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族平民聚居地已经乱作一团,尖叫哭喊声甚嚣尘上。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,天兵凶恶的身影追逐着妇孺。
魔世尚武,多有武器露天陈放,他们拿起来就可使用。而魔族男子许多刚从军中回来,是得胜归家后最放松之时,许多人在杀声暴起时正和妻子情人温存,根本措手不及。
一时之间,宁静喜庆的王城变作一边倒的屠场!
天兵仿佛还在交战的战场上,只是周围变成了陌生幽暗的世界,惊恐惶惑之下,根本不管眼前所见都不是战士。
“杀!杀出去!魔族死不足惜!”
他们怒吼着抱团集结,向匆忙集结的魔族冲过去。
一道金光倏忽穿过天兵战团,像一根锋利的刺捅破了他们的胸口,云烈在他们背后站定,牙缝中透出杀气:“谁许你们动我子民?”
那七八个蛮横冲来的天兵顿时定住,片刻后如山崩一样倒塌。
死里逃生的魔族喜极而泣,云烈却连下跪行礼的时间都没给他们:“一半人把小孩藏好守护,另一半人去通知王城其他区域,以及其余部族。女性能战斗的也上!”
“是!”
魔族本不是孱弱的,只要有组织命令,立刻就能形成战斗力。所以云烈一言既出,魔族都有个定心丸,忙而不乱地应对起来。
同时他们暗暗交换了眼神,觉得魔君比从前,准确地说,比有王后之前更威武霸气了。
而云烈转过身,提起一个天兵硕大、已无生气的身躯,感受到了熟悉的气味。
他眉头皱起,赤金的火焰瞬间吞没天兵,将他的身体烧为灰烬。
灰烬散去后,却有一物没有被烧毁。
那是晶莹润泽的一滴血,散发温润的浅红光泽。
云烈缓缓闭上眼,别人不知道,他却很早就清楚:只要有灵魂,绯衣的血,是有创生之能的。
那还是他小时候,最悲痛但也最幸福的时候,和绯衣一起踏上寻找父亲的道路。
路上多少的悲喜交加,最终都有尽头,他们来到了当时已经半为废墟的常月城。
“你?天界神族,会送我的孩子们回来?”满脸征尘的父亲一把把云烈和襁褓里的明铢抱在怀里,同时戒备又怀疑地盯着绯衣。
绯衣摇头,昂首平静地解释:“本座乃天地孕育,不在神魔之列,所以不能被算成神族。……好吧,你们并不在乎。”
看到围绕的人神色是毫无动摇的严肃,她叹口气,随手结了个法印。
藤蔓生出,将悄悄逼近她的魔族脚腕栓在地上:“不要再靠近了,本座不喜欢。”
云烈抓住父亲的手,哭道:“大姐姐是好人!父亲不要杀她!”
绯衣冷静又平淡地劝云烈:“不用慌,杀不了。”
她只是说个认知里的事实,倒让一干魔族更火大了。
云烈大喊一声:“都不许动!”
可惜魔族不搞父死子继那套,就算是君主之子也得凭本事和战功服众,当时的云烈肯定没这等影响力。
他气得咬牙,本来还想和父亲商量留大姐姐当……当老师?侍女?伴读?唉,不知道,总之留下她,现在这气氛怎么提啊!
结果绯衣还不慌不忙地张开手心,母亲魂魄的光辉熠熠发亮。
“阿玥……”
常月国主虽然不知这是何物,但熟悉的感觉让他脱口而出,同时,他也明白了妻子的遭遇。其余魔族惊愕之后,也明白过来,沉痛低头。
他眼中精光暴起,盯着绯衣:“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?”
其余魔族更是抽出武器,再不掩饰厌恶。
云烈赶紧握住父亲的手:“是别的神族来追杀,大姐姐是救我们的!大姐姐说,娘还很牵挂你,有话跟你说!”
“胡言乱语!她随天庭来侵略我们,就是帮凶,怎么可能救你?……还是说,你被这妖女蛊惑了?”
云烈被父亲的呵斥吓得退了一步,明铢被争吵声吓到,啊啊地哭起来,云烈把小舅舅抱起,一边后退一边摇头:“大姐姐很好!她很好!……”
他终于感到了无力,感到了自己的弱小。
在这个时候他开始领悟到:如果自己不够强大,这个魔世容不下他和大姐姐在一起。
成为王,成为国主,统一魔世,登临王位!
这样才有他和绯衣并排站在一起的可能。
绯衣挡在云烈和常月国主之间,竟然觉得有趣一样,露出笑容,魔族不想承认的美貌让纷争顿时沉下。
“说本座是妖女?闻所未闻。念你们父子都令本座愉快,不如多降一份恩泽。”
说完,她闭上眼睛,脚下的泥土如同受到感召,堆迭、升起、凝固成形。渐渐地,变成一个女人的样子。
“娘亲?!”
虽然只有泥土的颜色,但是云烈一下就认出来是母亲。可惜只是泥塑,栩栩如生,却不能动。
绯衣眉头微蹙,说道:“本座不曾尝试过创生,今日权且一试。”
说罢指尖轻弹,一滴细小的血珠落在泥塑上,又将那颗魂魄凝结的珠子推入泥塑额头……
云烈和众魔族不明所以又不敢干扰,望着呆呆的泥塑不敢说话。
直到泥塑睫毛轻动,周身忽然有了颜色。她抬起头,看到扑过来的云烈,温柔地理好儿子一路行来乱糟糟的头发,摸着圆圆的脸蛋,笑着说:“没掉肉,没生病,真好。”
她目光看向绯衣,端庄典雅地行礼:“多谢。”
绯衣侧身不受,说道:“养着有趣而已。”
“?”
云烈怨念地看着绯衣,感到一个大危机,就是大姐姐对自己的感情,是不是和他的不太一样?
这种绝不想放手,一刻也不想远离,看见她就很高兴的感情。
“阿玥,你……让我看看!”常月国主扔了刀,步伐沉重又小心地靠近,摸到泥塑没有温度、并不柔软的脸颊有些失望,但还是强行笑了笑:“没事,我以后好好护着你,你就算成了瓷娃娃,也摔不到一点。”
明玥惨然一笑:“我也想。可是哪能陪你那么久?能借一副躯壳看看你和阿烈、说上几句话,很好了。”
她以魔族少有的温柔亲了亲丈夫,说道:“不许和阿烈生气!他随你,一样的死脑筋!认准一件事就不回头。你是大人,不许欺负他!”
绯衣不想卷入,但不得不听。她觉得很奇怪,凶巴巴的魔族国主居然一下就成了小绵羊。
这等法术,见所未见。
明玥环住丈夫的腰,娇声道:“还要照顾自己。我走啦,别太想我。”
说完,泥塑渐渐不再动弹。随着刺耳的龟裂声,化为碎片,重归土地。
国主嘶吼起来,悲痛地抓着地面,仿佛想从碎土中捞起什么。云烈冲过去抓住父亲的手臂:“娘亲不会喜欢父亲这样!”
他在和绯衣一路同行的路上偶尔和母亲的灵魂接触,已经理解和接受不可避免的告别。
但是他的父亲还没有。
“不!不会就这么让阿玥消失!还有办法!”
他骤然站起,云烈被挤到一边,惊讶地看到父亲拾起刀指着绯衣:“不是还有你嘛。既然你的血能创生,一定能造一个不会消失的阿玥!”