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妙面部微微发僵,宛若一块精琢的白玉被抽丝剥茧地卸掉了一层皮,煞白得不像样,一阵颤栗的汗水渗过了连着背脊发凉的衣襟,喘不过气的心脏骤然抽紧。
两只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,动弹不得,她机械般的扭过头,身后空无一人。
孙妙连个书包都背不稳了,塞在里头的一堆符纸根本没能派上用场,她的双肩无比张扬地颠簸着:“有人在碰我......真的有人在碰我!”
苏千殷淡淡地看了一眼:“你们先走。”
“那、那你不走吗?”
季泽泓自然也想马上离开,但是他尚存一点微薄的男子气概,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苏千殷一个人留在此地。
“哦,我懒得走。”
苏千殷不以为然道,“你们走吧,今晚的事情不要对第四个人提起。”
如她所愿,季泽泓和孙妙还是走了,他们一分钟都待不下这鬼地方了。
待他们走后,苏千殷才舍得从地上起来。
“现在没人了,我们索性来谈谈吧。”
她习惯性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钢笔,对着空气挑了挑眉。
然而不会有人知道,上方正吊着一具只有她看得见的无头女尸,摇摇欲坠,暴露在空气中的肤色暗黄粗糙,粘着一块块殷红的血斑,一头枯死的长发缠住了她的脖子。
凉薄的触感近在咫尺,丝丝寒意顺着发冷的血液渗进脚底。
无头女尸怀里揣着一颗硕大的头颅,眼珠子的血丝早已干涸,结结实实地滚动了一下。
苏千殷隐隐看到,头颅下方还有小半截的脖子,脖子的表皮有一颗黑痣,不够清晰,但是她没有忽略掉。
“你说现在没人了,你不是人吗?”
眼珠子幽幽地转了转,黑白分明。
苏千殷面不改色:“我不是正常人。”
“你真令我惊讶。”
头颅上面的嘴巴放大开来,拉直了干瘪的舌头,“几天前来了个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,她看不见我,我就在她耳边哼着歌想让她注意到我,结果她尖叫着跑走了......”
苏千殷倒吸一口冷气,不尖叫才不正常。
她擦了擦打火机的一侧,火光沿着墙壁的边缘蔓延扩大,包裹了整个空白的天花板,却照不出无头女尸的影子。
“你的头断了?”
“嗯,摔断的。”
无头女尸的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,沙哑掺着低柔,回荡在了走廊上显得格外凄凉。
苏千殷努力把头仰得再高一点,丝毫不担心出现脖子抽搐的问题,她的鼻尖对准了这颗头颅隔着一尺距离。
“你不怕我?”
眼珠子随之瞪大,似乎想要证实苏千殷接下来的说法。
“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带针线过来,帮你把头缝上吧,这样会顺眼很多。”
“你不怕我吗?”又重复了一遍。
从打火机的池子里挣扎着溢出来的火花,滚烫着吻住苏千殷的额头,眉眼间拨长了睫毛的烁影,镶上一层浓密的乌木花纹。
刘海像是浸泡在墨水里的轻纱,衬住她的半边脸,纤柔的睫毛沾上碎金般的光芒,眼里洇着火光的余温,灿若星霞。
她半笑着踮起脚尖,替头颅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:“该害怕的是你,你还没有遇到过能看见你的人吧?”
“你笑了。”
无头女尸顿了顿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生硬的话来,“我很久没有见人对我笑过了......”
苏千殷何尝不是。
她在姐姐死去的那天,仿佛被诅咒一样的拥有了阴阳眼。
此后就很少再笑过。
无论何时何地,她都会撞见一些没有影子的东西。
狰狞可怖的,面目全非的,悬在半空中没有脚的,大半夜游荡在街头寻找遗失的一只眼球的。
它们全是被怨气束缚在人间的鬼。
每当事态严重时,她捂着眼睛,不愿去看不愿去回想。
她怕变成姐姐那样。
变成了榨干温度什么都不剩的躯体。
凭什么她是异类。
恨过,抱怨过,动过一死了之的念头。
后来想死想累了,也就懒得去死了,一直活到现在。
“死是很痛的吧。”
苏千殷话锋一转,她大致可以猜出无头女尸的身份,“我听我同学说,你应该就是七年前自杀的那个学生吧?”
滚动的眼珠子静止了,好半天才缓缓说道。
“外面的人是不是说我学业压力过大,不堪重负自杀的?”
“事实确实如此。”
苏千殷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。
眼珠子忽然蒙上了一片通红的雾水,打滚着晶莹的波澜,渐起渐落,就像薄弱的夜色被强行烙上了一道烫红的星光。
“他们说我家里就是个收废品的,不配考上大学。”
“他们把粉笔灰倒进了我的保温杯里。”
“他们把我的日记本拿出来念给全班听。”
“他们借走了我的试卷,用擦不掉的彩铅在上面涂涂画画。”
“他们喜欢抓我的头发,喜欢绊倒练习八百米的我。”
“他们放学后把我约到了巷子里,把我藏在裤兜里的钱都翻出来......”
眼珠子沉下去,像是断了线的黑色珍珠,埋在眼底深处。
“我以为我很坚强。”
口口声声为了学生好的校长,为了学校的声誉没有泄漏半点风声。
他们的家长各奔东西带他们转了学。
即使她一头栽下震裂颅骨,狠狠地栽进泥土里,他们照样能换个地方开始崭新的人生。
她死得太轻易,也毫无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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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头女尸的痣是个伏笔,大家不要忘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