想,说: “不太像。”她的双眼开始发光, “她比我厉害得多,是我追随的对象。而且她非常擅长海战,将来你如果和她见面,我相信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。” 第95章 红风挑眉,问: “你姨妈也喜欢人鱼?” 蓝允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。 她这会儿把长发低低地绑起来了,用是的红风给的细带,那是她一身素雅中的唯一鲜艳。红风盯着看,反复品尝“自己的东西戴着蓝允涟身上”这个事实,觉得很有趣。 她还在看蓝允涟的耳下的钻石。 这次她根本没忍,伸手碰了一下。蓝允涟吓了一跳,抬眼看她。 红风想:她的眼睛比宝石亮。 “这个,”红风说, “是什么?” “啊,”蓝允涟说, “耳坠。” “很漂亮,”红风耸耸肩, “我从来都没有。” 蓝允涟有点不知所措。 耳边忽然温暖一触,红风对她晃晃手,说: “一人一只吧。” 蓝允涟摸摸耳垂,怔怔地点头。 红风说: “但是我没有耳洞。” 蓝允涟说: “那……” “你帮我穿,”红风说, “明晚我去你房间。” “我,”蓝允涟急忙说, “我不会。” “没关系,随便弄。”红风站起身,走了两步又回头,朝蓝允涟展示她捏在指间的钻石耳坠,大方地笑起来,说: “别忘了啊!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3章 元首 蓝允涟还没来得及和红风见面,总部的视频会议先闪烁在光屏。 是阿角。 *** 刚过下午六点,米拉克已经全城断电。这是新政府的政策,杜绝繁华,返璞归真。一切都归政府管,连电力也是,什么时候使用,使用多久,都不再是群众的自由。 只有监控是二十四小时的,阿角需要随时随地看见一切。 昏暗中偶尔传来狗叫声,还有吹过空旷街道的风啸。巡逻队打着手电走过,宫殿外的那一圈电子灯笼都在之前的枪战里被打落了,剩下一只筛子似的,形状怪诞,像被巨手捏烂的心脏。 阿角觉得很满意。他将城市里几处重要地点的监控转接到光屏上,给蓝允涟实时转播。宫殿里的污烬还没有清除干净,就建起了阿角祖父和父亲的雕像。蓝家的住宅被阿角下令焚毁,屠建涛的尸体被扔进了大海。 “允涟,”阿角说, “欢迎来到全新的米拉克。” 蓝允涟隔着屏幕,和这个她称作“父亲”的人对视。她静静地说: “你疯了。” “我没疯。”阿角穿着长袍,脸色比以前红润,眼睛亮得让人恐惧。他的背后挂着一幅巨型画像,上面微笑着的人是他自己。 阿角阴柔地说: “疯的从来都是这个世界,蓝千林,屠建涛,蓝千露,他们才是疯子。他们都疯了,还我已经纠正了他们的错误。” 蓝允涟始终将背脊挺得笔直,她肩胛骨上的伤很痛。 “新世界里只有快乐,我的女儿。”阿角说, “加入我,你会忘记所有的烦恼。” 但蓝允涟只是盯着父亲的眼睛,说: “你杀了姨妈?” “你知道你的姨妈做了什么吗?”阿角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凶狠, “她杀了她自己,连骨灰都被晚风带走了。她是魔鬼。” 蓝允涟说: “谁不是呢?” “我现在是福彻尔的元首,我姓鹿,而鹿家的命运就是统治整片大陆。”阿角说, “而你,在今天之前,你一直是我的女儿。” 视频成为蓝允涟眼中的光点,像将黯的星星。 “杀死屠渊和裂缝计划中的其他人,回到米拉克城,”阿角说, “你还是我的女儿。” 他说完就挂断了。 会议室里很黑,保镖按照蓝允涟的示意,打开了灯。 屠渊坐在桌子对面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开启视频前五分钟,他还在自己的卧室,沧余已经睡着了,但屠渊看上去一点也不疲惫。 屠渊沉默片刻,对蓝允涟说: “节哀。” 蓝允涟平静地说: “你也是。” 红风一直没有开口,她坐在蓝允涟侧面,能看清楚蓝允涟的每一个眼神。蓝允涟戴着一只钻石耳坠,在偏头的时候格外闪亮。 “屠渊殿下,”蓝允涟问屠渊, “你想要做元首,对吗?” 屠渊没有回答。 蓝允涟和平时不太一样,她直接表达,说: “我会支持你。” 她在桌面下握紧了拳,指尖掐得掌心又痛又痒。红风握住了她的手腕,但她没有看向红风。 “我会帮你联系军队,尽我所能,为你提供科技,信心和财务支援。”蓝允涟直视屠渊,说, “即使屠建涛的独子,而我是阿角的女儿。阿角是鹿家的孩子,那么我就是鹿家和蓝家的孩子。有我的公开支持,你反对阿角是正当的政治选择。我帮你当元首,我要杀了阿角。” 她紧咬着牙,忍住了泪水。但是红风全看到了。 “屠渊殿下,”蓝允涟不想等了, “您的意见是?” 屠渊从头到尾非常镇定,他交握起双手,说: “我们是联盟,无论最终是否由我当元首,我都可以帮助你杀死阿角。”他望了望窗外夜景, “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沧余一个人,当然,还有彻底解决寒灵。”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,蓝允涟说: “我明白了。”她站起身, “尤舰长今天下午就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,我会去和他商量。” “好的,”屠渊微笑着说, “我赞同。” 第96章 蓝允涟对屋里的几个人分别颔首,先走一步。 *** 屠渊站在船舷上抽雪茄,优雅似乎是这个男人的本性,他此时状态放松,也没有倚靠栏杆。沧余从船舱里走出来,他立即回头,金帆递来雪茄截刀,把雪茄灭了。 “小鱼,”屠渊让沧余到自己的怀里来,问, “还困吗?” “有一点,”沧余站在他的大衣里,带着点儿鼻音说, “还热。” 被冻得鼻尖通红的金帆偷偷摸摸地竖起大拇指,然后转身先溜了。沧余看见了,无辜地说: “我什么也没做。” “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,”屠渊笑了,说, “你什么也不用做。” 一回到房间,屠渊就把沧余推翻在床上。钢牙号上的床都很软,沧余陷了下去,顺便踢掉了鞋子。他不喜欢穿鞋,这一点在米拉克的时候屠渊就觉出来了。 如果不是这里到处都是外人,沧余更喜欢连衣服也不穿。 “别压着我,”沧余试图反击,说, “你没等我醒就走了。” 屠渊亲亲沧余,说: “抱歉,小珍珠。”他低沉地笑, “小公主。” “我才不原谅你。”沧余轻轻地咬到了屠渊, “我是小公主,你应该跪在床边,等我睡醒。这是人鱼族的规矩,你连尾巴也没有,是最低等的奴隶。还这么霸道,是不会被认可的。” “是吗……可是忽然总部召开会议,有大新闻。”屠渊问, “想不想知道,小鱼?” 沧余说: “快点告诉我。” “屠建涛死了,”屠渊说, “蓝千林也死了。” 他说得太轻松了,沧余震惊地睁大眼睛。让他震惊的还有点别的,屠渊却很平静,吻到了他。 “蓝允涟的父亲成了元首,”屠渊缓声说, “把政府变成了一个邪\\教。” “那,”沧余胸膛起伏不停, “那怎么办?” “发动政变,这件事交给蓝允涟就好。”屠渊循序渐进,同时说, “尤远航也醒了。” 沧余伸手去推屠渊的肩,不让他再含住,说: “哦……” “我们,”沧余快哭了, “得进快……找沧遗联盟……不然……” “会的,小鱼。”屠渊说, “现在……” “让我们忘记别人。” 屠渊很厉害,这种情况下呼吸也一直保持平稳,很沉,还很烫。他闻着沧余肌肤的香味,抬起眼睛注视着沧余。两个小时前的胡闹还在产生涟漪,屠渊又无比温柔,尝着沧余体内的味道。 屠渊上来吻沧余,黏黏乎乎的。 “阿渊……”沧余快哭了, “你好可怕。” 屠渊承认自己的能力,他这样在昏暗里俯视沧余,看上去俊美又严厉。他的确有一点可怕,但是可怕在性\\爱里是个优势。 沧余放轻呼吸,顺着屠渊的示意,踩到了屠渊。 “阿渊,”沧余可怜兮兮地说, “该我了吗?” *** 红风在钢牙号船头甲板上找到了蓝允涟。 她不愧是贵族小姐,胸前佩戴着蔷薇,身披斗篷,样子比柳枝还要优美。红风靠近了,发现她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雪茄。 但她一直没有放到嘴边,因为她还不会吸烟。 红风在蓝允涟的脚边坐了下来,趴在栏杆上,看着银白与深蓝辉映的大海。今晚的海洋很温柔,红风和蓝允涟一起聆听,海风如同撼人肺腑的低声耳语。 蓝允涟也坐了下来。 但是她的双腿轻轻交叠,不像红风,一脚跨出船舷,撑在身边。 蓝允涟注视着她的雪茄燃烧,听到红风轻声问: “怎么样了?” “还算顺利。”蓝允涟没有看红风, “我需要尤远航去联系大崩海角的海军基地,让海军支持我和屠渊。也许尤远航不愿意,他毕竟是军人,对国家非常忠诚。” 蓝允涟轻轻地笑了一下。 “但是他没有反抗的资本,”她说, “现在我已经是士兵们的指挥官,身边还有姨妈派来的保镖。何况之前我们在白雾里遇到危险,是沧余救了他,尤远航心里也有衡量,我想他多少还是偏向我们的。” 风吹动她额边的碎发,颜色浅浅的,浸着月光,很漂亮。她有点脆弱,像是月光下带着露珠的花朵。 “我是问,”红风注视着她,说, “你怎么样?” 蓝允涟缓慢地反应着,张了张嘴,尝试了几次,还是没能回答。她想说话,泪水先从眼角滑落。 她仓促地抬起手,红风先替她擦了。 蓝允涟沉默地流着泪,红风忽然伸手,将她的脸转向自己。蓝允涟的目光里都是被遗弃的恐慌与哀伤,让红风忽然感到心碎。 但是红风不擅长深情的安慰,她觉得自己好笨,但是她现在连一个拥抱也没办法给蓝允涟。 朋友之间才能大方拥抱,她们算什么? “这里太冷了,眼泪也会结成冰。”红风碾着指尖,低声说, “在温暖的地方哭泣才舒服,眼泪并不是魔鬼,它值得被好好对待。” “那你呢?”蓝允涟问, “你一直生活在这里……太冷了。” 红风笑了,说: “我不需要。” 蓝允涟微微仰起脸,最后一滴泪滑到了嘴角。她任由自己哭到累,觉得已经用掉了这一辈子哭泣的机会。 蓝允涟握着冰冷的蔷薇,用红肿的眼看着红风,说: “你是风,你是自由的。” 第97章 波澜平息的海面徐徐绽放涟漪,蓝允涟的裙摆和长发一起飘动。 她让风有了形状。 “你也是自由的,”红风说, “你想做什么都可以。” 蓝允涟怔怔地望着虚空,终于说: “我只是觉得很不值得。” 她的外祖父推翻了鹿家的政府,却无法对婴儿开枪,最终决定收养鹿家的遗孤。后来阿角和蓝千露恋爱,老人也没有阻止。政治不妨碍温暖,爱心也不能阻止杀戮,这个世界本就天堂地狱并行,人性如此复杂,没有人说得清。 “即使是最无情的政客,也会被那一小团柔软打动,婴儿那种清澈的,无辜的眼神,我听外祖父说起过。”蓝允涟说, “可是阿角不觉得,他有恨的理由,但是他伤害了我母亲,还……” “没有任何感情,”蓝允涟最后说, “会不会活得容易一点。” “容易,”红风认真地回答, “但是会很无聊的。” 她们一起看着雪茄,海风不息,焰苗仿佛获得生命般翩然起舞。蓝允涟的双眼还带着泪光,此时被点亮了,像是暖色的琉璃。 在火焰即将烧到手指时,蓝允涟松开了手。焦残的黑梗坠落到她的身边,像开败的花。 红风忽然问: “为什么你不自己做元首呢?” 蓝允涟说: “我……” 她抿住嘴。 我什么? 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。 她不喜欢那些理由。 “你什么都会,也什么都懂。你是鹿家和蓝家的孩子,屠建涛还和你是亲戚关系。是第一个和人鱼组成正式联盟的人,开创了海洋和大陆的先例。”红风撑着手,说, “你们家很有钱,福彻尔的海军支持你,屠渊也是。沧余是屠渊的恋爱,所以他也会支持你,而他是人鱼亲王。” 她忽然探身,近距离地和蓝允涟对视。 “我也支持你。”她说。 她们同时放轻了呼吸,眼神如同羽毛一样轻盈。 “但这些都不重要,它们是为你服务的。”红风用气声说, “重要的是,你想要什么?” “在人鱼族,雌雄之间并没有地位上的划分,雌性拥有可以繁衍后代的器官,也只是一个事实。”红风继续说, “人类的规矩很多,你不要被束缚住。” 蓝允涟怦然心动。 “如果你想离开,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你。”红风潇洒地笑了, “我可以带你流浪,过海盗的生活,或者带你到海底去——只要你想。” 蓝允涟沉默很久,也笑了。 她感觉自己被点燃了,同时也被痛快地淋湿了。 蔷薇花苞已放,月和海同时对它眷爱低语。浪涛不停,到处都覆盖着妖娆的蓝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4章 联盟 寒灵的存在对于陆海都是致命威胁,这个消息由尤远航亲自告知大崩海角的海军司令,希望能够得到军方的帮助。司令没有立刻答应,因为哪怕派出一艘战舰,他就是公开站在阿角和福彻尔新政府的对立面。 然而一星期后,那种鱼脸蛇尾的生物爬上了魔境,并对海军基地发起进攻。亲眼看到才知道恐慌,司令终于明白事件的严重性。他立刻向米拉克城报告,却没有得到阿角的任何回应。 反倒是灯塔监狱,及时派出武力支援,和海军基地合作,火力全开地消灭寒灵。这座屹立在浅海中的灯塔长久地背负罪与罚,如今终于成为希望的标识,完成了它天赐的使命。 这是屠渊送出的诚意,海军司令不再犹豫,和德赛尔岛上的各位达成联盟。 战舰在来的路上,沧余算好时间,向深海派出了uuv。 这些呆板又坚硬的小机器人已经经过了改装,直达沧遗的国度,向人鱼王送出了会议的邀请。 “你哥哥……沧遗,”一星期后,石棋在沧余身后,伸着脑袋和沧余咬耳朵,问, “会来吗?” 沧余说: “会的。” 海面上晨色初破,沧余挨着屠渊和蓝允涟,三个人一起站在礁石上,迎着海风等待他们的谈判对象。红风站在海盗船头,她的船和钢牙号并排停泊,连同四艘刚从大崩海角赶到的战舰,成为水中的钢铁长城。 “我不喜欢沧遗,”石棋小声说, “他伤害了你。” “他是个有趣的哥哥,”沧余弯着眼睛,笑眯眯地说, “但他是个很好的王。” 口哨清脆地刺过薄雾,是红风给的信号。波涛骤然翻涌,人鱼们到了。 两排雄壮的身体逐渐浮出水面,那是人鱼护卫队,为他们的王保驾护航。他们都是人鱼族高级的战士,身上装饰繁丽,多是贝壳和珊瑚。 他们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向岸边靠近,十二条鱼尾在粼粼波光中留下整齐的痕迹。他们都是人鱼族高级的战士,身上装饰繁丽,多是贝壳和珊瑚。 然后他们恭敬地俯身,向缓缓现身的沧遗行礼。浪花翻卷,竟然有光从海里迸发,几秒钟后沧遗完全从水中露出身体,岸上的人才看清那是他的王冠和金发。 晨雾仿佛也惧怕这样的威严气势,随着海风逐渐消散。沧遗保持着人鱼形态,头戴王冠,身披鱼鳞战甲,停在浅海里,他把三叉戟立在身边,姿态与他坐在王座上时没什么两样。 保镖们在黑沙滩上放好桌椅,蓝允涟在中间落座。沧余和屠渊没有过去,就在礁石上远远观看。 第98章 “沧遗殿下,”蓝允涟说, “欢迎您今天莅临。” 沧遗看了蓝允涟一会儿,最终还是点了下头。 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沙滩,他们既坐在各地的领地,又离得这样近。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,海洋与陆地的第一次会谈正式开始。蓝允涟计划周全,在围着沙滩的几个地方都安排了摄影师,未来无论在场的哪位要登上政治舞台,今天的场景都可以做宣传材料。 蓝允涟过去耳濡目染,她对要说的话已经非常熟悉。 “各位,我们走到这里,无论是人鱼还是人类,都历程艰辛。”她沉稳地开场,在海岸边拿出了坐在宫殿会议室里的气势。她讲到最后,说: “未来如何,决定权就在今天的我们手中。求同存异,保护海洋也保护陆地,我们共同的家是整颗星球。” “哇,她好厉害。”沧余望着,欣赏地说, “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吗?” “会说,住在中央宫殿里的人类都擅长做这样的演讲。”屠渊摸到他的发顶,说, “但是太累了。” 他们站得远,但是沧遗看得见。 他不惊讶弟弟在这里, uuv上的留言就来自沧余。但他很惊讶弟弟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,蓝允涟刚才作过介绍,那个男人不仅是人类,还是上一任元首的儿子。 这世界已经疯了。 “沧遗殿下,”蓝允涟颔首, “我静候您的回答。” “人鱼从来不需要寻求人类的保护。”沧遗收回目光,对蓝允涟说, “人类,你们曾是海洋之上的旅人,二十年前,是人鱼收留并且帮助了你们,与你们共享广阔的蓝色家园。就连现在你们踩在脚下的德赛尔岛,曾经是人鱼的游乐园。我们让出领地,因为我们信仰生命,而你们……” 人鱼王的声音愈发沉重,像深海暗流。他发出责难,他有权力这样做,洇为他经历过失去血亲和家园的痛苦。 “你们贪婪,无知,将我们的善良蹂躏成今天的仇恨。你们的船只穿梭于海面,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海洋的宁静;你们的渔网深入海底,无情地掠夺生命。你们将毒素倾倒入海,污染了我们的国度。你们不住在海里,所以无所顾忌。可是无数人鱼病倒,死去,身体溃烂,你们要为此负责。” “除了污染,你们还有一颗颗烂掉的心脏。”沧遗抬起手,点在自己胸前, “你们捕杀我的族人,就为了虚妄的永生幻想,和扭曲的,恶心的欲望。你们对我们犯下了无数的滔天罪行,科技已经让你们疯魔。” “你们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。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规律,海底的小鱼群是其他大型鱼类的捕食对象,而大鱼靠近海面的时候,又成了海鸟的食物。这的确是生物的本能,但人类不是自我标榜为最高级的生物吗?为什么不再说起道德和良心?为什么? 他闭了闭眼,仿佛能看见从前那清澈的蓝逐渐变得浑浊。生命被腐蚀,希望被蒙蔽,没有出口。到处都是水,可是水也变了。 太绝望了。 沧余有点动容,沧遗可以伤害他,但海洋永远是所有人鱼的家。就算希望已经破灭,它也是曾经引导沧余坚持到底的鱼饵。 屠渊摸到沧余的脸,缓缓地摩挲几下,用温暖驱走沧余的那一点感伤。沧余偏过头,紧贴住屠渊的掌心。 “海洋动物无法用你们的语言表达自己,可人鱼不一样。也许这就是人类不断捕杀人鱼的另一个原因——你们对我们赶到恐惧。人鱼,我们与人类太接近了。也许在观赏我们的痛苦时,你们也会想到自己吧?可越是这样,你们就越觉得有趣。因为那些其他的纯粹的‘动物’已经无法满足你们。你们一边兴奋一边害怕,你们是我见过的最丧心病狂的存在。” “所以才会有白雾,保护了人鱼,保护了海洋,也困住了人类。还有寒灵……海底裂缝为什么会被打开,地球心脏孕育出那种恐怖的生物,都是因为人类的恶行!你们的错误,却要整颗星球来负责。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,海洋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,就连人鱼,也只是住在这里。海洋是生命的摇篮,地球的呼吸。” 德赛尔海岸鸦雀无声。 悲怆和愤怒融在每一滴海水之中,浪潮跟着哀鸣,为人鱼王的话作证。 对于沧遗的指控,蓝允涟全部接受,并且深深鞠躬表示歉意。她太真诚,沧遗几乎不敢相信。 “你看上去很年轻,也许你没有参加过你父辈的恶行。”沧遗说, “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残忍。” “袖手旁边也是一种罪行,”蓝允涟说, “所以现在我不愿意了。” “你说合作,理解,和平,共建美好世界,那些都是口号。”沧遗凝视着蓝允涟,问: “你可以代表全部人类吗?” “我仅代表建立在这座海岛上的政权,”蓝允涟说, “阿角的政府和寒灵一样,是我们共同的敌人。” “你的身边已经有人鱼,”沧遗用三叉戟指向红风, “你答应了他们什么?” 不用蓝允涟回答,红风先说: “未来。”她无所畏惧地笑了, “当然,蓝小姐还和我们共享了技术和资源,以及陆地的使用权。” “陆地?”沧遗皱眉,慢声说, “蓝小姐……很大方。” “分享是一种互利行为,”蓝允涟用指尖点到了盟约,说, “重新审视生物之间的关系,这机会就在我们面前。在我预想的将来,所有的人鱼都可以自由地往返陆地。蓝色是家乡,但福彻尔拥有许多其他色彩,人鱼们值得见到。” 第99章 海浪托着沧遗沉浮,他用蓝色的眼看向沧余,低声说: “沧余在你们这里。” 蓝允涟说: “是的。” “他在你们的阵营中,”沧遗缓慢地问, “拥有什么样的位置?” 蓝允涟知道沧遗和沧余的关系,所以她不可能说出海底战士四个字。沧遗因为王的位置而对沧余忌惮,不会想看到沧余已经先一步获得了人类的信任。 “沧余先生伪装自己,想要回到大海。”蓝允涟谨慎地说, “我们……” 沧余说: “我就是跟着屠渊的呀。” 他躲在屠渊身后,探出头,露出天使一样的面孔。他声音响亮神情中又带着点羞涩,他说: “我和屠渊是伴侣!” 沧遗沉默很久,终于说: “我知道了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让沧遗说吧,总得有一个生命把这些话说出来。 第55章 星星 大海磅礴而响,浪花相互碰撞,激起千堆冰雪。整个世界只剩下蓝与白,时间和空间似乎都陷入停滞,犹如身处异世的美感喷涌而出。 蓝允涟和沧遗一起在《深海盟约》上签字,两种文字紧挨着彼此,蔷薇花和三叉戟难分伯仲,孕育出历史新章。他们与彼此握手,开始寻找人鱼和人类共存的意义。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天地。 合作正式开始,和蓝允涟进行详谈,人鱼军队将和人类海军相互学习。落日的时候,沧遗要返回大海,临走前找到了沧余。 沧余正和屠渊一起坐在海滩上,沧余在捉海萤玩儿,屠渊在离他很近的地方,给他拨正斗篷上的兜帽。 “你喜欢我这么穿,石棋说我像个玩具,上次他还想捏我的脸。”沧余回过头,认真地问屠渊: “是你的性\\癖吗?” “别让他捏,”屠渊郑重地说, “而且……是洋娃娃。” “哦。”海萤在沧余的指尖发出淡蓝色的光芒,沧余合拢手指,光芒透过细缝,像盏小灯。他用仿佛月下海洋的眼睛看着屠渊,问: “洋娃娃比我好看吗?” “没有。”屠渊说。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郁沉的沧遗,然后俯身,深深地和沧余接吻。 沧余喜欢他这么亲,小鱼钟爱又湿又暖的感觉。亲完了还软软地舔了一下,像开心的小动物。 他们太投入,沧遗终于甩尾拍响了海面,说: “沧余。” “嗯?”沧余探出头,对沧遗说, “lothon[1]。” 这个称呼让沧遗不太愉快,他直接问: “你是怎么和这个男人成为伴侣的?” 但是沧余皱起眉头,说: “他不是‘这个男人’,他是我的太阳。” 沧遗不可置信,沧余再次说: “他是我的太阳。” “……好,”沧遗微微垂眼,说, “你的太阳。” “你好,人鱼王。”屠渊来到浅海,面带微笑地对沧遗伸出手,说, “我叫屠渊。” 明明目光冰冷如箭,他的行为和言辞却无可挑剔。从沧余的视角看,他就是最无暇有礼的绅士。 “我是沧遗,”沧遗疏离地微笑着,说, “沧余的哥哥。” 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盘桓于眼底,屠渊没有认同这句话,转身回到了沧余身边。 “我们发\\情,做\\爱,一起生活,他一直陪着我。”沧余对沧遗说话,但是一直看着屠渊,说: “他特别温柔,而且很会让我舒服。我喜欢他激吻我的舌尖,爱抚我的腑脏。” “我真的很爱他哦!” “你们……”沧遗觉得太阳穴刺痛。 这个世界上,除了沧余,恐怕没有人会认为屠渊温柔,因为这是沧余的特权。沧余甚至觉得这人绅士的皮太薄了,因为屠渊时刻都在对沧余露出真实的内里,似乎生怕沧余不知道他的全部。 但沧余还在对屠渊笑,像是讨要奖励的小孩子。这种弧度甜蜜的微笑让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极为勾人的月牙状,隐隐还透着腼腆劲儿。 “沧余,”沧遗神情复杂地说, “他是人类。” “我知道啊。”沧余眨眨眼,仿佛不明白似的, “他还是上一任元首的儿子呢,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在人类的宫殿,那个时候我被马戏团关在鱼缸里,是屠渊救了我。” 他笑嘻嘻的,把噩梦似的过去说得如此轻易,沧遗不能断定他是已经放下,还是因为受难太多而无暇顾及。日月正在交替,沧遗借着昏暗的光,晦涩地看着沧余。 他最终低哑地问: “想好了吗?” 沧余歪了歪头,表示自己的无辜。 “他不可能一直陪着你,”沧遗没有看屠渊, “你和他在一起,我不能放心。” 沧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,几秒钟后,又恍然大悟。 “王,不要担心。”他认真地解释, “屠渊是不会死的,永远不会死。因为,我已经把自己给他吃啦!” 浪涛翻涌猛击打,人鱼王怒了。 但是沧余好像毫无察觉。 “你看,他戴着我的珍珠。”他轻轻地拉着屠渊的手腕,真诚地展示给屠渊看,又拎出自己的项坠, “我是他的小鱼。” 屠渊非常配合,甚至对沧遗微微欠身。 “回去吧?”屠渊低头抚摸着沧余脸边的柔软的皮草,又指了下天空,哄诱似的说, “我带你去钢牙号顶层甲板上看星星。” 沧余点点头,爬到屠渊背上。 第100章 “那么,”他在屠渊颈边露出脸,对沧遗挥了挥手,说, “再见,王!” 他微笑着,唇峰的曲线中仿佛盛着蜜糖,眯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满是谐趣的光晕。沧遗忽然游到了礁石边沿,说: “你不能这样。” “哪样?”沧余不接地问。 “你是人鱼亲王,拥有这颗星球上最高贵的血脉,”沧遗放低声音, “怎么可以就这样给他……” “可是我已经给他了,”沧余的手指才屠渊脖颈上无意识地滑动, “我也不是亲王。” 沧遗想说什么,沧余先回过头,认真地问: “你不是已经不要我了吗?” 沧遗说: “我……” 屠渊和沧余已经走了。 波涛永不停歇,在岩石上碎裂,不断地涌出白色泡沫。水花破碎的声音很好听,沧余和屠渊躺在甲板上,伴着这个声音,一起看星星。 这里已经非常靠近北极冰墙,幸运地没有空气污染。黑漆漆的天空里星辰闪耀,光芒明亮得像是拥有不会熄灭。 屠渊转过脸,说: “小鱼。” 沧余以为还和平时一样,翻身亲了亲屠渊。 但是屠渊还有问题: “你想当王吗?” 沧余摇了摇头。 “沧遗是个很好的王,”沧余轻声说, “而我只想当小鱼。” 今晚的风温柔得像屠渊的眼神,撩过沧余的发,荡起小簇的浪。沧遗长久地望着钢牙号,他抬起头,头顶只有一颗微茫的小星星,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。 沧遗低下头,侧脸很好看。他转身返回大海,最后说。 “我……没有。” “没有不要你。” *** 最近阿角有点躁郁,因为德赛尔岛上出现了新的政权,而领导者竟然是他的女儿。 这位女性“竞选者”凭借丰沃的资源,直接向阿角宣战。米拉克城里有许多支持受蓝家资助的科学家,蓝允涟联系到他们,获得了碾压阿角政府的信息技术。蓝允涟的演讲被中央电子巨屏转播,还附上了有关寒灵和人鱼的视频。 “她……”阿角推开光屏,说, “还是背叛了我。” “元首,”布雷特妮愤怒地说, “您一定要惩罚她。” “为什么中央巨屏还亮着?”阿角忽然摔了光屏,在爆开的玻璃碎片里踢踹椅子。他喊叫起来: “切断所有的电源!杀死所有帮助蓝允涟的人!让米拉克陷入黑暗……黑暗能帮助我思考……为什么他们还能看到她?!” 布雷特妮抓住他的手臂,阿角挣脱了。 “有黑客们控制了电子屏,复鹿会已经在尝试解决。”布雷特妮说, “您要稳住城里的人,因为蓝允涟在和人鱼合作,而且还提到那种叫‘寒灵’的生物,所以现在民众的意思是希望您带领海军加入他们,先把深海里的威胁解决掉。” “什么威胁?寒灵算什么威胁?和人鱼那样的野兽合作……让愚蠢的人们做梦去吧!”阿角苍白的脸上浮现狞笑, “寒灵为什么还没有把那些人都杀光!” 他扑向窗口,在这里能看到巨屏。蓝允涟美丽的面孔在夜幕中绽放光彩,阿角看到了她,恍惚间看到了蓝千林。 “人们必须追随复鹿会,信仰必须坚定不移。从现在开始,禁止人们聚集,把违法宵禁的人都杀光。确保每个人都阅读复鹿会的方针,组织朗读会,让所有人都皈依。”阿角无法自拔地说, “这个城市,这个世界,整个福彻尔,都是我的!” 他的双眼毫无感情,成为另外一种疯狂。 “派出战斗机,飞跃白雾。”他说, “我不管海里有什么,我要让德赛尔岛永远沉入大海。” *** 德赛尔岛上的人们正在和寒灵战斗。 驻扎在这里,随时都有被寒灵和海关攻击的可能。人鱼和人类都在紧密训练,但距离他们完全准备好,开始最终的大战,还要一段时间。 士兵们时刻不敢松懈,在实战中进步,大海就是训练场。 巨型乌贼冲出水面,几条寒灵借着他掀起的巨浪冲向岸边,被守在这里的人鱼海盗们拦住了。浅海区域交给能灵活在双腿和鱼尾之间转化的人鱼,屠渊这段时间亲自教学,人鱼们在近身搏斗和枪械运用方面都突飞猛进。 乌贼在海中喷墨,挡住了人鱼战士的视线。沧遗一把扯开差点被卷住的阿影,旋身下潜,从水底进攻。他身先士卒,姿态非常漂亮,跃出海面时犹如弧形的金光。 三叉戟精准地捅穿了乌贼的墨囊,乌贼瞬间失去了防御和武器,变成了一块透明的塑料。沧遗抽出三叉戟,其余人鱼们为王的猎杀叫好,看着乌贼摇摇晃晃地坠入深海。 有寒灵窜向沧遗,沧遗丝毫不惧。但那条寒灵没来得及靠近,先被疾飞而来的匕首插进了脑袋。 沧遗抽出匕首,沧余也游到了。沧遗把匕首还给弟弟,说: “你该用三叉戟。” 沧余耸耸肩,反手砍掉另一条寒灵的尾刺。他蹭掉脸上的血,皱了皱眉。 “好恶心,它们太多了。”他这段时间第一次主动和沧遗说话,暗示地问, “你知道我们必须要做什么,对不对?” 沧遗还没回答,周围有人鱼立刻摆动起了鲜红的尾鳍。他们是人鱼族的通讯兵,受过特殊训练,可是改变尾鳍的颜色,以此和战士们沟通。现在他们亮出红色,就是有非常危险的威胁。 第101章 人鱼的视听能力都远超人鱼,此时岛上的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。 沧遗抓住沧余,要一起沉入海底。但是沧余头也不回地游向钢牙号,屠渊在那里只会海军作战。 炸弹落下来的那一瞬间,屠渊跳入水中,按下了沧余。 海水爆开了,地壳都在颤动。 飞机马蜂似的轰鸣而过,子弹落下,在天空中划出密集的死亡轨迹。大海被撕裂成无数狂怒的水柱,火光与烟雾交错在深蓝之间,海军和人鱼被打得措手不及。 蓝允涟被红风扑倒,两个人趴在礁石后面。红风对蓝允涟上下检查,蓝允涟仰头看到了飞机上的标志。 她闭了闭眼,说: “是阿角。” “看起来,”红风还按着她的肩,说, “你的父亲想要你的命。” 机枪扫射到了礁石,红风骂了一声。通讯兵带着便携光屏,赶到蓝允涟身边。 “呼叫尤舰长!”蓝允涟提高声音,在枪林弹雨里对通讯兵说, “用火炮攻击,海军基地来了两辆母舰,让飞机升空,在空中反击。” 海风喧嚣,空袭不停,深海审判所的防空警报被拉响,到处都是惨叫声。红风捂住了蓝允涟的耳朵,蓝允了抬起手,扶着红风的手腕。 “让摄影师出来,联系米拉克城的工程师,”蓝允涟下令, “把这一幕转播出去。” “让民众看到,我们和人鱼都在用生命战斗,而阿角——在轰炸我们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王 感谢观阅。 第56章 炸弹 蓝允涟是优秀的政治家,她的实时转播让阿角彻底失去民心。复鹿会收到消息,无能暴怒,只能愈发控制民众,可毫无人性的手段反而引起了更多的不满,让政府的信誉和群众支持度陷入了恶性循环。 而阿角的轰炸计划也以失败告终,德赛尔岛上的重要人物都活得好好的。其实那几架飞机在穿越白雾的时候就到了海怪的攻击,能够抵达德赛尔岛,已经力量不足。尤远航和屠渊经验丰富,将轰炸机迅速击落。 清理战场的时候沧遗找到了屠渊,两个人到钢牙号会议室里详谈。 “屠渊先生,你今天在战斗中对战士的指挥令人记忆深刻,我感到敬佩。”沧遗穿上了人类的正装,整个人温文尔雅。他的确有王的风度,对屠渊颔首,说: “你还保护了沧余,我非常感激。” “不用说感激,”屠渊平静地说, “沧余是我的爱人,我做一切都是应该的。” 沧遗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,缓缓点了点头。 他想问起沧余在陆地上的九年,但他已经意识到,那是毫无意义的追究。 他只是说: “沧余变了很多。” “人鱼钟情饰品,装扮是贵族独有的权力。沧余小的时候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,喜欢让我给他找珍珠和漂亮的贝壳,挂得满身都是。他的贝壳床里都是这些宝贝,都装不下了,他就放到我那里去。”沧遗慢慢地说, “但是现在,他连耳饰也不肯戴。” “他不喜欢那些了。”屠渊平静地说, “他在刀俎被当作试验品,那些明亮的小体积物品会让他想起手术刀和针头。” 屠渊看着沧遗暗沉的眼,说: “他害怕。” 挂钟发出滴答的声音,像雨滴。一点一点地汇聚,滚滚而过是的时间之河。 沧遗保持静默,屠渊在浪涛声中说: “你也变了。” “污染的海水已经抵达心脏,人鱼们都变了。”沧遗说, “我答应和人类联盟,不是因为我对人性抱有希望,而是因为人鱼族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。我们需要回到过去,平静,快乐,和平……这些都离我们太遥远了,可是我们要回到没有污染的时候,一定要。” 王有王的思考方式,沧遗憎恨人类,却不能私欲而断送人鱼族的未来。污染刚刚入海的时候,人鱼们的身体上生疮溃烂。而浸泡到今天,人鱼本能中的凶狠和阴暗被激发出来,他们都变了。 以前的沧遗…… 沧遗痛苦地想。 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。 那是他的小公主,当作珍珠捧在手中都来不及。 “我要感谢你对沧余这些年的照顾。”沧遗说。 “我没有,”屠渊说, “小鱼是一个人走过来的。” “那么就更容易了。”沧遗说, “等到战争结束,我要沧余回到深海。” 屠渊说: “你可以试试。” “屠渊先生这是……”沧遗视线定格在屠渊的手上, “要枪杀我吗?” 屠渊微笑,还是说: “你可以试试。” “你杀不死我的。”沧遗说。 “你也带不走沧余。”屠渊转头看着沧遗,说, “他已经回过家了,他曾经坚信,这颗星球上的某处还有一个自己能够回去的家园,并且对那里无限眷恋。但是你把他钉在了海底。你害怕他夺走你王的位子,可他只是想回家。” 沧遗有一瞬间的颓悲。 “他都告诉你了。”他说。 然而屠渊说: “是我拔出了你的三叉戟。” 沧遗露出了惊愕的神情,但很快恢复正常。王勇于承认,他说: “是我做错了。” “但我还是要带他走。”沧遗冷冷地说, “你能拔出我的三叉戟,说明你很强壮。这很好,人鱼喜欢强壮的伴侣,在交\\配和战斗的时候都很有力量。但人鱼族里的战士很多,我总能为沧余找到合适的。我们的父亲就是最英俊,最强壮的战士,被我们的母亲看中,成为了王后。” 第102章 “你可以挑选,”屠渊逼近了,最后停在沧遗面前,说, “你选一个,我杀一个。” 有半分钟的时间,他们谁也没有说话。光从屠渊身后来,他站在阴影里,也用自己的阴影把沧遗罩住了。人鱼王被威胁到了,眯起眼睛,像即将倾倒的冰川。屠渊稍微动了一下肩膀,像蓄势待发的野兽。 他们都生气了。 “这才是真实的你。”沧遗轻蔑地说, “我在战场上看到了你的残忍,沧余不在,你就是魔鬼。” 撕掉那层文明的表皮,拉近距离,才能看到真正的屠渊。沧余觉得屠渊温柔,沧遗觉得屠渊善于隐藏,毫无人性。 “屠渊先生,人类变态中的翘楚。”沧遗保持着温润的面具,语气像是邀请客人共进晚餐。他说: “要打一架吗?” 他说完,就伸手直卡屠渊的脖子。 屠渊挡住沧遗的手腕,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 那个名为“沧余”小炸弹终于爆开在他们中间,陆地与大海对决,他们要决出胜负。 沧遗说的对。 沧余不在,屠渊就毫无负担。 毋庸置疑,屠渊是徒手格斗的顶尖高手,他受过军警擒拿的训练,身形敏捷,拳腿迅猛。而沧遗毫不逊色,柔韧和灵活是人鱼的专利,他凭空就能跃起,双腿和鱼尾一样有力,如果屠渊稍有不慎,就会被绞住脖子。 黑与金混在一起,像沙漠里的暴风,蛮荒和无情是这两个生命的本质。他们平时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,此时为了一条小鱼,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都拧下来。 毕竟不适应陆地上的肉搏,沧遗一招不慎,被屠渊用臂弯勒住了脖子。 脆弱的喉部遭到致命的紧勒,沧遗受制,被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淹没,连双腿也失去了攻击的能力。他来不及反应,屠渊已经揪住了他的头发,将他的头颅大力掼向墙壁。令人不忍的闷响在几秒内接连发生了四五次,墙面留下一滩腥红,血蜿蜒淌落,蹭花了沧遗的面颊。 “你是他哥哥……嗯?”屠渊低头附在沧遗耳边,冰冷地笑出一声, “你有哪一点像哥哥吗?你只会伤害他,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带走他。” “……你竟……敢……”沧遗被一个人类如此质问和钳制,觉得羞耻至极。他肘击向后,试图摆脱屠渊,但人鱼的自愈也需要时间,他此时的攻击力已经大为减弱,对屠渊而言不过隔靴搔痒。 “你伤害了小鱼,”屠渊说, “他一直想要回家。” “不用……你……说。”沧遗力不从心,青筋爆出额面,因喉部受勒而积涌的血液几乎要冲破颅顶,他的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。他徒劳地挣扎几下,嘶哑着说: “你没……资格……他是我……” “不,他是我的。”屠渊肩头开始起伏,可浮于英俊面孔上的笑意却越发明显。他最后索性不加掩饰,双眼一如盛夏星夜照耀。 “我爱他,”屠渊说, “沧余是我的。” “胡扯!”沧遗终于放下了尊贵的修养,一边低吼咒骂一边不肯屈服地反抗, “人类……变态,我会告诉……他……让他……” 这一瞬间,屠渊彻底收敛了笑容,眉眼间的优雅之感完全消失,冷峻的脸庞在一刹中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。 “去吧,想他告状,让他为难。”他粗暴地将沧遗的身体重又推撞向墙,在骨骼碎裂的声音里拎起沧遗的头颅,让沧遗的耳朵贴近自己的嘴唇。他朝沧遗耳旁喷出粗重鼻息,在浓重的杀戮与血腥气味里说: “如果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里的话。” “怎么啦?”门被推开,沧余探头进来,问, “谁要死了?” 屠渊和沧遗瞬间分开,沧遗血染颊面,撑着桌面不让自己倒下。他抹了把血,看到沧余直奔屠渊。 “你们在打架吗?”沧余轻轻地碰到了屠渊嘴角的红,不开心地撇了撇嘴。 “是的,”屠渊俯身让沧余看得更清楚,说, “他打了我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7章 娶你 屠渊的谎言太拙劣了,血淋淋的事实就在眼前,沧遗简直不敢相信。 但是沧余就是喜欢和屠渊玩儿这样的游戏,他立刻踮起脚,说: “阿渊,亲亲。” 他吻到了屠渊受伤的位置,冰凉的嘴唇软软地贴上去,蹭得屠渊有点痒。 “沧余,”沧遗说, “不可以这样。” 屠渊立即转头看着沧遗,他太白了,有些地方白得泛出了病态的淡淡紫色,好似打从出生起就存活于黑暗中。他的骇人之感无可遁形,但是沧遗不怕。 “他不过是你的伴侣,而你是尊贵的人鱼亲王。”沧遗对沧余说, “你这样会惯坏他的。” “那就惯坏吧,”沧余一本正经地说, “我将来还要娶他的。” 他看了眼屠渊,得到了屠渊鼓励又兴奋的眼神。 沧遗沉默了。 “王,”沧余抓着屠渊的手,用人鱼的语言对沧遗说, “以后不许你欺负屠渊,他是我的。不然我真的会咬你,你非常讨厌。” “我咬你”是沧余独特的表达,小时候就是,说明他生气了。但他以前没真的咬过沧遗,唯一的一次也是轻轻地假装了一下,因为沧遗训练的时候不小心,尾巴上的鳞被刮掉了一片。 当时沧余边掉小珍珠边用牙去磨沧遗的胳膊,委屈巴巴的,不知道还以为受伤是他的。 第103章 过去的回不来,沧遗垂体苦笑一声。 “沧余,”他终于说, “抱歉。” 沧余没有回答。 “请你……随时回家,”沧遗涩声说, “如果你还愿意的话。” 沧余依然保持沉默。 “你的鳞甲我带来了,还有你的珠宝,它们都是你的。你是我弟弟,你是人鱼族的亲王。”沧遗拨开自己染血的发,说, “大战马上就要开始,我希望和你并肩作战。” “会的,”这次沧余说, “我们必须合作。” 合作并不是沧遗想要的词,但是沧遗还是点了点头。 “我已经和蓝允涟说过了,在多数寒灵攻击德赛尔岛的时候,人鱼会和uuv合作,护送我和你到地球心脏。”沧余直视着屠渊的眼睛,分隔两端的大海似乎在这一刻融为一体。 “你继承了父亲的三叉戟,我会拿到母亲的。”沧余说, “然后,我们一起关闭海底裂缝。” *** 晚上沧余和屠渊躺在礁石上,蓝允涟和红风正好路过,双方还打了声招呼。她们识趣地迅速走远了,周围也没有其他人。 屠渊和沧余在海滩上尽情做\\爱。 他们不怕别人看见,尤其是沧余,他如此坦荡,而且自信,他可以对花朵,对阳光,对大地,对海洋完全地展露自己美丽的裸\\体。他喜爱极致的自由,像一条单纯的鱼。 浪海漫过身体,和爱人的抚摸,亲吻奇妙地融合。 最后两个人紧紧拥抱,头发凌乱地垂于颊边。沧余还有些汗流气喘,到处都是小珍珠。 月下的大海是墨似的蓝,屠渊抱住了沧余。极致苍白的皮肤此刻荧荧发光,唇色仿佛刚饮了血。他抚摸沧余的脸颊,然后得到了沧余乖巧的,回赠似的轻蹭。 “小鱼。”屠渊低声说着,把沧余拨转过来,轻柔地说, “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,我就知道,有一天我会这样抱着你。” 沧余软绵绵地依偎在屠渊怀里,他的双腿洁白,如同白霜消融一样模糊在夜空下的海水中。 “你说你要娶我,”屠渊的目光始终温柔地描摹在爱人的脸上, “必须说话算数。” “嗯,”沧余带着鼻音,倦怠地说, “我记着呢。” 他双唇湿润,屠渊又吻了他。 “人鱼的动心,”屠渊缓慢地问, “是什么感受?” “痒痒的……你让灼热充满我的身体,我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,”沧余的眼眸湿润,他对屠渊说: “就像是大海,即使你没有那样的意图,它也会进入到你的眼睛里去。” 屠渊吻着沧余的耳朵。 “人鱼也会向往海面上明亮的生活,这片北方的蓝色大海太冷清,太寂寞了。”沧余说, “让我主动脱离海水,进入你的怀抱……就是人鱼的动心。” 屠渊把沧余锁在自己的手臂之间。 “我会准备最华丽的珠宝,用最美妙的歌喉对你吟颂,用美丽,浪\\荡的一面勾引你。”沧余轻轻吐息,说, “你会答应,然后我娶你。” “我要把你带进海底,阿渊,”沧余说, “我爱你。” “我爱你,小鱼。”屠渊说, “战争后第一件事,就来娶我吧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58章 心脏 决定整颗星球未来的大战在午夜开始。 海洋彻底变得愤怒,浪涛高如山岳,这是最原始,最无情,最伟大的力量。 在这风暴之中,海水之色暗沉得像是深渊之口,哪怕远远观看,危机与恐惧之感也横生心底。海水在暴风雨中翻腾,碰撞,爆发,像海岸肆虐扩散。海浪拍打在岩石上,崩裂开来,白色的泡沫如同打碎的风铃。 寒灵们从波涛中现身,它们已经准备好让冰冷与死亡彻底环绕德赛尔岛。可以远攻的战舰是人类与人鱼的第一道防线,红风站在最前,她梳起了火红的长发,披着红色的斗篷,她是这场战斗中最鲜艳的旗帜。 寒灵们已经嘶吼着逼近了,红风拔出手枪。这是她最新的自制杰作,材料是鱼骨,末端的镂空处挂着一颗钻石耳坠。 她回过头,看到了最高礁石上的蓝允涟。 蓝允涟对她点了点头。 红风扣下扳机,打爆了一条寒灵的头。 枪声回荡在夜空,犹如石子投入深渊。海天之间有一瞬间的寂静,然后大海变成了沸腾的火山,寒灵们纷纷窜出水面,爆发出无以伦比的狂怒。蓝允涟向尤远航发去指令,火炮立刻直射向大海。海水和寒灵的残肢被炸得到处都是,绿浆喷飞,溅湿了甲板上的人类士兵。 士兵们装填弹药,甲板忽然震动。下一秒海怪冲出海面,甲板上瞬间出现裂纹,人类士兵失去了一角阵地。沧遗将三叉戟前指,人鱼战士们跃入水中。他们擅长水下进攻,四位一组,缠住了章鱼和巨型蟹。 海岸上蹲着人鱼弓箭手和人类枪手,越过了战舰的寒灵由他们解决,淬了海苹果剧毒的珊瑚箭和子弹一起疾飞。有寒灵窜了上来,蓝允涟稳身不动,保镖和她身边的沧遗同时出手,她毫发无伤。 保镖曾经提出,让她在深海审判场里指挥战斗,但是蓝允涟拒绝了。 她不是那种只愿意坐镇后方的领导者。 寒灵的尾刺就在眼前,专门负责保护医疗队的石棋推开仁心,一刀把寒灵的尾巴削断了。石棋又把寒灵捅了个透心凉,然后一脚踩住那截还在扭动的断尾,对仁心说: “来补一下吗?” 第104章 “哦……好嘞。”仁心也拿出配枪,用枪托狠砸了一下。 石棋问: “怎么样?” 仁心词穷片刻,说: “爽。” “嘿嘿。”石棋把尾刺切下来,用夹克包了,递给仁心,说: “回去研究研究是什么。” 仁心手忙脚乱地接了,半恶心半期待地收进医疗箱。 红风那边已经陷入来自寒灵的强攻,但她不急着反击,让寒灵觉得她这儿是薄弱的缺口。于是寒灵开始大批涌入,潮水似的,淹没了海盗船。 她的船是木头做的,此时都要开裂了。 红风抓住缆绳,灵巧地越过整个战场,把自己荡上了尤远航的战舰。她推开一名通讯兵,用光屏呼叫蓝允涟。 “小钻石,”红风在厮杀喊叫和不断的枪声里提高声音,说, “你还好吗?” “还好,”蓝允涟说, “你呢?” “我没事,不过你得赔我一条船了。”红风回身踹翻一只巨型虾,说, “告诉沧遗和沧余,差不多了。” “收到。”蓝允涟说, “我们……一会儿见。” 红风笑了笑,就挂断了。 沧余和屠渊从海滩上的战斗中抽身,金帆在操控uuv,小机器人们挨个“咕咚”下海,金帆对屠渊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。沧余迅速脱掉外套,对屠渊说: “你留在这里。” 可是屠渊说: “一起。” 沧余正在穿沧遗给的鱼鳞战甲,听到屠渊的话,皱了皱眉。但是屠渊先趁乱吻了他。 沧遗用三叉戟敲响岩石,如同鸣钟的沉响震耳欲聋。海中的人鱼通讯兵将尾鳍改成蓝色,战士们排列出新的队形,给沧遗他们扫清障碍。 阿影为沧遗脱下衣服,低声说: “我等你回来,哥哥。” 沧遗回身安抚地给爱人一吻,阿影红着眼睛退后。 沧余站在岩石边沿,以一种翩然欲飞的姿态。 “来吧,”他对沧遗说, “我亲爱的哥哥。” 他们跃入无限蔚蓝的大海,沧遗和沧余化出鱼尾,潜向地球心脏。屠渊看过去,两兄弟像是古代壁画上的金银蛟龙。 寒灵们被人鱼战士们拦住,有一些迎面而上,屠渊带着uuv挡在人鱼前方,把它们都杀死了。他们经过鱼群和海底冰山,一路向下,把所有生物都抛在身后。 很快,水里除了接近漆黑的蓝以外,一无所有。 这就是海底的世界,但他们并不孤独。因为他们拥有自己,还有自己的灵魂, “自己”这种存在感从未这样真实和可靠。他们还有彼此, “彼此”从未如此温暖和感人。 从最北端的裂缝向下,他们看到了地球心脏,只是现在寒灵围窜,层叠拥挤,让人想吐。屠渊毫不犹豫地破开通道,侧身让沧遗先走。 “去拿三叉戟,”屠渊扯过沧余,迅速地吻了吻,低声说, “我就在这里。” “嗯,”沧余用鱼尾安抚地抚到他的腿,匆忙地说, “我还没娶你,你别死。” 然后他们暂时分开,沧余摆动鱼尾,和沧遗一前一后地冲进寒灵群。这样近的距离,他们只能肉搏。沧余没有三叉戟,匕首不够长,寒灵更容易靠近他。他尾巴上的鳞片被抓掉了,沧余闷哼一声。 沧遗为他开路,回身抓住他的手腕,把弟弟护在自己胸口。他们以一种紧紧拥抱的姿势,为对方解决掉背后的敌人。 他们无比信任彼此。 就像小时候一样。 地球心脏是一片海中海,游过反重力的水,就能从另一段浮出水面。那里也聚集着寒灵,原本的美景已经不在,人鱼先祖们的墓被肆意践踏。 沧遗和沧余心痛不已。 “母亲在……珍珠里。”沧遗颤声说。 沧余迅速来到母亲安眠的地方,一颗巨大的,充满光泽的珍珠静静浮在半空。地球心脏里没有水,可是重力和海底一样。沧余游到这里,伸手感受到了珍珠的质感。母亲的墓珠就像母亲曾经抚摸他脸蛋的手,细腻,温柔,无比博爱。 仿佛无论这颗星球上发生什么,哪些物种,或者个体生命之间有怎么样的仇恨,都可以被安慰,被抚平。 水能包容万物,这是人鱼终极的精神遗产。 沧余握住母亲的三叉戟,继承先祖所有的力量和信仰。 强大的光冲击地球心脏,沧余的眼亮起蔚蓝的厉芒,前所未有的力量憧出血脉,涌在胸腔。他正式成为这柄三叉戟的使用者,他是人鱼的亲王。 他现在回家了。 沧遗的三叉戟金耀而闪,上面带着坚硬的珊瑚倒刺,擅长强攻。而沧余的水晶三叉戟银光柔和,上面缀满珍珠和宝石,沧余喜欢得不得了。 沧余是穿透大海的刺,也是和大海共舞的鱼,他还是那个喜欢亮晶晶宝贝的小公主。 他们离开地球心脏,屠渊已经等在裂缝的出口。如鹰隼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着战场,随即准确无误地锁住了自己的爱人。 屠渊看到沧余迎面游来,小鱼就是海底的一道光。 “沧余,”沧遗说, “就是现在。” 三叉戟中蕴含超越一切科技的力量,它们甚至可以操控大洋中脊,也可以合上海底裂缝,从而令所有寒灵失去力量。沧遗和沧余就要这么做,巨岩跟随金与银的指引,缓缓向中间靠拢。海底的邪恶之眼正在闭上,寒灵们纷纷涌出,嘶叫着扭身攻击。 第105章 它们的数量是在太多,而此时的沧遗和沧余没有分身的可能。屠渊和仅存的几架uuv力量不够,两条人鱼已经遍体鳞伤。沧余银白的鳞掉得到处都是,有寒灵用手撕扯他,将他的尾鳍撕掉了一半。 沧余疼得颤抖,身上都是血,仍然没有松开三叉戟。他被忽然获得的力量反噬,血溢出喉咙,被他咽了下去。 但是裂缝没有合上,还差一点点,三叉戟却失去了效用。 沧余看到沧遗放开了三叉戟。 “王!”沧余说, “你在做什么?” “海底裂缝从来没有被打开过,这是史无前例的危机。人类和人鱼一起触怒了神灵,必须要有牺牲。”沧遗对弟弟说, “牺牲——是我作为王的职责。” “不可能,”沧余仓促地说, “我从来都不知道。” “只有王才知道,”沧遗轻声说, “这是母亲告诉我的。” 沧余明白沧遗要做什么,他摇着头,断续地说不要。他向沧遗伸出手,说: “哥哥……” “对不起,我的小公主。”沧遗温柔地说, “回家来吧。” 他游入裂缝,将身体成为最后的填补。屠渊试图拽他出来,沧遗摇摇头,示意不用。 寒灵正在分食他的身体,他费力地翕动起残破的嘴唇,对屠渊安静地说: “帮我照顾……” 金光吞噬了一切,屠渊的颊面被岩石划破了。他猛地向后,抓住了沧余。 海底裂缝彻底消失,寒灵们像被掏空了内里的皮囊,落叶般沉向海底。两柄三叉戟漂浮海中,沧遗的身体化作礁石,填补在裂缝中央。 他永远地留在了这里,也永远是当之无愧的王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明天请关注下微博吧! 第59章 新王 庆祝胜利的欢呼只持续了瞬间,悲伤就淹没过来。沧余下水时还是那个笑嘻嘻的小天使,他回到海滩,已经是新任人鱼王。 但是他依然笑嘻嘻的。 眼泪留给大海,也留给屠渊,不让任何其他人看见。他站在阳光下,还是那个洋娃娃一样的美丽人鱼。他的眼不会因为看到死亡而变得混浊,他的心不会因为经历痛苦而产生黑暗的角落。他就好比一帧空镜头——他拥有美轮美奂的容貌,还有讳莫如深的诗性。 他的生命是如此鲜活而强大。 “我哥哥留在了海底,”沧余对蓝允涟说, “但我将继承哥哥的希望,遵守《深海盟约》,和你一起建立新的世界。” *** 第二天清晨,阿影怀抱沧遗的三叉戟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 他用金色的三叉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,幸福地迎接死亡。大海中没有了他的哥哥,他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。 沧余将沧遗的三叉戟和阿影一起送进了海底心脏,合葬在一颗金色的海珠里,安置在父母的墓珠旁。这里是深海的明亮灯塔,沧遗的故事会被永远铭记。 屠渊站在远处,看沧余蜷缩那里,很小的一小团,是真正的银色的小鱼。有小珍珠跌跌撞撞地滚下来,沧余抱着金珠,唱起人鱼族有关告别的童谣。 这是屠渊第一次听到沧余唱歌。 他的嗓音极其美妙,抒情丰满,带着一点点哭泣后的沙哑,像风琴,像白莲花上的晨露,也像映在深海上的月光。屠渊觉得寂寥哀伤,又觉得总有希望。 水手会被人鱼的歌声诱惑,屠渊殿下也是。他想让小鱼停止哽咽,也想让小鱼换一种方式哽咽。 *** 屠渊来到人鱼族宫殿的时候,沧余正在珊瑚王座上。人鱼族以饰品的多少来区分贵贱,沧余如今是人鱼族的王,头上戴着沉重的王冠,身上挂满了宝石。 小鱼被亮晶晶的装饰包围,脸庞愈发娇艳欲滴,像玫瑰。银色的长发垂落在肌肤上,嘴唇又殷红如血。海萤发出明烈的光,沧余整个人就像笼着一重曦光,蒙着一层薄纱。 他仿佛正坐在阳光下,望向屠渊的目光天真又青春。 屠渊越过一排人鱼,来到台阶下。他虔诚地向沧余低下头,说: “王。” 只有一个字,却被他说得低沉而迷人。沧余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刺中了,屠渊强大的阴影已经延伸向他,在海底戳出涟漪。 无论他有多悲哀,都抵不过这个男人的一个眼神。 “我的太阳,”沧余说, “过来。” 屠渊缓缓靠近,他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在海底游行的技巧,姿态自如舒展。在那些人鱼惊愕的眼神中,他坐上了王座,然后把沧余抱到自己的腿上。 他在沧余胸前繁重的宝石中找到了那个小鱼石雕,俯首吻了吻。 “我等你很久了,”沧余威严地说, “做什么去了?” 当了王就是不一样,此时的小鱼魅惑升级,有点冷冰冰的意思。屠渊俯首称臣,说: “刚和蓝允涟敲定了启航时间。” 沧余目露不悦,说: “你要和她一起去攻打米拉克。” “我会想你的,”屠渊说, “elfadil lothon[1]。” “可惜你还不是我的王后。”沧余指向台阶下的那排人鱼,说, “我是王,他们是来服侍我的战士。” 那几条人鱼都满身肌肉,看上去体力就很好。他们一字排开,卑躬屈膝,不断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,还向沧余推销自己。 第106章 “我的手臂非常强壮,”绿尾人鱼说, “王,请选择我,我可以将你轻而易举地举起来。你可以坐在我的臂弯里,会很舒服的。” “我吻技超群,”黑尾人鱼说, “请您给我一次荣耀的机会,王。” “王,我的歌声犹如天籁。”粉色尾巴的人鱼说, “我会哄您入睡,做您专属的歌者。” “时间持久,技术上等,这是我的优点。”蓝尾人鱼说, “无论多少次,我都会给您惊喜。” 屠渊觉得他们吵死了。 “我的太阳,”沧余搂住他的脖子,用尾鳍卷出小浪花,问。 “你觉得他们怎么样?” 屠渊抚摸着沧余的尾巴,回答: “全部糟糕透顶。” “那……”沧余痒得挺了下腰,又问, “和你比怎么样?” 屠渊看着沧余的面孔,有种贪婪正在溢出他金色的眼眸。他对沧余说: “王要试了才知道。” 然后他开始亲吻沧余,从脖颈开始,一路向上。沧余的王冠掉了,被屠渊一把捞回来,松垮地圈住了沧余的两只手腕。 沧余昂着优美纤长的脖颈,像只高贵的天鹅,和他英俊的爱人接吻。人鱼战士们感到非常遗憾,但也只能深鞠一躬,然后一起离开了。 他们还为王关上了宫殿的大门。 屠渊将灵巧的舌侵入得更深,以牙齿轻柔地啃啮沧余的唇瓣,贪食起沧余的甜蜜。沧余立即有所回应,他的手腕上挂着王冠,就用手臂套住屠渊的脖子,同样狂热地噬咬对方的唇舌,吮吸对方口中的甘液。 这样的吻简直是熙攘的阳光,也是引吭的风,唤得这对情人又满含爱意地想要投身彼此。 “王,”屠渊说, “我的手臂非常强壮。” 他抚摸着沧余,找到了那片最柔软的鳞片。 “舔一舔……”沧余说, “快点。” “银白色的小鱼,”屠渊说, “却像珍珠一样。” “你,嗯……你敢……”沧余哼哼唧唧的,但是手腕挣不脱。沧余无助地说: “阿渊……” 屠渊轻轻地笑了。 他的手臂确实非常强壮。 “王,”屠渊接着说, “我吻技超群。” 他将沧余吞入喉中。 “阿渊,”沧余试图喘息, “好了……” 沧余像液体的宝石,也像果冻,仿佛活着一般,不自然地缠绕在手上,带着水似的触感和珍珠的光泽。 屠渊接住了。 这种晶莹的神奇划过屠渊的鼻峰与唇角,以狼狈的模样流淌。 “我的太阳……”沧余浑身瘫软,疲惫地说。 屠渊亲吻他,两个人胸膛交叠,唇间像是含着闪闪发亮的珍珠。 “我爱你,”沧余主动说, “屠渊。” “我也爱你,小鱼。”屠渊说, “现在,我将向王展示我犹如天来的歌声。” 屠渊在沧余耳边喘\\息。 这就是这个男人犹如天籁的歌声。 沧余很喜欢。 沧余探出一点舌尖,红似鲜血。屠渊来迎合他,他将舌滑入屠渊的口腔。一个强势侵入的热吻过后,人鱼王彻底跟随屠渊的节奏,失去了理智。 他们在人鱼族的王座上尽情做\\爱。 沧余身上的宝石碰撞作响。 深海在晃动。 沧余银色的发丝为两个人的汗水粘结,有些许垂下肩头。因为一直都在和对方亲吻,他的嘴唇此时微微有些充血,双唇的轮廓变得更为丰\\满,颜色也更鲜红,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。 屠渊倾下脸,以鼻尖逗弄般地擦碰着沧余的鼻尖,揶揄地笑了笑。 沧余抬了抬尖俏的下巴,与伏于自己身上的男人咫尺相视。 他们如相吸的磁极般彼此靠近,再次深深接了一个吻。 “时间持久,技术上等,这是我的优点。无论多少次,我都会给您惊喜。”屠渊哑声说, “你同意吗,我的王?” 王座上堆满了小珍珠,水一样地溢出去。就算两个人保持静止,珍珠也在稀里哗哩地往外掉。 “嗯……同意。”沧余虚弱地说, “你比人鱼……还要强壮。” 屠渊问: “我是谁?” “阿渊,”沧余说, “我的太阳……我的伴侣……唯一的伴侣。” 屠渊满意地笑了,不断地叫着沧余的各种名字,王,小鱼,小珍珠。他要让沧余忘记所有悲伤,他会兜住沧余,做沧余的摇篮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我的王。 感谢观阅。 第60章 雨夜 天空中月亮低垂,仿佛海浪都能拍打到。海风吹起,仿佛海浪都要拍打在月亮上。月光下,散乱的影子硬扯在海滩上,它们摇晃着,现出背后的巨大战舰。 寒灵已经被尽数歼灭,人类和人鱼的联盟各自休整,然后海军战舰向米拉克城进发。沧余和红风没有一起来,但沧余派出了人鱼战队一路护送,确保人类不会在白雾中迷路。 而白雾已经开始消散。 联盟军要登陆米拉克,蓝允涟参考了屠渊的计划,命令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升空,让空降兵先行。他们占领了交通枢纽,让阿角无法向海滩派出军队,像当初阿角围困中央宫殿一样,困住了阿角。 然后海军悄无声息地上岸,干掉了海岸警卫队。随着来自大海方向炮击,首都已经失守。蓝允涟从空中洒下传单,让民众闭门不出。 第107章 阿角派出复鹿会的武装分子,但这些人没有受过正规训练,只会端着机\\关\\枪强攻,被蓝允涟的军队轻易压制。屠渊枪枪爆头,带着护卫队迅速占领了德维洛普,来到中央宫殿。 宫殿先前被火烧毁,钟楼还被炸掉了塔顶,连花园中的土地都是一片焦土。正中央是正在建的雕像,金帆投出手雷,青铜碎片飞得到处都是。 复鹿会已经失去了防守的可能,死亡的威胁让人无心反抗,大部分武装分子跪地举起双手,缴枪投降。一些狂热拥护阿角的复鹿会教徒还在开枪,一个接一个地被护卫队的人干掉了。 蓝白色的月光被乌云遮挡,闷雷响起,劈得人不寒而栗。 黑鼠似的身影忽然窜出,一手举枪,奔向蓝允涟,连开数枪。保镖立刻摁倒了蓝允涟,另外几名压制住了偷袭者。 弹匣已经被清空,偷袭者没有其他办法,但仍在竭力挣扎。保镖摘下她的面罩,布雷特妮还在扭着手臂,试图扑向蓝允涟。 “原来是你,”蓝允涟看着她, “你是家里的叛徒,你背叛了姨妈。” “你为什么还活着?”布雷特妮愤怒地喊, “你没有资格反叛!你不配做元首的女儿,都是你,你毁了元首的计划!米拉克是属于元首的,你不能这样!” “我可以这样,”蓝允涟轻声说, “因为我要做元首了。” 雨水倾倒一般劈头盖脸,蓝允涟接过手枪,打穿了布雷特妮的胸膛。 屠渊已经带人破开宫殿的大门,蓝允涟一行人长驱直入。沧余不在,屠渊就没有温柔的必要,他打断了一个复鹿会成员的腿,然后狠狠地踩了上去。 “阿角在哪儿?”他垂眼问, “我给你三秒钟。” 鲜血汩汩而流,那人惨痛大叫。 “三。”屠渊将靴尖戳入弹孔,黏动起来。 “我说!我说!”那人已经疼得面目扭曲,浑身抽搐。空气中忽然弥漫起腥臭味,他疼得失禁了。 “钟楼……”他口吐白沫,模糊地说, “阿角……上,了……钟……” 阿角不仅跑上了钟楼,还拉上了蓝千露。 经过上次的爆炸,钟楼已经被拦腰斩断,楼梯旋转而上,蓦然停在半空。大雨还在下,阿角穿着黑袍,掐着蓝千露的脖颈,用手枪抵住蓝千露的太阳穴。 “都别过来,”他阴沉地说, “允涟,停下脚步,除非你想让你母亲丧命。” 蓝允涟停了下来,屠渊没有上前,但是也没有放下枪。 蓝千露看上去很恍惚,她并不挣扎,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。她还穿着钟爱的红裙子,飘荡在风雨里,像是一滴血。 “看来,我没有立刻杀死你,”阿角贴在蓝千露耳边,阴柔地说, “还是有用的。” “可是你已经杀死她了。”蓝允涟轻轻地说。 她走上去,稍微靠近她的父母。她穿着一身浅蓝色,像纤弱的蔷薇花。 蓝千露似乎认出了女儿,但是阿角不让蓝千露有任何移动,狠力掐着蓝千露的喉咙。蓝允涟抬起双手,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。 “母亲为什么陷入红色的海洋,你难道不知道吗?”她似乎哭了,隔着大雨,阿角看不清。总之蓝允涟说: “你得知你身世的时候,母亲已经怀上了你们的第二个孩子。可是你恨蓝家,包括母亲,虽然她什么也不知道,当年的杀戮她没有参与,外祖父的收养她毫不知情。对你来说,她唯一的错处,就是蓝家的女儿。” “那天也下了雨,你记得吗?”蓝允涟明明很哀伤,又能继续娓娓道来, “你剖开母亲的肚子,把婴儿取了出来,然后你亲手掐死了那个孩子。血到处都是,染得满屋,从那以后,母亲疯了,你也疯了。” 雷声响彻天空,阿角听到了很多声音,他想让所有人都闭嘴。可是女孩的低泣,刀子割开皮肤,婴儿的哭声都绕着他,它们都不肯放过他。 “你可以恨任何人,”蓝允涟恳切地说, “除了母亲。” “闭嘴……”阿角身体晃动,他不断地说着的, “我不想听……闭嘴,闭嘴……” 红裙的一角飞扬如帜,蓝允涟忽然侧身,屠渊果断开枪。子弹穿过了裙角,正中阿角的眉心。 阿角从塔上掉了下去,蓝允涟扑身向前,抱住了蓝千露。 阿角坠向地面,他愤恨不平,可他不过是一个小丑。他以为自己毫无破绽,其实他不堪一击。 这座巨大的白塔见证了蓝家两位女性的死亡,蓝千溪的殉情,蓝千林的牺牲,都在这里。可是现在蓝允涟和屠渊弥补遗憾,他们足够强大,拯救蓝千露是这样轻而易举。 雨点像海上的星那般密密麻麻,蓝允涟在潮湿的味道中闻到了战场的烟火,似乎还有一点花香。她拥抱蓝千露,喃喃地叫“妈妈”。 屠渊率先对蓝允涟颔首,说: “恭喜你,元首。” 他伸出手,蓝允涟握住,站起了身。她偏过头,单只的钻石耳坠成为尘世的星辰。她的面容被大雨涂抹得愈发苍白,但她是这样平静,在一切的最高点。 蔷薇花开了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。 第61章 新生 春天已经接近尾声,花依然盛开,风也温暖,到处都热起来了。女佣准备了冰咖啡和三明治,敲响了元首卧室的门。 第108章 距离米拉克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,宫殿的各处还在修复。但电力系统并没有坏,房间里也都有呼叫铃。不过她们的这位新元首——福彻尔大陆第一位女性元首——不喜欢过度使用科技和人工智能。 房间里没有声音,女佣等了一会儿,由敲了敲。 半分钟后,门打开了,但是站在屋里的人是红风。她看样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,红发编成了长辫,穿着深色衬衫和长裤,但是还没系腰带。 女佣有点惊讶,红风先问: “有事?” 卧室里的窗帘还关着,阴影里的红风也很艳丽。 “红风小姐,早上好。”女佣把盘子给红风,说, “您和元首的早餐。” 眼前这位女战士一星期前抵达首都,然后就直接搬进了元首的房间。不仅如此,她还在海军作战方面多有建树,拥有元首完全的信任,所以女佣对红风小心翼翼。 “抱歉……”女佣说, “但请元首和您稍微快一些。” “急什么,”红风皱眉, “她还没起。” “今天是元首和人鱼王的上任仪式,屠渊先生已经去码头等着了。”女佣不好意思地说, “需要我去帮元首洗漱……” “不用,”红风接过盘子,说, “回见。” 门就关了。 *** 清晨昏暗,米拉克码头上已经人群聚集,因为今天是陆海两位王的上任仪式,也是人鱼第一次正大光明地上岸。屠渊站在最前端,金帆和石棋也翘首以盼。仁心拎着杯甜茶,戴着墨镜边等边喝。 “这次咱们的小蓝刺还要和元首签署《海洋宪章》的,”仁心感慨地说, “真是新时代了。” “他上次答应了给我带好看的贝壳呢,”石棋小声说, “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。” 白俏的月亮逐渐离开,辽阔的天空涌现黎明的气息。这一刻的天地似乎张开了口,从不可言说的浑浊中透露庄严,又在这短暂的时刻释放空虚。 蓝允涟和仪仗队已经抵达岸边,金红色蔓延在天际,大海中的波浪开始缓缓分开。 十二条水柱直冲而出,烟花般绽放,人鱼族的战士逐一现身。中间的通道上浮现珊瑚登陆桥,直通到岸边。 蓝允涟走上桥身,她穿着蓝色的斗篷,上面金色蔷薇熠熠生辉。她并没有将长发盘起,茶色的柔软在风中一荡,像帆。 她不是她的姨妈,她是独一无二的蓝允涟。她看上去温柔也不温柔,她是靠自我拼搏的神女。 沧余在珊瑚桥的另一侧缓缓出现。 小鱼已经拿捏了王的气势,银白的鱼尾如花盛开,皮肤带着海洋的光芒,细腻得像白花瓣,手指细长,像花梗。他打扮得华贵又庄严,王冠上的珍珠明亮耀眼,水晶三叉戟像冰凌一样透澈。 他越过蓝允涟,扫视对面的人类,马上看到了屠渊。 那个人永远那样挺拔,英俊,冷酷的眼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染上温度,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能望见。 沧余忍住了扑进屠渊怀里的欲望,走上珊瑚桥,和蓝允涟并肩。他们用两种语言分别宣誓,正式成为大陆和海洋的最高统治者。 屠渊和红风紧随而至,分别为沧余和蓝允涟完成最后的身份象征。人类为人鱼王戴上珊瑚与珍珠的王冕,人鱼给人类元首别上黄金和蔷薇缠绕的发冠。 然后蓝允涟和沧余彬彬有礼地握手,在浅海中签署《海洋宪章》。人类和人鱼一起欢呼,烟花升空,潮浪沸腾。 长久的分裂和战争终于结束,物种之间的仇恨落下帷幕。后遗症还在,但希望也在。 “从此生命才是最终信仰,”蓝允涟的脸庞比蔷薇明丽,她说, “让我们来共同守护这颗星球,拥有真正的和平与美好。” “白雾已经消失,”沧余的眼和海洋一样深邃,他说, “从这一刻开始,天空之下,陆海共生。” 远处钟声绵长,阳光璀璨成光海,所有的生灵都畅游其中。 仪式结束,大家都没离开。沧余不再等,笑弯了一双蓝眼睛。 “现在,”他说, “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了。” 蓝允涟会意地让开位置,沧余立刻朝屠渊游去。 这一刻,人鱼放弃了可以栖息并且永生热爱的大海,主动投向屠渊的怀抱。 但是屠渊不会让他费力,屠渊已经走了过来。 沧余出神地望着屠渊。 仿佛万籁随之湮灭。 那种感觉就像这个男人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,他的踽踽而行,他的漂洋过海,他曾经遭遇的苦难与艰辛,都只是为了最终来与自己相遇。 他们抱了个满怀,在众目睽睽下接吻。这一对璧人的嘴唇缠绵相接,旁观者目瞪口呆,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舌头如何彼此激烈地推送。 一吻结束,屠渊已经陷入海中。他把一小束花放进沧余的怀里,让花朵簇拥住他的小鱼。 “蓝玫瑰和猫爪草,”沧余惊喜地说, “我最喜欢的!” 小太阳点缀在海水之中,而小鱼是其中最美的存在。屠渊再次拥抱沧余,抚摸着沧余的长发,说: “我好想你,小鱼。” “我也很想你,”沧余喃喃地说, “我的太阳。” 他侧耳倾听屠渊的心跳,说: “我给人类带来了礼物,还有石棋的贝壳。” 屠渊的眼睛在阳光下散发出金子般摄人心魂的光芒,他问: “我呢?” 第109章 沧余笑起来,用两只蓝色的小月亮将屠渊蛊惑到了。然后屠渊看到沧余抬起手,人鱼战士们立刻抬上成堆的箱子。 盖子打开,闪耀的彩芒夺取了阳光的辉煌。 “你看,这整片海都属于我。”沧余说, “我拥有无数金银,玉石,矿产,珊瑚,体禄,我还有衷心的奴隶。所以我才不屑拿走你的钱财或者土地,我想要你带给我快乐。我要你献身给我,把余生给我,把爱情给我,整个人……别回去了。” 他搂住屠渊的脖子,说: “屠渊,我向你求婚。” 小珍珠滑下面颊,他说。 “我遇到了一个人,任我撒野,知我所想。他手握火种,帮我抵抗所有的狂风暴雨。所以我要把他带进我的国度,给他如山的宝石,无尽的蜜语,永不放手的拥抱。” “我还要让他做我的王后。” 这一刻屠渊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大火,他紧紧地握住沧余的手腕,说: “遵命,我的王。” 他低下头,吻到了沧余,久久没有分开。 “阿渊,”沧余轻声问, “你在做什么?” 屠渊微笑起来,说: “我在守候一条鱼,等他想起,陪他长大。我要他的双眼含笑多情,我要他的坚强无可摧毁,我要他像大海一样自由,我要他对我的爱——一如每晚的缠绵,毫无遮掩。” “忘记我也没关系,我永远爱你,我的小鱼。我来做你的王后。” 他们深深激吻,沧余展现出小动物一般直接的热情和欢快,不断地舔着屠渊,吮着屠渊。他两腿交叉,箍紧爱人的健壮腰肢,张开双臂攀上爱人的宽厚背脊,与屠渊密不可分地牢牢相拥。 人鱼们唱起欢乐的颂歌,尾巴搅动海水,形成巨大的漩涡。这是人鱼族的求婚仪式,泡沫上升沸腾,如同星河在大海中舞动。鲸鱼和海豚从深海感到,空灵的叫声辅为乐章。 沧余手持王冠,仰脸深深地看着屠渊。 人鱼战士在屠渊脚下架起珊瑚圆台,沧余化出双腿,披上早就准备好的银白纱裙。 他这样,就更像一个极富生命力的洋娃娃了。 屠渊有些发呆。 “说好的,”沧余踮起脚,在屠渊耳边说, “我穿裙子,给你看。” 屠渊紧紧钳住他,目光充满一种捕捉到猎物的欣喜,嘴角边挂着一个无比满足的微笑,这让他活像那种动机阴暗,锲而不舍的变态。 “阿渊,”沧余喃喃地说, “elfadil solindel…… elfadil vanya……[1]” “malion[2],”屠渊说, “aqualaya[3]。” 屠渊捧起沧余美丽的脸庞,注视着那双无辜又妖娆的眼睛。深渊和大海原本遥不可及,可现在他们交融一起,映衬着对方,裹挟着对方。 他们跃入水中,进入令人颤栗的蓝潮。这深浅蔚蓝的世界里自有一个宇宙,环绕的鱼群是星辰,浪纹是星辰,沧余和屠渊是最蓬勃的生命。 太阳在头顶,珍珠在手中,海水包裹在周围。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任何人回家,这是一颗让生命感到幸福的星球。 一个崭新的天地。 —— ·完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[1]:我的太阳……我的王后 [2]:小鱼 [3]:我爱你。 感谢观阅!鞠躬!有一个番外,过两天更。 以下是文中出现的所有人鱼文的对译和地名: othalion:回家 otha:家 othala:杀 aqualaya:我爱你。 elda venya:我喜欢你。 malion:小鱼 pelume:珍珠 solindel:太阳 elfail:我的 ando:哥哥 lothon:王 vanya:王后 lulaire:亲王 perinco:王子 elfadil lothon:我的王 thalasire valinthome:深海审判场 azua flelis:蓝玫瑰 marulian othaloma:欢迎回家 福彻尔大陆: future未来 米拉克城: miracle奇迹 德维洛普大街: develop发展 德赛尔岛: desire欲望 第62章 番外·耳坠 人鱼王沧余和人类屠渊结婚的这件事,是陆海两个世界的大新闻。 跨越种族的婚姻让人鱼族的长老们很震惊,福彻尔的司法部门也纠结了好一阵。但是从钢牙号下海以来,这颗星球上就出现了太多的前所未有,反对是无效的。 何况大陆的元首如今也和一条人鱼相交甚密。 “你之前想让他来带领福彻尔的军队,”红风拉上窗帘, “但现在沧余娶了他,恐怕他就不能做政府官员吧?” “他本来就对权力没有欲望,他心里只有他的小鱼。”蓝允涟正在桌前喝咖啡, “我下午刚和他们视频通讯,他们现在住在德赛尔,过得很好。小鱼当了王,但是还跟孩子似的……很可爱。” “那你呢?”红风利落地坐上她的办公桌,俯视着蓝允涟。 已经过了午夜,蓝允涟喝了咖啡也困。她抬起眼的时候有点朦胧的意思,问: “我什么?” “爱江山还是爱美人,”红风眼睛也不眨一下,她问, “小钻石?” 蓝允涟笑了,问: “又看了什么电影?” 红风俯下身,碰了碰她的钻石耳坠。 “很晚了,”红风说, “还忙?” “一点。”蓝允涟摊摊手, “有关人类和人鱼的法案全部要推倒重来,还有出新立法。外交政策也变了,科技也是,还要未雨绸缪,严防诈骗。” 第110章 红风挑眉,问: “诈骗?” “人类和人鱼现在自由来往,不只是外交和贸易那么简单,我担心,人鱼肉的事很快就不是秘密了。”蓝允涟轻轻叹气, “既然沧余和屠渊可以结婚,人类和人鱼之间就可以自由恋爱。如果有人类欺骗人鱼的感情,为了获得永生……” 晚风推动窗口的薄纱,月光照进来,蓝允涟的脸庞如同星辰板精致美好。她闭了闭眼,说: “那将会是新的噩梦。” 红风垂下手,摸到了蓝允涟的脸。红风的手有点粗糙,很温暖,蓝允涟偏过头,贴得更紧了一点。 红风沉默很久,握住了蓝允涟的手腕,缓声说: “吃点宵夜再忙。” 外面客厅里有牛奶和三明治,蓝允涟光着脚出去。红风端起牛奶,蓝允涟要接,她不让,蓝允涟要拿另一杯,她也不给。 蓝允涟没办法,轻轻地笑了笑,就着红风的手喝了两口。 红风坐在蓝允涟身边,撩开长发。 “帮我穿耳洞,”红风说, “你在德赛尔岛就答应我的,已经拖了这么久了。” “我,”蓝允涟有点不知所措,轻声说, “我不会。” “没事,”红风说, “什么都行。” 蓝允涟还是有点犹豫,红风就偏过脸,一秒也不耽误地装可怜。 “人鱼以装饰的多少来区分身份,你看沧余,全身都是珠宝。那是人鱼族给他的,也是他的爱人给他的。”她对蓝允涟说, “我从小就没有饰品,现在也是。” 这人的眼睛就像宝石,但她说的是这么真切。蓝允涟咬咬嘴唇,就这么心软下来,点头答应了。 红风立刻笑了,说: “那就现在。” 蓝允涟让她坐到窗口去,在灯与月缠绵的亮光里轻轻扶住她的肩。柔软相触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出汗,蓝允涟强迫自己专心,红风挪动眼珠,能看到蓝允涟光洁的侧脸。 两边耳垂都带点刺痛感,红风说: “谢谢。” 蓝允涟摇摇头,有点紧张,问: “疼吗?” “不疼,”红风忽然用小指戳了一下蓝允涟的掌心,说, “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。” 两个人眼神交汇,才意识到离彼此太近了。蓝允涟放轻了呼吸,慢慢地往后撤。 “我,”蓝允涟小声说, “我饿了。” 红风笑起来明艳无比,她就这么说: “我也是。” 她把三明治递给蓝允涟,还是亲手送到蓝允涟嘴边。蓝允涟这次也不反抗了,顺从地咬了一口。 蓝允涟吃东西也文雅,红风觉得她像小兔。 红风盯着她,问: “好吃吗?” 蓝允涟点点头,说: “鱼肉的呢。” 红风嗯了一声,眼神意味深长,又不给蓝允涟看见,只是抓紧时间让蓝允涟吃了好几口。蓝允涟觉得她有点奇怪,又说不上来。 最后蓝允涟在首饰盒里翻找,想要拿一对耳钉给红风。 “对了,”蓝允涟忽然抬起头,问, “你的船还要我赔吗?” “你建艘船给我,是要我离开吗?”红风慢声问, “元首自己也诈骗?” “不是,”蓝允涟拧起眉,认真地说,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而且我没有……” 她忽然觉得慌张,但是红风不让她说出来。 “我不用你赔我的船,”红风说, “我也不打算走。” 蓝允涟想了想,问: “沧余那边没问题吗?” “他和我谈过了,小鱼是个孩子,也是合格的王。”红风笑了,说, “正式任命过几天就到,我会是人鱼族驻扎福彻尔的外交官。” “这样,”蓝允涟摩挲指尖,说, “那很好啊。” 红风问: “怎么好?” 蓝允涟轻轻地笑了,她不再遮掩,说: “因为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。” 红风也笑了,她点到了一副耳钉,说: “就这个吧。” 蔷薇花造型别致,是用蓝宝石打造的,周围还镶了黄金叶子。蓝允涟给红风戴上一只,说: “好了。” 红风疑惑地挑了挑眉,蓝允涟却没有看她,说: “一人一只。” 风带来蔷薇的香气,红风猛地握住蓝允涟的手,说: “小钻石。” 蓝允涟呼吸急促,忽然想起两个人的初次见面。那个下午海天一色,而红风是漫世蓝色里最自由的灵魂。她的红裙飘荡,绕住了蓝允涟。 再也没有放开。 ——全文·终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感谢观阅!如果再有番外的话就放微博,但我觉得小鱼和屠渊的故事已经叙述得很完整,接下来是他们自己的时间。 这一篇真是写得困难重重,连载期间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,修养到现在也没完全好,所以非常感谢各位小伙伴的耐心和包容,大家也一定要注意身体!但是抛开客观原因,这本写得很不好,前期节奏过慢,文笔杂乱,一点没有进步。不过没关系,一开始就说了是练笔文,能够暴\露问题,也很一种机会,一种幸运。写完这几句话我去修正,清空自己,争取下次以更好的状态和作品和大家见面!再次鞠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